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你都不好奇一下我父亲是谁吗?”
  李嘉斌看起来有些癫狂,沈娇宁隐隐担心,喊了几个壮实的男生出去注意着点情况,别让他伤到颜老师。
  “是谁?”颜嘉明心里有了个猜测,问得艰涩。
  “你母亲连夜把怀着身孕的人送走,一分钱都没有给她,还不算杀人吗?!”李嘉斌怒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刺向颜嘉明。
  颜嘉明没有防备,眼看要被刺中,好在旁边几个男生一直留神注意着,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按住李嘉斌,夺走了他手里的刀。
  李嘉斌被人制住,眼神里满是凶狠。
  颜嘉明定定地看了他良久,道:“你是我……弟弟?”
  “你不配!!!”
  李嘉斌最后被人扔出了文工团,他危险性太大,文工团连着好几天都大门紧闭,不放人进来,也不让自己人出去,连电影都因此耽搁了好几天。
  直到几天后,大门打开,沈娇宁听人说,李嘉斌被革委会带走了。他让郑乐未婚生子,不是件小事,据说连郑乐都差点一起被带走,她说自己是被强迫的,才躲过一劫。
  颜嘉明到底还是有些在意这件事,没表现出来,却悄悄找人了解李嘉斌的过去,他儿时的经历,他的母亲李姝,他最初,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沈娇宁叹了口气。
  窗外,灰色的冬天被绿意取代,小草抽出嫩芽,树枝上新叶正在生长,春天已经到了。
  无论如何,期待已久的电影终于要开机了。
  文工团里的这些事,被高文康导演和沪市来的演员们知道了,大家多少觉得有些尴尬,还是高文康说:“不用太在意,这些事情,其实哪里都有,只是有些被时间的洪流滚过,毫无声息,有些能小小地翻出一点浪花,真的只是一点点浪花,什么都算不上。”
  沈娇宁觉得他感慨很深,果然很快高文康又说:“如果不是厂标和审查限制,其实我更想拍这种伦理电影。嗯……你这个勉强也算是吧,舞剧版的家庭伦理片。”
  电影在绵安市中心剧院拍摄,与后世电影可以ng很多次不同,现在的胶卷很贵,大家都是开拍前先在台上跳两遍,感觉对了再正式用摄影机录下来。
  对舞者来说,这些动作他们本来就排练过很多次,舞台要求的严格程度不亚于电影拍摄,因此拍起来很顺利。
  “对了,喊口号那个地方,到时候我会配上音乐。”高文康说。
  现在是由两名舞者饰演妇联干事,导演觉得喊口号在电影里效果不好,去掉了。
  “高导演,其实我们这里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是唱歌,您要不要听听?可以的话直接用歌就行。”
  之前几次演出,大家都觉得口号喊得振奋人心,很有鼓舞作用,导致高雅一点的歌唱版本至今还没有用武之地。
  高文康听了一遍,觉得很好,直接用了这个版本的歌,省了电影厂请人配乐的时间,整体还更协调:“你们的音乐真不错,团里花了不少经费吧?”
  沈娇宁终于想起来了:“你们字幕最后打一个感谢绵安市妇联倾情支持吧,配乐的钱大部分是妇联给的。”
  高文康同意了,这么一来,妇联也算给电影厂省了一笔钱,领导应该会同意加。
  他们拍正视、俯视、远中近景和特写镜头,即便如此,真正用来拍摄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前期准备所花的工夫。
  电影拍摄结束,沪市的芭蕾演员们先走了,高文康也准备离开。
  他临别对沈娇宁说:“可惜你不是我们电影厂的人,不然导演那一栏也该写上你的名字,现在只能写舞剧编导和领衔主演了。”
  沈娇宁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导演,以后也不会去当导演。”她只是个舞者。
  “那好,等上映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快,别一直等着啊。”
  沈娇宁笑着点头应了。
  春天真的到了,气温开始回升,她漂亮的格子大衣穿不上了,换上鹅黄色衬衫,愉快地走在绵安的街道上。
  她的事业迈出了重要的一步,现在由电影厂制作的电影,不用担心传播,她期盼着,这部电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影响。
  春天是新生的季节,也是各大军区文工团报名的时间。
  几个军区都是各自招生的,时间不太一样,有些人会尝试每一个都去考,增加考上的几率。
  颜嘉明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沈娇宁:“北方军区是最先考的,现在就可以交报名表了,南方军区晚一点,过几天才能报名,还有另外几个也都不错。你要不全报了吧?”
  沈娇宁失笑:“我报这么多干什么?就报南方的。”沈依依现在在北方,沈首长也是,可是顾之晏说,南方有她母亲曾经的朋友,而母亲是很爱她的。
  她无法确定母亲是否真的爱她,照理来说,她也早该不对亲情抱有任何希望,可在顾之晏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要去南方。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知得不到的东西,但心底总忍不住想要尽力靠近。
  “那边的老师很好,我过年的时候就答应他们要去了,还等着我过去继续跳白毛女呢。”她这么对颜嘉明说。
  颜嘉明也没勉强:“也好,你应该哪个都能考上,只报一个就一个吧。”
  沈娇宁想了想,问:“李嘉斌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之前你的举报信就是他写的吧?”
  说起这件事,颜嘉明显而易见地低落:“应该就是他,我父母确实有愧于他们……”
  涉及到人家的父母,沈娇宁觉得还是不问了,但他却主动说了下去。
  其实他也很想找人说说,这些事压得他难受:“那个时候还没建国,李姨其实是我母亲的丫鬟,一起嫁过去的,算陪嫁的一部分。后来是刚刚建国吧,我还很小,只知道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应该就是被我母亲送走了。”
  他打听出来的是,李姨被送到了很偏远的地方,很艰难地生下孩子,把李嘉斌抚养到六岁,就因为过度操劳,油尽灯枯。
  李嘉斌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妈妈告诉他,里面“嘉”字,是他父亲族谱中的排序,本来名字也该按族谱的,他大哥就按族谱叫“嘉明”。
  但她只是个通房,不知道族谱中的第二个名字是什么,只好给他起名叫“斌”,希望他将来文武双全,光宗耀祖。
  李嘉斌怨恨母亲被人赶走了还记挂着那边,怎么也改不掉奴性。
  “中间他经历了什么,怎么长大的,我打听不到,想来吃了很多苦吧。”颜嘉明说。
  沈娇宁安慰道:“既然都牵扯到这样的国家巨变了,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小家受到影响是必然的。我也相信他吃了很多苦,可是世界上吃苦的人很多,这不是变坏的理由,很多事情是他自己选择的。”
  “我知道,他也已经被送去农场了,希望在那边能好好劳作,早日醒悟吧。”
  ……
  又等了一周,南方军区的文工团也可以报名了。
  沈娇宁借了自行车,意气风发地到绵安市报名点提交了表格,这个时候车少,她觉得空气都新鲜极了。
  报名点的人给她盖了章,告诉她,五月二十号早上八点凭这个表进去考试,不能迟到,晚了就错过了。
  沈娇宁记下了,从这天开始,就每天找时间练准备用来考试的舞蹈。
  这期间,他们照常出去演出,自从李嘉斌出事后,又来了个新的古典舞老师,但团里一直有意向让古典舞演员加入到芭蕾舞剧中,代替电影里沪市舞者的群众伴舞角色。
  把他们放电影里不行,可只是在平时演出中这么干总问题不大,大多数普通观众都不一定能区分芭蕾和古典舞,没那么多讲究。
  颜嘉明说这是她编排的舞剧,要看她的意见,沈娇宁没什么不同意的,不出意外的话,她秋天就要去部队了,芭蕾组一直没招到人,等她一走还不知道以后跳什么呢。
  大家团结合作没什么不好,有群众伴舞,场面更大,震撼力更强,不管古典还是芭蕾,大家都是跳舞的,实在没必要搞割裂。
  就在沈娇宁等着去参加部队文工团考试的时候,她接到了两个通知。一个是沪市舞蹈学校发来的邀请函,请她过去担任芭蕾舞助教员,给出的待遇很好,包括为她提供创作的一切必要支持。
  另一个更令人惊讶,居然是京市发来的,说要开展文艺工作的相关会议,邀请在电影、戏剧、音乐等各界文艺工作者参加,共同探讨文艺发展问题。
  沈娇宁拿着两份通知,说不激动是假的。
  沪市舞蹈学校还能理解,可能是有舞蹈演员回去说了,可这文艺工作会议,去的都是各界名人,留名后世的,她才只排了一部舞剧,就被邀请了?人家是怎么知道她排了舞剧的?
  她一直觉得这部舞剧只有省里的人知道,还等着电影上映了再传播到全国呢。
  会议时间定在五月底,正好可以等考完部队文工团再去,沈娇宁决定参加,并且开始写发言稿。
  如果有机会让她发言的话。
  第63章 《女儿》24 火车上(修)
  沈娇宁决定去京市参加会议, 至于沪市舞蹈学校的邀请则婉拒了。
  相比于教导学生,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跳舞,她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也一直觉得,她是属于舞台的。
  沈娇宁被邀请参加京市会议的通知, 是团里领导给她的, 没多久, 领导们就专门喊上她一起开了个会, 主要是说文工团对文艺工作的一些建议,让她到时候去了不至于没有话说。
  也是怕她乱说话,比如前段时间排挤芭蕾什么的, 这种丑事要是传到京市大领导耳朵里去了,绵安市文工团的领导可能得换一茬。
  沈娇宁都微笑着应下,表示记住了, 绝对不会乱说话。她还没那么无聊, 当然她也不准备说领导们提供的套话,她有自己想要说的话, 这种宝贵的机会当然不能浪费。
  很快,其他人也知道沈娇宁要去京市参加文艺工作会议了, 这是有可能见到京市那位大领导的!
  大家激动坏了,现在的人都以能见一面大领导为最高荣誉,没想到沈娇宁这就快要实现了!
  “天哪,人和人真是没法比。”贺平惠喟叹道, “我要是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造化, 你一来文工团我就要抱紧你大腿呀!”
  沈娇宁笑道:“你现在抱也不晚呀。”
  大家都盘坐在排练室的地上,坐成了一个圈,贺平惠正好在她对面, 闻言立刻往前一扑,抱住她一个膝盖:“我宣布我抱到了!”
  焦梦玉也很感慨:“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把杆练下来就走不动路了,当时我说什么来着?你起步晚,但是进步也会更大,现在这个进步速度可真够大的。”
  大家一致赞同。
  和其他部门的人不一样,芭蕾成员们是一点点看着她进步起来的,好像也就是每天比前一天进步了一点,可是拿现在和大半年前一比,这分明是每天进步一大截才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啊。
  沈娇宁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之前排舞剧那段时间,特别专心,没有想别的任何事,就想把动作跳标准了。我要是示范都不标准,那就没法告诉你们要跳成什么样呀,不知不觉就进步了。”
  她强悍的体力也是那段时间练出来的,疯狂地排练,还要指导其他人,解决各种困难。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有过很多次快要崩溃的时候,但是不行,她是主导者,如果她都崩溃了,这个团队还怎么坚持呢?
  就是在这样一次次临界线边缘的咬牙坚持中,她完成了在很多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说着说着,大家又有些感动,当时被逼到走投无路,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如今回望,满路荆棘已然变成硕果。
  “小宁,那你要是见到大领导会不会紧张啊?你准备说点什么?”
  “还行吧,也不一定能见到,如果有机会的话,会说说关于文艺发展方向的事。”
  她希望芭蕾可以得到更深挖掘,本土化的要发展,西方的传统芭蕾也不应该拒之门外,总之,艺术永远应该是多元化的,不应该单一单调。
  ……
  到了部队文工团考试那天,沈娇宁请了一天假,自己拿着舞鞋就去了。
  她去得早,好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甚至比她还小一点的男生女生一起在门外等待。
  他们看起来有些紧张,应该都还没有太多舞台经验,毕竟很少会有人像沈娇宁一样,先去市团呆一年然后再考。
  能进市团的人,大多都很安于现状,不想再折腾了。
  考试开始,不断有人进去,然后垂头丧气地出来,有好几个小姑娘甚至是哭着出来的,她们说:“考官太凶了,没跳完就开始骂人。”
  舞蹈片断是自备的,有时候考官也会要求他们跳某个片断或者动作,要是正好没练过就惨了,今年的考试基本上过不了。
  沈娇宁被排在中后的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半人走了,也清楚了这次的考官好像真的很凶,不知道季老师有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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