第165章

  怎知还不等他回来,天边的黑云便涌动起,大雨毫无预兆的落下。好在繁星她们坐得船很大,靠在海港里不需要担心。老太太见了不由得庆幸听了船家的话,不然在海里行驶遇到这般大的雨就危险了。
  雨越下越大,简直是像从天上泼下来的一半。突然又起了狂风,熟识水性的船家都不敢再船舷上站着了,唯恐被风吹到海里去。
  拴大船的铁链哗啦啦直响,船家忙带着伙计冒着风雨再加了一条铁链。船家是个五十左右岁的红脸汉子,在海上也遇过些风暴,不过却都没有这一次大。得亏他们没有上路,不然这一船人就交待了。
  “快看,海里有人!”繁星正和老太太在船舱里说话,就听见外面的船家大喊着。
  外面正下着瓢泼的大雨,海港里停靠了五六艘船,有几个人披着蓑衣站在船舷上看热闹。远远的见到海上几个黑点正在沉浮,应该是有人落水了。若是放在往日,早就有人跳下去救人。可眼下雨大风大,饶是凫水高手也不敢冒险。
  繁星和老太太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正在纳闷就见焕晨一身水的进来。
  “应该是有船沉了,几个人掉进海里。”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回着,“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谁都不敢下水去救人,那几个人恐怕要交待。”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老太太一向慈悲,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繁星忙说道:“哪里还有工夫犹豫?表哥,你赶紧让船家把船开过去,把那几个人救上来!”
  “船家说回来是逆风,不敢去冒险!”他闻言回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繁星听了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祖母,势不容缓!”
  老太太听了赶忙吩咐道:“焕晨去问问其他船家,看有没有敢出海救人的,咱们愿意出二百两银子!实在不行再加些也可以!”
  焕晨闻言忙披上蓑衣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说是有个船家答应出去救人。不过能不能救回来还说不准,即便是救不回人也要一百两,他已经答应了。
  半晌,只听见外面喧哗起来。有人喊叫,有人在船舷上跑动,原来是船家把人救了上来。一共三个人,趴在木板上漂流了一阵子,人已经筋疲力尽。除了一个还清醒着,其他二人全都昏了过去。
  焕晨见了那人竟惊呼出来,原来此人并不陌生,是林宜宣!
  他赶忙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听了忙吩咐人把林宜宣和那二人好生安置在船舱里。焕晨拿了几套干净衣服让他们换上,又让下人熬了热热的姜汤。
  林宜宣换了衣服喝下姜汤,给老太太来道谢。船仓里本来就地方不大,繁星只好暂时躲在小小的屏风后面,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这次多亏老夫人仗义相救才使我逃得升天,救命之恩不敢忘,请受我一拜!”说罢他就跪下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忙扶起他,“这都是二少爷命不该绝,不过你怎么会掉进海里呢?”
  “本来我决定跟老夫人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谁知道生意上出了点差错便耽搁了一天,碰巧有些经验的船家都被雇走,我只好找了个愣头青。他似乎没有太多的经验,见到变天还非要拍着胸脯说没事。没想到风雨越来越大,船体被损坏进了水,我们只好随手捞些木板跳进海里。
  船上一共有十几个人,没想到逃过一劫的只有我们三个,那两个人都是我的小厮。刚刚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醒过来,不过他们都是粗人没得惊到老夫人,所以我就替他们道谢了。”
  “那个船家自己不怕死就算了,还平白的连累这么多人送命,真是作孽啊!”老太太听了叹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少爷就跟着我们同行吧,反正都是要回京城。”
  “多谢老夫人,我就不推辞了。眼下我们主仆身无分文,难得老夫人肯带我们上路。等回了京城,我一定会登门道谢!”林宜宣再次行礼。
  这功夫韩暄回来了,他眼见这雨越下越急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心里惦记老太太等人,就冒着雨跑了回来。见到林宜宣他觉得很惊讶,这可真是有缘分了。
  船上的房间不多,老太太有意让繁星把房间腾出来。林宜宣却非要跟韩暄挤在一起,老太太见状只好作罢。
  这雨下了大半天才停住,出了太阳还有彩虹挂在空中。海港里的船陆续离去,繁星等人坐得船也出发了。
  繁星在船舱里闷了一整日,眼下船在海上行天色渐暗外面没什么人走动,她这才钻出来到船尾透透气。海上风大,青玉回去拿斗篷。
  看着一轮圆圆的明月从海上升起来,繁星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好诗!”一个低沉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她吓了一跳,忙扭头看过去。船尾的光线很暗,他站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他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味道,那双眼睛正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很少有人能给她这样的压迫感,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让姑娘受惊了。”他见状说着,“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听见姑娘的佳句忍不住喝彩。”
  “随口胡说让林少爷见笑了。”她虽没看过林宜宣的长相,不过她记得这声音,“这里风大我要进去,先告辞了。”说罢就要回去。
  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前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幽暗中凸显出来。繁星惊骇的后退,身体越发的僵硬起来。
  他怎么可以挡住自己的去路?在老太太面前温文有礼,难道只是他的伪装?眼下这里又黑又僻静,他想要做什么?青玉回去取斗篷为何还不回来?
  “这块玉佩给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摊开来递到繁星面前。
  这样近距离的说话让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原来他喝多了难怪如此无状。
  “要谢就去谢祖母和表弟,我一没出银子二没出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谁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出自谁之口?”他又往前上了半步,繁星可以看清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不由得慌乱的怦怦直跳。想起自己在现代呼朋唤友,异性朋友之间互动起来搂抱也是有的,可眼下不过是挨得近一些怎么就慌张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自己彻底被这里的文化同化了?
  还不等她有反应,转角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青玉取斗篷回来了。她竟有种偷情被抓包的慌张、窘迫,想要让林宜宣快走的话梗在嗓眼好悬没吐出来。
  “拿着,不许弄丢了!”林宜宣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霸道,把玉佩塞进她手里一闪身不见了。
  青玉的身影渐近,转眼便到了跟前,她似乎没看见林宜宣把手中的斗篷披在繁星身上。
  “本来奴婢已经拿了斗篷要回来,可表少爷见了非说太薄,还让奴婢灌了个汤婆子拿过来。”青玉不高兴的撅着嘴,“奴婢就说表少爷太啰嗦,这来来回回的功夫姑娘受寒怎么办?若是姑娘身子不舒服,奴婢可不能饶了表少爷!”说着又把热热的汤婆子塞在繁星怀里。
  繁星手里还攥着玉佩,满心想着刚刚林宜宣的无礼举动,对青玉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怀里抱着汤婆子,只觉得浑身燥热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闷。
  “太晚了,咱们回去吧。”她失了看海景的兴致,带着青玉回了船舱。
  青玉这丫头虽然性子急却不缺心眼,她见自个姑娘似乎有心事,问道:“姑娘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便郁郁寡欢了?莫非奴婢离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丫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缺心眼!”繁星闻言把玉佩拿出来,“刚才我在船尾遇见林少爷,他说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所以送了这个给我。”
  “呃?”青玉接过去一瞧,只见是一块白玉圆雕,上面刻着两条首尾相连的鱼。一般玉佩都是雕什么龙凤之类,这样的图案倒是少见。手指触及顿觉细腻温和,再看质地竟是晶莹剔透。
  “姑娘,这玉佩应该很贵重!”青玉虽然不太懂,却也看出它价值不菲,“那林少爷主仆在海上遇难身无分文,恐怕这玉佩是他随身携带之物。”
  繁星闻言脸上一阵发烧,想到这玉佩在他身上贴身带着,刚刚又被他塞进自个手里。这番做派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散播出去,指不定会说得怎样难听呢!
  “你把这玉佩偷偷还给林少爷,记住,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繁星怎么能要他的东西?
  青玉接过去刚想要出去,又被她喊住,“算了,今个太晚还是明天再说吧。”繁星想起林宜宣一身的酒气,估计今夜之举不过是他酒后无状罢了。眼下过去退还玉佩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风波,反倒容易把事情弄糟。说不定他睡一觉醒过来,自己都会后悔昨晚上的举动。
  转过天,青玉瞄见林宜宣落单,便赶忙凑了过去。
  “奴婢见过林二少爷。”她怯生生的见礼,一反平日里的伶俐活泼。
  林宜宣盯着她瞧了两眼,片刻才认出,“你是九姑娘身边的丫头。”
  青玉闻言脸上一红,没想到这二少爷竟认得出她来。她不敢抬头,只拿出玉佩说道:“这是我们家姑娘吩咐奴婢送过来的。”
  半晌不见动静,青玉忍不住抬起头瞥了一眼,只见林宜宣正盯着自个手中的玉佩沉思。他的眼神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的让她感觉到心慌。
  “你家姑娘说什么了?”就在青玉快要冒汗的时候,他总算是言语了。
  “呃,姑娘什么都没说。”
  她没听见任何回应,又过了片刻方觉得手上一空,抬起头却见林宜宣的背影。青玉不解的回去复命,说道:“那二少爷也是个怪人,昨个儿背着人把玉佩给姑娘,说是为了表示感谢。今个儿奴婢给他送回去,他竟一句都没客气便收了回去。难怪姑娘说他昨晚上喝醉了才如此失礼,想必是今个醒了酒已经后悔。那玉佩一看便是稀罕物,他正舍不得呢!”
  “以后这话不可再说,免得让人听去生出事端。”繁星嘱咐了青玉两句,心底却隐隐有些失望。
  有了玉佩这个插曲,繁星越发的谨慎不轻易露头,林宜宣也像有了默契般不怎么出船舱。过了几日,众人弃舟上岸,雇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林家在当地有买卖,林宜宣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便跟繁星等人分开。
  众人又行了几日,这才到了京城回到韩府。大老爷见到老太太平安归来很高兴,又细细打听舅舅家的情况。刘焕晨留在韩府住下来,准备参加今年的大考。大奶奶把他安排在清风堂,跟韩暐一同去学里,一同念书也有伴。
  自打三太太从田庄回来,便潜心研究佛法。老太太走得这一段日子,小佛堂一直是她在打理。如今老太太回来,她也每日过来打坐诵经,倒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繁星几日没去小花厅报到,这日吃罢晚饭正在做针线活,大奶奶竟携着二奶奶一同来了。
  “九妹妹倒会躲清闲,跟着老太太去了一趟南边,回来便不露面。可怜我跟弟妹是劳碌命,咬着牙也得挺着。我们越想越觉得委屈,就一起来找九妹妹了。”大奶奶一进门便笑着嗔道。
  繁星赶忙站起来请她们坐下,又吩咐丫头上茶点,“大嫂子和二嫂子莫恼,我这刚做了桂花糕请你们尝尝鲜。”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新鲜桂花?”陈氏疑惑地问着。
  繁星笑了,回道:“这些桂花是从半路买回来的,我想着京城这时节没有,若是做成桂花糕倒是吃个稀罕。”
  二人捡起一块尝了尝,不由得交口称赞,“甜的恰到好处,怎么会这样好吃?难不成南边的桂花跟咱们京城的不一样?”
  繁星闻言笑着把制作桂花糕的方法说了一遍,这还是她从林二奶奶那里学来的。若不是因为府中人多,她带回的桂花又不多,她真想送给林二奶奶一些。
  “这满府就数你古灵精怪,脑子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些新奇想法。”大奶奶喝了一口茶说着,“昨个我娘家嫂子来串门,竟打听咱们家包厨房的事情,说是回去也要试试呢。”
  “哪里是我的功劳?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具体安排还不是大嫂子和二嫂子?”繁星忙谦虚的回着。
  “我们是干活的苦力,你却是诸葛孔明!”大奶奶笑着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道,“走吧,今个儿我们也抓你做一回苦力,跟我们各处去巡夜。”说罢命绿萼拿斗篷和灯笼。
  三人带着丫头、婆子先奔二门,这韩府上夜的婆子最爱喝酒、赌钱,这却是最要不得的事。一来恐下人喝酒生事,输了钱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坏心思;二来这一喝酒赌钱必然就疏于防范,若是让人混进内院岂不闹出大乱子?
  大奶奶吩咐丫头只留前后各一盏灯笼,悄悄的别打草惊蛇。靠近二门,就见屋子里灯火通明,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
  “本来以为走了个镇山太岁,没想到又来了三个巡海夜叉!”里面传来一个婆子忿忿不平的声音,“原先隔三岔五还能喝点小酒摸几把小牌,眼下却连睡觉都不敢睡实成。这天黑得越来越早,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你还敢抱怨?前几日撵了郑婆子,罚了刘妈妈,咱们怎么比她们体面?还是老老实实上夜,在府里吃穿不愁,逢年过节还有赏钱。若是弄丢了饭碗,哭都来不及!”另一个婆子回着。
  只听前一个婆子说道:“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怎么还敢像以前那般?一会儿再去看看院门,栓牢了咱们也好熄灯。明晃晃的瞧着扎眼,睡不着咱们老姐妹就说说话解闷。”
  三个人听了相视一笑,随即带着丫头、婆子往别处去了。走到拐弯,繁星笑着说道:“我跟着老太太去了南边一去一回有两个月,怎么也成了巡海夜叉?可见是受了两位嫂子的连累了!”
  “扑哧~”大奶奶忍不住笑起来,“这陈婆子倒有骂人不吐脏字,三婶母是镇山太岁,到了我们身上就剩母夜叉了。我和弟妹倒不委屈,难为九妹妹如花似玉被说得冤枉。明个儿我就把陈婆子叫过来打她的嘴巴,看她还敢胡说不!”
  “这倒显得我小气了。”繁星忙笑着阻拦道,“我不过是觉得有意思罢了。”
  一行人又去了几处,没查出什么纰漏这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繁星刚到花厅就听丫头进来回禀,说是陈婆子来请罪了。原来是有人过话,陈婆子知道昨晚上大奶奶等人巡夜听到她说得话,吓得丢了魂般跑来了。
  大奶奶等人哪里有功夫搭理她,让小丫头把她打发回去了。众人见陈婆子并未被罚,都道主子宽厚仁慈。如此宽严并济,把内院众奴婢管得是心服口服,人人自律不敢有半点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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