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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22节

  从刚刚她匕首折断的刀口来看,这些刺客所使用的细线是特殊材质打造的,专门对付各种冷兵器的刀刃,越是迎头砍上,越是容易被腰斩。
  但丁未翔手中的刀却丝毫未受影响,而他本人显然也从未担心过这一点。
  这人的武学出身,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深莫测。
  长线被斩断,那十几人也显然有些意料之外,但彼此默契散开来,将长线化作短线,准备将眼前这几个人各个击破。
  以丁未翔的武功造诣,通杀全场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他似乎压根不打算离开钟离竟半步,只管杀那扑上门的,全然不管其他。
  渐渐地,那几名刺客察觉到此人武功之高,不再碰那硬钉子,转过头来围攻肖南回与郝白。郝白不会武功,瞬间便拖了后腿。
  局势愈演愈烈,肖南回只恨刚刚动身太过匆忙,来不及去取自己的兵器,如今竟然沦落到要贴身肉搏。
  她抬脚踹飞一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冲着呆傻的郝白一阵咆哮:“傻愣着干嘛呢?!给我递件兵器!”
  郝白一哆嗦,仿佛刚刚回魂,仓皇四顾。熊家以前会雇人看管地盘,如今他背靠的那面墙上就挂着不少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样式颇多,但都积了不少灰,看起来平时也只是被拿来摆摆样子。
  “你、你用什么兵器?”
  肖南回一个头两个大:“随便什么兵器!”
  郝白昏头转向,一把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也来不及细看,使劲向肖南回扔去。
  哐当一声巨响。
  肖南回看着地上的两把八棱莲花锤,眼角抽了抽,只得认命地捡起来,抡圆了迎上砍向自己的刀剑。
  锤子杀伤力虽大,但实在太过笨重,搬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对上以敏捷擅长的刺客。
  肖南回抡了两下便气喘吁吁,对方得寸进尺攻上前来,肖南回干脆一弯腰将那两柄大锤当做”碾子“,专砸对方的脚。
  那一锤下去地上便出了个坑,一名杀手躲闪不及被砸了下脚背,当即惨呼一声,倒在地上,下一秒丁未翔的刀如风般掠过,那人的喉咙便开了血线。
  肖南回觉得找到了这武器的窍门,加入厮杀的战局,与丁未翔配合在一起,将人一一递到他刀下,其余几名刺客瞬间便被压制下来。
  郝白被扔在一旁,下一秒一个转头正和邹思防的眼神对上。对方与他僵持几秒钟,突然爬起来抓起熊炳南头上的那方翠绿玉玺,趁着肖南回与丁未翔将那伙人缠住,夺门而出。
  郝白傻眼了,只来得及喊出几个字:“邹思防跑了!”
  肖南回猛然回头,顾不得身后凶险,将手中重锤狠狠掷出撞飞一名杀手后,向门口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一幕落在角落里始终冷眼旁观的人眼里,他闭了闭眼,有一瞬间他似乎打算一直待在原地,等待这场胜负已定的战斗结束了。
  但最终,他还是动了。
  丁未翔的刀越来越快,待到他将最后一人斩杀刀下再一回头,钟离竟与肖南回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了。
  丁未翔的心漏跳了一拍,手下的刀一歪削掉了旁边那人的半个脑袋。
  那个人......那个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守在大门口的伯劳正倚在马车上剔牙。
  她不是没听见那屋里的动静,但她还在气闷肖南回留她看车,决计是不肯主动进去帮忙的,正寻思着一会如何扳回一点面子,却见熊家大宅的双开木门被人“砰”地一声踹开,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冲了出来。
  不是邹思防是谁。
  伯劳将嘴里的草棍子一吐,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换了个大爷的姿势坐在车梁子上。
  邹思防望着门口的马车,只得一咬牙转身向熊家大宅的后院跑去。
  熊宅后院不似普通人家的后院,无一根草无一朵花,有的只是成堆似山一般鹿的尸骨,熊家采药人将来不及取药的鹿尸骨从沼泽拖回这里,随后再一一清理。
  白骨与鹿角将这里埋没,破碎腐烂的皮毛遍地都是。
  但邹思防已无瑕顾忌这些,求生欲的驱使下,他那双愈发不中用的腿当下像是打通了筋脉一般,飞快地倒腾着。
  肖南回也是没料到这前些天还半死的人竟然跑得如此之快,但她更没想到的是,前方的邹思防冲出熊家后院,竟一头扎进了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中。
  肖南回的脚步顿了片刻。
  她知道那芦苇荡里是什么。但是,那东西还在邹思防的手上。
  毫不犹豫地,肖南回也奔入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之中。也就是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身后有人急促地喊了她的名字。
  但邹思防的身影已经快速消失不见,她无暇顾及,急急奔向了沼泽深处。
  第24章 腐草为萤
  春寒刚过,夏绿初上,本该是鸟语花香的日子。
  然而沼泽之地,向来是没有这些的。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深绿、浅绿、黄绿、褐绿,杂糅着、混合着、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这是一片绿色的地狱。
  邹思防感觉胸口快要炸裂。他已经全力狂奔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他是记得这里的路的。年轻的时候,这里的每一处地方他都一一踩过,他将松木一块块运来,在泥坑和隐秘的水塘上架起木板,供来往采药的人行走。在这座绿色的宫殿里,他是唯一的王。
  如果说今日的事还能有一丝回转的余地,就一定是在这里。
  没有人能在沼泽地里战胜他,他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噗。
  一声轻响从邹思防脚下传出。
  他的腿僵住了。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是踩在漂浮在泥潭上的荇草才有的声音。
  怎么会?他明明记得这里是木板。一定是那场雨,那场该死的雨。
  身后不远处肖南回的脚步声传来,邹思防努力稳住下沉的身子,手里紧紧捏着那个盒子。
  还好,他将这个盒子带了出来。
  肖南回拨开没有尽头的芦苇丛,下一秒便看到邹思防的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潭之中,他脸上的汗成股流下,有一种力竭后的苍白,只那双眼睛死死睁着,透露着一种求生欲。
  “你想要这个对吧?你救我出来,我就把这东西给你。”
  肖南回的目光落在那巴掌大的翠绿宝玉上。
  她不傻,知道邹思防的这笔交易凶险的紧,救一个泥潭中的人绝非易事,但现下她若什么都不做,有些事情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四周连一根能吃力的树枝都找不到,肖南回只能伸出手抓住邹思防的肩部,将他横向向外拉去。
  肖南回的力气是很大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双脚下的地面在一瞬间便承受了人体两倍的体重。
  那块湿润脆弱的泥地以更大的范围开始下沉,邹思防身边的泥水瞬间淹到了他的脖颈处,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便被泥水挤压到难以呼吸。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没有时间供人权衡思考,肖南回一瞬间便扑向那块下沉的泥地,抢在最后一刻将玉玺拿在了手中。
  下一秒,邹思防已经僵硬的手指便被污泥所吞没,而肖南回也紧随其后陷入污泥之中。她扑过来时为了跳的远些,身体几乎是垂直落下,这让她下沉的速度变得更快,她试图抓住周围的树枝野草,却发现沼泽地中根本没有根深叶茂的植物,全都借不上力气。
  淤泥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胸腔,肖南回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心脏挣扎跳动的感觉令她头晕耳鸣。她露出一丝苦笑,以前总和伯劳开玩笑,说是如果战死沙场尸身找不到了,便找人雕个石像葬了,这样雕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雕的美一点。如今她倒是没死在战场上,可估计什么也留不下了。
  努力深吸一口气,肖南回打算再做最后一次挣扎,她奋力抬起自己唯一还能动的一只手臂,向污泥上爬去。
  她没想到,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便一把将她的手捉住。
  肖南回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有些瘦弱的手,目光向上移去,她便看到一串佛珠。
  这是佛祖的手吧?肖南回有些飘飘然地想着,紧接着一道冷冷的男声便将她唤醒。
  ”抓紧了,我可没有力气拽起一个死人。“
  肖南回飘忽的目光终于聚焦,她看见钟离竟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有汗珠和一些溅起的污泥,使得那一直白皙如玉的脸失了光洁,他的发丝也乱了些,因为被他压在身下的缘故而稍显狼狈。
  可此时的肖南回却突然觉得,他没有之前那种令她敬而远之的感觉了,那些因为精致的五官而产生的脆弱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决和强硬。
  不自觉地,肖南回握紧了对方的手。
  因为外力的介入,肖南回的下沉停止了,可因为拉住她钟离竟所在的地面却开始下陷。他慢慢调整着身体,尽量趴在这滩脆弱的泥地上。
  终于,手握手的两人似乎达到了一个平衡点,僵持在这泥潭之中,只是这平衡是如此脆弱,只要稍有动作便会毁于一旦。
  远处草荡中传来丁未翔和伯劳的呼喊,飘忽地难辨方位。肖南回用尽力气想要呼喊,但叫了几声便不敢再动,眼下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呼吸和颤动,也能让他们迅速下沉。她的呼喊被四周潮湿冰冷的空气吸收干净,似乎压根没飘出去多远,芦苇荡一丝风都没有,水汽凝结,渐渐起了大雾。
  人声渐渐远了,四周安静下来,湿冷泥地上的两个人像是两块连在一起的石头,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沼泽地上的最后一丝日光褪去,气温渐渐低了下来,肖南回身体素质较好,还能支撑,但钟离竟不是习武之人,已然是强弩之末,肖南回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她轻轻开口道:”松手吧。“
  钟离竟没说话,但也没动作。
  肖南回有一瞬间的感动,但紧接着她想到了自己紧紧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玉玺,也有点明白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可就算如此,她此刻盯着那只戴着佛珠的手,也觉得那就是佛祖的手。
  佛祖保佑,他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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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
  有什么声音在靠近。
  肖南回猛地睁开眼,耳朵动了动。
  哒,哒,哒。
  那个声音更近了,从背后的方向传来,隐约还能听到草木被压断的细微声响。
  像是马蹄落地的声音,肖南回心中一喜。吉祥的鼻子最是灵敏,许是伯劳找来帮忙了。
  ”吉祥?“
  背后的声音停住了,然后有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一个有些湿润的鼻子在她的发顶嗅了嗅。
  不是吉祥。
  吉祥是认识她身上气味的,从来不会这样嗅她。
  她有些慌了,用力捏了捏钟离竟的手,对方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她脑袋后面,却没说话。
  肖南回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自己身后究竟是个什么,下一秒就感觉肩上的衣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咬住,向泥潭外拖去,她与钟离竟一直相握的手被这股外力分开来。
  肖南回来不及挣扎,整个人便被拽出泥潭,积压已久的肺部终于呼吸顺畅,她大口地喘着气,撑起因为灌满泥浆而沉重不已的身体,抬头看去。
  那是一只年轻的雄鹿,长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它轻轻晃了晃巨大的鹿角,抬起蹄子向钟离竟走去,用同样的方法将他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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