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可以。”
  “好,团扇咱们团里有,我一会儿就让人去找出来给你。”团扇也是从戏班子继承过来压箱底的东西,“只要两天时间吗,长一点也没关系,好好练。”
  廖主席明白,创作出一个舞蹈可没那么容易,久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两天,两天后的早上,请您过来一起看。”
  “行,那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廖主席把本子还给她,鼓励道,“跳得好了,我还另外给你奖励。”
  然后招呼另一个领导跟他一起走了。
  甄雪和宗小琴满心以为今天沈娇宁就要狼狈不堪地滚出文工团了,哪成想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的走向。
  甄雪觉得廖主席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恨恨道:“沈娇宁,我看你两天后能跳出个什么东西来,还自己创作?我呸!”
  沈娇宁只当是狗吠,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柜,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一边平静道:“夏虫不可语冰,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自古如此。”
  甄雪没怎么听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她想骂回去,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沈娇宁不可能跳出她自己舞蹈,到时候比现在还丢人,干脆也不说什么了,就等着两天后看她笑话。
  沈娇宁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别来吵她就行。
  整理完东西,确定没少什么,又等了一会儿,廖主席就让人把扇子给她送上来了。
  甄雪看到自己戏班的扇子被拿给沈娇宁用,还是气不过,但是抬头看到那是最旧的一把,竟然也就不说话了。
  主要是扇子跟琵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等两天后沈娇宁滚出文工团,就用不了琵琶了,现在牺牲一把扇子不算什么。
  沈娇宁拿着扇子就出门去排练室,走进文工团时,她脚步一顿,算了算身上的钱,拐进了食堂。
  “小沈同志,你又来早了。”李大爷笑呵呵地说。
  “大爷,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李大爷一听,敛了敛神色,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跟她走到门口:“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件事想拜托您帮忙。”
  “什么事,你说。”
  她换了个称呼:“李叔,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要加大训练量吗,这两天感觉营养跟不上,整个人虚得慌,想请您帮忙,每天帮我热一个鸡蛋。”
  见李大爷似乎要拒绝,她忙道:“钱票您不用担心,我每次提前付清一周的,您看行吗?”
  “我倒是愿意,主要是食堂那么多人,免不了会被看到,这样不行的。”
  “啊?这样啊。”沈娇宁有些失望,不过多少也有心理准备,“既然这样就算了,谢谢您啊李叔。”
  她刚要走,又被李大爷喊住了:“小沈啊,这公家的东西咱不能动,哪怕你是买也不能每天单卖给你一个人,不过有个黑市,你知道不?”
  沈娇宁知道黑市是干什么的,对李大爷笑了一下:“我们住宿舍,半夜没法出去买,就算买回来也能当场被发现。”
  “不用你自己去,是我老家的大哥,自己偷偷养了一只母鸡,攒了半框鸡蛋,琢磨着想拿去黑市上卖。我说那太危险了,劝他给小孙子吃了算了,他又舍不得。这不正好现在听你说有需要,要不就卖给你?”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我那没法煮啊。”她前世听人说过,农村有些人喜欢把鸡蛋加热水冲着喝,条件好的还能放点白糖,但她不太能接受,向来只吃全熟的鸡蛋。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让你大婶子每天在家煮一个,你早上起早些,我让她每天早上给你送到什么地方。”李大爷说,“就是这价格吧,得按黑市上面的价格来,我好给我老哥哥交代。”
  他们这些成家了的职工和舞蹈演员们不一样,都是一家人住一块儿,虽然小,但好歹自己有个厨房。
  沈娇宁蹙了蹙眉:“我才来团里两个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更何况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大部分贴了赵嘉石,第二个月的钱又买了布料和麦乳精。
  她本来是想,按周付钱,吃得起多久就吃多久,要是一下子按黑市的价格把半框蛋都买了,她怀疑自己这个月都吃不起饭了。
  李大爷理解地点点头:“黑市的价格确实是高了些。这样,我自己家里还有些鸡蛋,要不我先让你婶子给你送两天,你就出个正常的价格,后面你要或者不要都行。”
  沈娇宁想了想,问:“按黑市的价格,那半框蛋得多少钱?”
  “要是不给票,就要四五块,要是给些难弄的票券,两三块就卖。”
  沈娇宁算了算,现在一般一个鸡蛋七分钱,要是给票券,这价格就和正常买差不多了,比她预想中便宜不少。
  她咬咬牙:“那这半框我先要了,就按您之前说的来,我每天早上拿,但是后面要不要得看情况。”乐观地想,吃完这半框,她也许已经能去市里了。
  李大爷被她为了吃饭下定决心的样子逗笑了:“不着急,你先给我三天的钱,先吃着,考虑好再说。”
  最后李大爷只收了她两毛一分钱,连她要给煮鸡蛋和送鸡蛋的钱都没肯收。
  定下了鸡蛋的事,沈娇宁往排练室走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挺缺钱的,连鸡蛋都快吃不起了。上一世她虽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但从没缺衣少食过,在国家队学跳舞,一开始也没有钱,但那里吃饭都是免费的,据说是营养师出的食谱,一天三餐加下午的点心,科学营养。
  沈娇宁换好了衣服,右手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举过头顶,微微仰起头,正对着灰扑扑脏兮兮的团扇。
  看来得赚点钱了。
  她不懂生意,也没有大富大贵的想法,但是她确信,她是一名舞者,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应该靠舞蹈来实现。
  而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舞蹈从来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
  第12章 扇子舞6 轻罗小扇扑流萤
  扇子舞是一种民间舞,在不同民族有不同风格的舞蹈风格和意蕴,多用折扇,但也没有人规定不能用团扇。
  在沈娇宁看来,在舞蹈中运用道具,只要能用,且用得画龙点睛,那就没什么道具是不能用的。
  刚才廖主席问她的时候,她确实很犹豫这一次究竟跳芭蕾还是古典舞,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除非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打无准备的仗,现在用芭蕾来呈现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个身体的芭蕾基训还远远不到位,至少再过半个月才能尝试跳一段完整的芭蕾独舞,强行跳很可能导致差错和伤病。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前世当教授时,曾帮舞剧系一个参加比赛的学生编过舞,那个学生提出想跳一支家乡风格的舞,最后就定了跳扇子舞。
  她在那段时间了解了很多关于扇子舞的知识,在情感基调不变的情况下,把芭蕾动作改成扇子舞,似乎是个可行的选择。
  其实这两种舞蹈有着相近的审美特征,芭蕾中伸展、打开、抬腿、踢腿等腿部动作,在中国舞中也有类似的呈现,只是中国舞更讲究“提沉含仰,形神劲律”,简言之,就是身韵。
  沈娇宁尝试着把芭蕾大跳改成单腿变身射燕跳,芭蕾的转身用更圆润的转来代替……她的脑子里不缺知识,身体又极有天赋,且从小就挖掘出了潜力,近段时间没有好好练功导致的沉滞感也已经被她练开了。
  她跳着中国舞,足弓却完全能媲美任何一个芭蕾舞者,绷直的,弧度优美,踮起脚尖翩翩起舞的轻盈灵动,全然契合了人们对古代少女的向往。
  在这支舞蹈里,她要塑造的人物形象是,一个在夏夜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活泼少女。流萤,就是夏夜的那颗星星。
  ……
  沈娇宁回到宿舍,甄雪坐在上铺,床帘大敞,悠闲地磕着瓜子。
  “回来了呀,大舞蹈家?”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明显,沈娇宁拿脸盆的手顿了顿,转身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翻了我的东西,然后叫廖主席他们过来的。”
  她整东西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在这里,老师们确实可以检查他们的个人物品,但是他们一般并不会这么做,否则团里也不至于这么松散。
  甄雪嗑瓜子的动作停下了,她心虚地反驳:“你说什么啊,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沈娇宁心知肚明,要是平时,甄雪确实没有这面子,但现在正在调查她和宗小琴究竟谁跟赵嘉石有关系,拿着情书的噱头,老师们自然就过来了。
  “不就是上次我挪了宗小琴的行李吗?这次你们不但动了还翻了,满意了吗?”她一双杏目明亮得几乎有些凌厉,“懒得跟你们计较,但是如果再烦我,我又没吃过你爷爷赏的饭,不需要像别人那样包容你。”
  沈娇宁还拿起那把旧团扇,在甄雪面前扇给她看:“不愧是压箱底的东西呀,真凉快。”
  把甄雪气得够呛,又说不出话来,最后等沈娇宁出门去洗脸,把手上没吃完的瓜子和瓜子皮一起,一把扫到了地下,宗小琴坐在床边,脑门子被一颗瓜子弹了个正着。
  宗小琴心里烦躁,但又不好说什么。
  偏偏甄雪还喊她:“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地扫了!”
  宗小琴只好拿扫把扫地,心里开始后悔把甄雪喊宿舍来住,不但不是沈娇宁的对手,还把她当丫鬟一样使唤。
  她现在唯一的自我安慰是,再过两天,等沈娇宁跳不出舞来,独舞就是她的了,到时候有很大几率被选去市里,再也不用忍受甄雪这个蠢货。
  宗小琴和甄雪难得的共同想法是,都不觉得沈娇宁真能自己编个舞蹈出来,就等着看她出丑。
  ……
  沈娇宁看懂了廖主席是真对她抱有期待,也明白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她自己打脸,但这些在她心里,可以被统归为外部动力,更大的动力来自她的内心。
  次日,天才蒙蒙亮,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了政府大楼西侧的小巷道。
  李大爷跟她说好了,会让李婶子在那里等她,给她送鸡蛋。
  她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材微胖、头上染了银霜的妇女。
  “李婶子?”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哎哎,是我,你是小沈同志吧。”
  “是,您等多久了呀?”
  李婶子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水煮蛋:“才刚到呢,还热乎着,快趁热吃。这儿一般没人过来。”
  沈娇宁接过来,在墙上敲碎鸡蛋壳,也不含糊,直接吃了起来。她吃完就过去练功,大概练两个小时,等食堂开门,又可以吃一顿早餐。
  “你这身子啊,是该补补,太瘦了。”李婶子说,“我家老头以前还跟我说,团里新来了个小姑娘,还减肥呢,天天不吃饭,我那时候就说不吃饭哪能行啊,你们这跳舞的,不比种田轻松多少。人哪,就是得多吃,能吃是福!”
  沈娇宁咽下有些干的蛋黄,抿着嘴对李婶子笑了笑:“谢谢李婶,这几天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给这么俊的小姑娘送饭,我高兴着呢!”李婶子见她走的方向是去团里,诧异道,“这么早就去练功啊?”
  “嗯,我想自己多练练,免得上课被老师骂。”
  “好闺女。”李婶子眼神有些敬佩起来了,“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你那么用功,肯定能行。”
  “谢谢婶子!”沈娇宁对她笑了笑,甩着两条乌亮的麻花辫,小跑着去了文工团。
  夏天天亮得早,等她到排练室,不用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亮的光,开始身热练习。
  昨天她已经确定了大致动作,今天早上的任务是把所有动作都确定下来,晚上开始熟练这些动作,并且扣细节。
  充实专注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两天的排练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天早上,廖主席说好要来看她舞蹈的日子。
  越到关键时刻,她反而越发冷静,这天早上,她照旧去了政府大楼西侧,今天李婶子竟然捧着一个搪瓷缸等她。
  “给你煮了红糖鸡蛋。”李婶子和蔼地说,“快吃吧。”
  沈娇宁接过来一看,红糖水里卧着一个小太阳般的鸡蛋,嫩嫩的蛋白包裹着金灿灿的蛋黄,入口是淡淡的甜,还带着鸡蛋香。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红糖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有些人家媳妇坐月子都未必舍得给一碗红糖鸡蛋吃,可李婶子给她做了。
  “我想着你太瘦了,每天又起早贪黑的,比我们这些干粗活的还辛苦,就给做了一碗。”
  “谢谢婶子,那个半框鸡蛋的事儿,我下午去跟李叔说。”沈娇宁啜着热乎乎的红糖水道。
  “我不是为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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