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这么一想,他们就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他们刚刚怎么会觉得,沈娇宁比不过另外两个人呢?
  从舞台到动作,《守护》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的,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不足,她的每一个点,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砸在观众心头,成了一部几乎称得上完美的芭蕾小作品。
  相比之下,那个六号作品就太粗糙了些。
  大家终于认识到,人数多又怎么样,自己搬了个小台又如何,只要安排得恰当,就能把劣势转化成优势!
  他们一时间觉得自己对舞蹈的思路都开阔了不少。
  只要奚娅童和白承泽脸色格外难看:“他们怎么会这么厉害?国内的芭蕾怎么还有这样的了,不是说只有《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吗?”
  翟小凡正为沈娇宁高兴,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心告诉他们:“那可不是,看来你们没去看前几天的舞剧啊?咱们国家去年就有了新舞剧,喏,就是那个被你嘲讽过的女舞者编的,今年新舞剧就更多了,《草原儿女》《沂蒙颂》《森灵》……你们要是早几天都能看到!”
  奚娅童和白承泽面色如土,他们要参加比赛,前几天自然都在排练,不可能有那个时间出去看舞剧。
  这会儿沈娇宁刚刚下台,见状说了句:“《草原儿女》和《沂蒙颂》都是芭蕾舞团排的,那边现在招人要求很严格,功底不行的人肯定不会收。你们既然看不上国内芭蕾,不如考虑重新出国吧。”
  奚娅童气冲冲地走出后台。
  怎么可能还重新出国,这个时候,回国都是冒着风险的,说要出国,那简直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想去乡下松松骨头。
  元静竹看到她被气走了,揽着沈娇宁肩膀说:“我们还真比他们好呀?嘿,让她之前那么嚣张!”
  “早就说了,让你有自信一点。”
  翟小凡走过来,吹嘘道:“宁姐,你们的舞真的太好了,我明年一定去考部队,我要跟你们一起跳舞!”
  她说:“你简直不知道,我今天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小圆台,你真的太厉害了,怎么想到能直接从台上开始托举呢?”
  元静竹经历过黄盼香的转变之后,对这样一开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多了几分警惕:“小妹妹,那就等你考上部队再说。”这些人,崇拜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叛变起来比谁都快。
  “我一定会考上的!”翟小凡说,“对了,大领导也夸你们了,他看完你们的节目就走了,还问我们是不是知道你特别厉害,特意过去看你的。其实当然不是啦,好多人是想去看你笑话的,结果你跳得那!么!好!”
  沈娇宁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头:“遇到问题就写信问我。”乡镇宣传队的舞蹈老师水平有限,很多地方都教不了她。
  “知道了,谢谢宁姐!”
  ……
  比赛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们至少把刚刚瞧不起人的那对舞者比了下去,算是出了口恶气。
  结束了舞剧类和小作品类的全部比赛,大家终于可以回去了。
  尤其是对沈娇宁和杜思远来说,这次他们出来的时间都快有两个月,实在太久了,十分想念那个满眼军绿色的部队。
  回去前,元大山给全体文艺兵针对这次比赛,进行了一次思想教育,复盘了整个过程中,值得保持的优点和暴露出来的问题:“……我们不是普通的演员,而是文艺兵。既然是兵,无论什么时候,要把集体放在个人之前,拧成一股绳……”
  “有些同志在奇怪,舞剧拿不到奖,我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告诉你们,因为我是把你们当成一名成熟的战士来看待的。”
  “你们这里,最晚入伍的也已经有一年了,经历过新兵连和拉练,现在又经历了这样的团体比赛,如果你们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集体和军人的意义,或许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两年义务兵结束之后,是否要退出部队……”
  这天,元主任的讲话长达一个多小时,大家仿佛回到了还在新兵连的时候,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军姿。
  但没有一个人说累,因为这番讲话,引起了大家的思考,他们未来要一直留在部队吗?如果退伍,他们又要去干什么呢?
  他们想,自己肯定是要一辈子留在部队的,在部队生儿育女,等到上了年纪无法演出,就转去文职或者当教员。部队是最严苛的地方,可也是现在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元主任的讲话结束后,大家在回去的火车上,还在互相表明自己要努力一直留在部队的决心。
  沈娇宁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本日历。
  现在日历已经翻到了1974年,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再过短短几年,国内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正说着“一定要留部队”的人,有不少都改行去做生意。
  元静竹靠在沈娇宁身边说:“别人我不敢保证,反正宁宁肯定是会一直跳舞的。”说到这里,她忽然问,“哎,宁宁,那你以后生不生孩子呀?”
  这下好些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连教员们都看着她。
  生育对女舞者的影响,大家都很清楚,也都想知道,像她这样卓尔不凡的舞者会如何选择。
  季玉兰跟元静竹知道她跟顾之晏的关系,对她的回答不仅仅是好奇,甚至都想作为参考,自己以后对比适用。
  结果沈娇宁很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突然问我,我根本没想到过还有这个问题。”
  “不会吧。”立刻有人说,“我们可不信,这怎么可能没想过呢?你要是说不生,我们也都理解你。”毕竟是那么厉害的舞者,要她放下舞蹈去生孩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不不,我是真没想过。”沈娇宁说,“因为一直忙着跳舞,可能舞蹈已经快把我的脑子占满了。”
  杜思远立刻说:“这个我作证,她跳舞简直不要命,我们每天练舞都够呛,她不但练舞,还编舞,跟舞美队那边沟通,写稿子,那可不就没时间想些乱七八糟的。”
  “你们还说呢,一专多能的培养都没能让你们少点杂念。”季玉兰道,“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沈娇宁其实挺意外元静竹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这个年代,很多女舞者都想结婚生子,对这些事情比较在意,她也理解。
  话题从她身上绕开,沈娇宁继续算时间。
  如果要成立芭蕾舞团,最快是哪一年?
  她划了一个区间,76年到80年。
  成立舞团需要资金,她的消费水平不算高,甚至除了在身体保养、营养和衣着这些不可避免的支出以外,她几乎无欲无求。也是因为时间全用来跳舞,脑子都用来构思舞蹈,连花钱的时间精力都抽不出来。
  她现在每个月的工资足够花销,还能存下一半,去年繁花杯几个奖项的奖金,合计有三百,加上之前没花完的钱,一共有七八百。
  这么一算似乎挺多,但真要创办舞团肯定远远不够。好在还有时间,她觉得自己这两年还能存下不少。
  第108章 《守护》3 比赛结果
  沈娇宁沉浸在对芭蕾舞团的幻想中, 季玉兰看到她的样子,却心想,幸好提前跟顾之晏提了这一点。
  元静竹却很遗憾, 她正在思考这件事。
  沈娇宁的想法向来很有道理,听她的准没错, 可这回她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自己也就少了一个参考的标杆。
  回到部队文工团, 大家又回到了原来每天练功、向“一专多能”发展的日子。虽然奖项未定, 但是文工团的领导们决定,把《森灵》列为过年演出的剧目之一,等下一次过年, 就在省会歌舞剧院演出,让本省人民看看他们部队文工团的实力。
  而小作品《守护》,也被安排进了歌舞节目单, 这个小作品只需要一个小圆台, 效果却并不逊于全本舞剧,可以用来在歌舞演出中压轴。
  沈娇宁暂时清闲了很多, 晚上也不再每天都自己偷偷练舞,一周总有几个晚上会跟在舞美队好好学习。
  她发现舞美队的文艺兵和他们这些从小跳舞的人性子不太一样, 更直白爽朗。他们在文工团里总是被指挥去做各种力气活儿,除了平时抗灯、抗箱子,有时候大礼堂有演出,观众席凳子不够, 也会喊舞美队上, 这些事情从来没轮到过舞蹈队。
  舞美队的人喜欢用“工人”自称,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专门服务另外几个队的。
  沈娇宁告诉他们,舞美队既然也是一个队, 他们跟其他队就应该是平等的。舞美的前景很可观,平时有空可以多设计设计,哪怕用不上,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对舞台的想法完全可以再大胆一些,现在看来也许不可思议,但是好作品一开始不都是这样的吗?超出常规,也许会失败,但也只有这样,才可能成功啊。”
  她的这番话推心置腹,让舞美队的几个文艺兵特别感动。其实,很多舞蹈队和歌唱队的人潜意识里看不起舞美队,洪高朗他们才会弄些小兔子讨人欢心。
  可是现在,舞蹈队最厉害的女舞者非但没有看不起他们,还这样鼓励大家,让他们重新燃起了雄心壮志。
  “不送小兔子了,那些我们还要留着以后在舞台上用呢!”他们纷纷表示,以后要认真提高业务能力,争取做出最好的舞台效果。
  舞台组的几个人,干脆研究起了如何把《森灵》的小舞台弄得更好运输一些,毕竟这是迄今为止他们见过最别致的舞台设计了,但是受限于运输困难,舞蹈一队已经开始排平地版本的《森灵》。
  这原本跟他们关系不大,搬不了不是他们的问题,可是他们感动于沈娇宁的真诚待人,发誓弄出一个优化版本的小舞台,不让她的绝妙构想因为这些原因而打了折扣。
  十一月底,舞美队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们制作出了一种折叠版的小舞台,要演出时就展开,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运输或平时存放就折起来,只占木板的空间。
  “终于不用担心除夕演出大礼堂那边不好处理小舞台了,省会歌舞剧院的过年演出,咱们也能把台搬过去了!”舞美队的人高兴道。
  “太好了,快让我看看。”
  沈娇宁迫不及待地去舞美队看成品,幸好舞美队的地方足够大,能把舞台展开让她看。
  两个舞台组的兵哥把折叠起来的木板安装好,果然跟之前的一模一样:“到时候再上颜色,装饰那些等要演出时再挂,都简单。”他们笑着问沈娇宁,“敢不敢走上去试试?”
  “这有什么不敢的。”
  沈娇宁很信任他们,从舞台隐藏在中间的陡梯,走上最高点,随手就来了一个芭蕾动作,然后站在台上,对他们说:“真好,站在上面就跟上了舞台似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开玩笑道:“以后你都不用去排练室了,就在我们这小舞台练习吧!”
  沈娇宁站在台上,看下去,望过他们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忽然领悟到,这是最坏的年代,这也是最好的年代。
  每个年代都有弥足珍贵之处,令它成为一段不一样的历史。
  ……
  从京市回来的这一个多月,沈娇宁注意到了一件事,元静竹口袋里总是少不了零食,而且有时候休息,她会一个出去,不知道去干了些什么。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当她再一次拿回了刚蒸好的糕点请自己吃时,沈娇宁就问了她:“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不可能是文工团的,部队那边的吧?哪个小兵天天对你这么献殷勤?”
  元静竹每次都分享给她,就是没想真瞒。现在她问了,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程佑。”
  沈娇宁惊得差点连刚接过来的糕点都掉地上,她怎么也没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什么情况?你们,你们是打算……发展革命友谊?”
  “嗯。”元静竹笑得很甜蜜,也很大方,并不避讳这些事,“所以沈同志,你可要抓紧入党提干,要是明年你提不上去,咱们就得成竞争对手啦!”
  沈娇宁拿着手里热乎乎的糕点,趁现在宿舍没人,拉着她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们不是才见过一面吗,怎么这么快,这就要谈婚论嫁了?”
  元静竹终于有了点羞赧:“也不是啦,你去学习班的时候,我们就……见了挺多次的。”她想了想,笑着说,“程佑跟顾团长不一样,他特别会来事儿,只要不出任务,隔三差五就给我送东西。也不是就缺这些东西,就是有个人惦记着,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沈娇宁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陷进去了,道:“那你还等什么明年,赶紧好好表现,早日成为入党积极分子。”她握住元静竹的手,“程佑确实不错,我真诚地希望你们可以永远幸福。”
  元静竹反握住她:“没想到我会在部队认识你这样的好姐妹,我知道你心里有顾团长,对不对?我已经开始幻想,以后我们都能成家,一起住军属院,最好就住对门,两家孩子青梅竹马,也许还能亲上加亲……”
  沈娇宁笑起来:“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问我生不生孩子了,原来是自己想着生?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元静竹终于脸红了,小声道:“也就想了几个。”
  “叫程什么?”
  “如果是男孩儿就叫程松远,女孩儿就叫程瑾玉。”
  沈娇宁本来只是调侃,没想到她还真想好了,愣了愣,最后问了句:“静竹,我是不是从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你们孩子的满月礼了?”
  “还没影呢,我们就是聊天的时候聊起了,就想了几个名字。”她说,“其实我本来也很犹豫,结婚,生孩子,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没有考虑过,但是……现在就突然觉得,本来也不可能一辈子跳舞,早点停下也没什么。”
  元静竹神情很认真:“他的级别已经够申请家属院了,我跟他说,他要是对我是真心的,我现在就退伍,就在家里照顾他,是他让我先别急,让我先努力提干,他说我们人生还长着呢。”
  “他对你可真好。”沈娇宁听得羡慕起来。
  “我也觉得他对我好,不过你就别羡慕我了,顾团长比他厉害不知道多少,我还羡慕你呢。”
  不过元静竹也觉得顾团长似乎在感情方面火候不够,她想了想,等程佑又来找她的时候,便让他把追求自己的办法也教教顾团长。
  她觉得自己跟沈娇宁是姐妹,两个人得一起幸福才行。
  只是程佑告诉她:“团长已经比以前开窍不少啦,是沈妹妹太难追,只能靠诚意慢慢打动。你不是觉得我带你看电影很会来事儿吗,团长为了跟她一起看,直接请整个部队看电影,八月份看《女儿》,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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