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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节

  都说主子是无名无分的跟着殿下,委实不要脸。
  话虽然难听,却让人听了无以反驳。
  薄云岫大半个月都不曾来过,夏问曦一直坐在窗口等啊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一颗心从热等到凉,又从凉等到更凉。
  阿落看着主子像枝头的花,在等待中渐渐的枯萎下去。
  后来,王府的后院里,有花轿抬入。
  第一个花轿抬进来的时候,夏问曦悄悄跑向后门,就站在回廊边上的假山后面,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子从轿子里走来,然后由管家了领着,欢天喜地的去了早就准备好的院子里。
  王府里,多得是院子。
  “主子,可能是送的,殿下不好拒绝。”阿落慌忙解释,她能清晰的看到主子脸上的晦暗,“主子,您若不信可以去问殿下!”
  夏问曦掉头便去了书房,“薄云岫!”
  侍卫拦着她,哪敢让她进去。
  殿下吩咐过,谁敢擅闯书房,严惩不贷!
  “薄云岫!”夏问曦带着哭腔,“你骗我。”
  薄云岫正写好书信,还来不及塞进信封里,便听得外头的动静,快速起身往外走。脑子有些懵,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着心尖尖上的人儿,满脸是泪的站在院子里。
  “退下!”薄云岫疾步走来,黑着脸打量着她。
  底下人吓得不轻,殿下这神色,显然是动了怒。
  “你骗我!”夏问曦红着眼,狠狠拭去脸上的泪,“那个女人是谁?”
  薄云岫愣了愣,牵着她的手就往房内走去,“什么女人?胡言乱语什么?看你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不怕被人笑话?”
  “后院里来了一个女人,用花轿抬进来的。”她抽泣着,泪眼朦胧的看他,“我都还没坐过花轿,为什么别的女人却坐着花轿进来?”
  薄云岫一声叹,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捧着她的脸,音色低沉的开口,“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薄云岫只有你一个女人,听明白了吗?”
  夏问曦抬眸看他,眼泪吧嗒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有三宫六院,薄云岫是皇子,以后……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会陪你从红衣到白发。”薄云岫将她揽入怀中,“此生唯有你一个妻,你莫要胡思乱想,且再等等,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羽睫垂落,她轻轻的点头,心里沉了沉。
  你有没有试过等待的滋味,从天黑睁着眼到天亮,又从天亮盼到了天黑……而你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第228章 兄弟
  薄云岫又不来了,夏问曦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的湮灭。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时候静下来想想,真的好想念爹和哥哥,至少爹和哥哥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不会食言,他们是那样的疼爱她,惯着她,所以她真的没有尝过人间疾苦。
  她不知道离开了王府,该怎么生活,不知道离开了薄云岫,她还可以去哪?就像是一叶孤舟,飘荡无依,始终靠不了岸。
  夏家被问罪的那天,先帝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跟死没什么两样,只是还有口气罢了。
  朝政都落在了太子的手里,薄云列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杀光所有反对他,或者他想杀的人。
  薄云岫终是没能护住夏家,这两个月,他私下里不断与东宫周转,凡是对夏家不利的证据,不管是诬陷、构陷还是确有其事,他都尽量去销毁,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东宫的势力太大,薄云岫即便想要护着夏家,先帝倒下之时,众人对他这个二皇子便也没了太多的忌惮。他就像拔了牙的老虎,百官表面上对其阿谀奉承,实际上……
  好在,他还是请动了关家,护住了夏问卿一条命,流放……虽然是九死一生,但终究不是斩立决。
  夏礼安,斩!
  薄云岫去牢里见过夏礼安,原本精神抖擞的夏大学士,此刻一身囚衣,背对着牢门,仰望着天窗,那光亮落在他身上,映照着他的发愈显银白。
  “多谢二皇子。”夏礼安道了谢,“这时候还能来牢里看下官,真是难得。”
  薄云岫喉间滚动,这是夏问曦的父亲,说起来也是他的岳丈大人,可是此刻……他这个隐形的女婿,什么都做不了。
  “我已经托人关照夏问卿,尽量让他平安抵达。”薄云岫声音微弱,“夏大人,对不起!”
  夏礼安一愣,“二皇子这一句对不起好生奇怪,罪臣受不起!”
  即便大刑加身,夏礼安都没有认罪,可是此刻他却突然提及了“罪臣”二字,是在刻意与薄云岫拉开距离,提醒薄云岫,各自的身份有别。
  “曦儿在我这里。”薄云岫垂眸。
  夏礼安腕上的镣铐猛地抖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铁索碰撞之音,苍老的面上浮现出清晰的颤抖与惊喜。俄而,眼中的光亮又渐渐的淡下去,终归于平静。
  “我女儿死了!”夏礼安说,“真的死了!”
  薄云岫静静的站在牢门外头,喉间滚动,不知该说什么。
  “二皇子,快点走吧!”夏礼安道,“太子已经疯了,但凡威胁到他皇位,阻碍他的人,都会落得如斯下场。快走!”
  薄云岫微微躬身,算是致敬,转身就往外走。
  “好好照顾她。”夏礼安哽咽。
  薄云岫脚下微滞,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会的!
  只是薄云岫没想到,他一句关照,换来的是夏问卿的一条腿。
  押解着夏家等犯人前往流放地时,途径无人的荒林地带,夏问卿被摁在地上,巨大的石块狠狠砸下来,那断骨之痛,筋骨砸碎之痛,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撕心裂肺之声,震彻苍野。
  除了野鸟齐飞,谁都不会知道,谁也不会去追究。
  夏问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一路上被人抬着去流放地。
  夏家的老仆人们,一人攒了一口吃的喝的,悄悄的喂他,半道上借着休息时,见着草药或者止血植株,悄悄的留下来,半夜里嚼烂了敷在他的伤处,将他的伤口一点点的愈回来。
  曾经,他是学士府的大公子,风流倜傥,才情横溢。
  与人对诗斗酒,何其恣意。
  上半生有多恣意,下半生就有多凄惶。
  原来世间所有的事,都是有定数的,过了头就是要还的……
  等到了流放地的时候,夏问卿只剩下一口气,瘦得皮包骨头,他想过一死了之,不肯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曾经过得太过顺水,如今的挫折对他来说,可以用致命来形容。
  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落魄残废的囚徒。
  从山巅坠入深渊,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可后来有天半夜,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妹还活着,若还想兄妹相聚,就好好的活着。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权当是给了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从那天起,少年意气消失了,文雅之士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屈服于现实的罪奴夏问卿。
  夏问卿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忍着日夜的劳作和鞭打,渐渐的……习惯了,身上褪却了尊贵,留下来奴隶的卑贱痕迹,再也直不起腰。
  若妹妹还活着,惟愿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夏家出事之后,东都城愈发乱了套。
  倚梅阁里的老梅树郁郁葱葱的,这叶子生得极好,还冒出了不少新的嫩芽,待到冬日里开花,必定繁盛胜过往年。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夏问曦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阿落在旁陪着,每次日出的时候,主子总会站在院子里发呆,直到日头愈发毒了,她才肯回到屋子里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窗前,日落的时候再出来。
  “阿落,我觉得我好像死过一次了。”夏问曦忽然开口。
  惊得阿落心惊肉跳,“主子,您胡说什么呢?”
  夏问曦轻叹,走到梅树下站着,“倚梅阁里什么都不好,就只有这棵梅树和阿落是最好的。我想要在这里装个秋千,在那边做个花廊,再种上一片小竹林。阿落,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主子,阿落陪着您,您别这样!”阿落害怕,眼眶红红的。
  有时候,连阿落都觉得主子好似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主子病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
  “主子?”阿落怕极了,“您、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主子,奴婢去给您找大夫吧!”
  “府里的人都不理我。”夏问曦想起了绿儿,想起了学士府的所有人。
  老管家那样的和蔼可亲,厨娘做了好吃的,总是第一时间想着她,大家都是那样的念着她,顺着她,可是她却让大家都失望了。
  “主子,您一定是病了!”阿落哽咽。
  夏问曦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病了,薄云岫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来过了,你看院门上的灰尘,我每天看着尘埃一点点的积攒起来,又被风吹散,我的心里也好想攒了一层灰,可是没有风再把它吹散了。”
  语罢,她半垂着眉眼,安安静静的回到屋里待着。
  他答应过她,要在院子里安秋千,可秋千呢?
  风在,秋千不在。
  人都不来了,还谈什么秋千?
  倒是后院那头,时不时的有动静传出,一顶顶花轿就这么抬进了王府的后门。
  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会激动,可是去了书房,薄云岫不在,她连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这一口气终究只能自己咽下。
  后来,次数多了,她竟然也习惯了。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麻木。
  麻木着,看那些花轿,那些美丽的女子,进了王府,成了他的……侍妾?或者是通房?哪怕他没有纳妾,时日久了,男人应该也会象征性的挑几个吧?
  而她呢?
  夏问曦垂眸,她是主动送上来的,诈死逃离家中,再想回家也是没可能。图一个男人对你好,断了自己的后路,可他忽然不对你好了,你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现在的夏问曦,便是这样的一无所有。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夜里的时候,薄云岫来了。大半夜的摸黑进来,就跟做贼似的,来了也不许点灯。
  他只管折腾她,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般气力,折腾得她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她睁眼想看看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想伸手摸摸他,却是没有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他生命里的暗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大概只有在天黑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想起她,天一亮他就会消失,然后她又被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院子里,像墙角的那根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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