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正理衣襟的傅承昀停了动作,从镜子里面打量着面露急色的林愉,指着桌子里面说:“把那个推过来。”
  林愉急着走,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个轮椅,听话的过去推来,停在他身后。傅承昀撩袍坐上去,顺便在下面和侧面添了软垫,一个轮椅精致的不行。
  “走吧!”
  傅承昀拍拍手,靠在倚背上,吩咐林愉。
  林愉微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还不走,不想回门了。”
  林愉回过神,上去推着他道:“这就走。”
  轮椅慢慢的朝外走去,傅承昀不用回头也从这带笑的声音里面知道,她这是又开心起来了。
  还真是好哄,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多逗逗,反正不会哭,给点糖就能笑的傻子。
  傅承昀闭着眼,嘴角微勾,荡出几分笑意,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第十章 撒谎精 怪不得这丫头要他陪,……
  林愉坐在马车一角,习习凉风吹在她面颊。
  外面叫卖声此起彼伏,林愉从缝隙看到繁荣的街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把担忧压在心底,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傅承昀靠坐在轮椅上,长腿搭在车凳上,把林愉围在他和车壁之间,他自己则撑额瞌眼,睡的正熟。
  林愉被迫在一片小地蜷着,稍微一动就擦过他的腿,次数多了林愉不敢动,怕扰着他。
  她是高兴傅承昀跟她回门,可林愉想到林家,不大放心…
  细风从缝隙吹过,带起他两颊分留的墨发,飘飘扬扬的挡着眼眸。林愉正要伸手帮他遮挡,就听外面飞白吁了马车,车身一个趔趄。
  “相爷,林府到了。”
  傅承昀眼睫未动,神容温雅。风吹起车帘,林愉就看见林家清冷的大门,空空荡荡的。
  虽早知如此,林愉淡淡含笑的眼眸一闪而过的哀伤,这就是林家给她的回门礼,丝毫没有顾及她初入傅家处境。
  她扶着车壁弯腰站起,不过刚刚离座,膝盖一阵酸疼,软趴趴的一头栽到他的腿上,膝盖磕到轮椅上,很重的一声响疼的林愉眼泪都出来了。
  坐的太久,双腿麻木酸涩,若非傅承昀横搭的双腿将她拦腰挡住,林愉能直接扑出马车。
  林愉趴着,心里突然涌现无限的委屈,怎么挡都挡不住,没来由的红了眼,就连马车都欺负她…
  林愉愤愤踢了一脚车板,瞪着飘扬的车帘半晌,慢慢平息了怒火。她撑着傅承昀的膝盖坐起来,一抬头对上他清明的双眸,两人视线相对,林愉愣在当场。
  “相爷…醒了?”
  傅承昀撑头看着她,微微抿着嘴唇,眼尾带着隐忍的笑意,一看就是早醒来的样子。见林愉呆愣着实好玩,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林愉当下就低头红了脸,不满道:“你看什么?”
  “我当你准备躺下睡一觉再起来呢?怎样,我的腿比床舒服吗?”
  林愉丢了人,忍不住小声反驳道:“不舒服的。”
  是的,不舒服。
  傅承昀伸手挑过她下巴,打量着微红的眼眶,凝神细看。
  “硌得慌。”她试图推他,小手软绵绵没有力道,指尖白白的好像糖糕一样。傅承昀抓住她作乱的手,惩罚的咬在她指尖,见林愉吃疼才卸了力道,酥麻的触感更像无形的安慰。
  林愉呆愣着,身子忍不住蜷缩,一种空泛的虚无感直冲脑门,只觉得…痒。
  “相爷…”她眼尾微红,声音像是带着诱人的勾子,不自知的苦着脸哀求,像是叫停,又像…不够。
  傅承昀看着异样的人儿,知道不能继续了,怕折磨的不是她,马上就是自己了。娇滴滴的声音,有时候也是杀人的刀,但他面上丝毫不流露,甚至古怪的掐着她的脸,问道:“是吗?”
  询问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林愉脊背一寒,他拽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摩挲着。
  经验让林愉马上摇头,违心改口道:“不是不是,舒…舒服的,相爷腿舒服。”
  这样子一看就是被吓的,傅承昀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见她已经没有要哭的样子,松手冷哼,“撒谎精。”
  “舒服也回家再趴,记住了吗?”他促狭道。
  林愉脸一红,不知该气他蛮不讲理,还是该羞涩他不要脸。本就是着急出的错,被他吓的说违心话,竟被他这般曲解。
  好在林愉脾气好,见他不生气了,自动把这茬错过去,提醒道:“相爷,到地方了。”
  傅承昀漫不经心的捻着发丝,“恩”了一声。
  “那还不滚下去,挡着我做什么?等我抱你下去?”
  林愉哪里敢让他抱,闻言兔子一样溜出马车,独留一阵细腻香风,悠悠入鼻。
  林愉在时还好,有些声音不那么空寂。等她一走,傅承昀敛了玩闹,慢条斯理的理着身上红衣,眼神恹恹。整张脸看上去又硬又冷,不可侵犯。
  “没良心的东西!”
  傅承昀盯着跑走的林愉,想起之前把林愉抱在怀里的绵软,腰细细的好似一掐就要折了,乖巧的躺在他怀里,暖人的很,“抱下车也不是不行,跑那么快做什么?”
  傅承昀眼神追着林愉,就见林愉被他抽掉一个玉簪,发髻往下坠了些,本就娇小的人添了几分温柔,站在风里,遥遥看着空荡荡的林府。
  林家早知傅承昀有伤在身,并没想过他会来,所以各忙各的。
  偌大的府邸,只有曾经伺候的小哑巴枳夏坐在台阶上,看见林愉红着眼眶跑过来,双手比划着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话。
  傅承昀好奇林愉有一个哑巴丫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枳夏察觉到那冷冷目光,就拽着林愉往后躲。
  “不要担心,我很好,也不会丢下你了。”林愉察觉到枳夏的害怕,以为枳夏害怕被丢下,“我父亲呢?”
  林愉捏着枳夏的脸,两个人亲昵不似常人,傅承昀沉了眼,林愉可从未在他眼前这般模样。自己都是个小姑娘,竟然还去哄别人,哼——
  那边枳夏摇头,她是个哑巴,寻常没人乐意和她说话的。林愉也再问,准备进去叫人禀告,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傅承昀不该受此待遇。
  只是没等吩咐,早有眼尖已经跑进去禀告了,里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却是得了消息的林堂声领着一家人出来了。
  期间夹带着林悦不满的埋怨,“回来就回来,哪有长辈接小辈的道理,父亲就是偏心。”
  “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来的是林愉一个人吗?”林堂声压着声音教训,紧接着就是赵氏和稀泥的维护,“老爷,她小姑娘,不懂那些。”
  林愉笑了。
  她看着他们走过来,然后毫无意外的略过她,往后行礼。
  “相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林愉被挤到一边,她就冷眼看着林堂声的奉承,谁料傅承昀忽然伸手,拽着又给她拽回来受了半个礼。逼仄的人群里,众人皆是一愣,唯独傅承昀垂眸慵懒的绕着她腰间的绸带玩弄,一看就是故意的。
  但没人敢说。
  “是本相辈分小,受不得林通判迎接。”
  林堂声弯着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横了林悦一眼,恭敬道:“是下官教女无方,日后定严加管教。”
  都是一样的讨好,明显林堂声的只会让他厌恶。傅承昀余光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愉,也觉得奇怪,这世上也许只有林愉讨好才会让他觉得好玩、舒心。
  果然,美人和老鼠屎是不一样的。
  “相爷,外面风大,下官扶您进去,我们细聊。”林堂声转过林愉,伸手就要推傅承昀,半点没有和林愉说话的意思。
  林堂声就是这样,在升官发财的时候,莫说林愉,就是赵氏和林悦都入不了他的眼。这世上能让林堂声不在乎升官发财的人,早已亡故。
  “不用劳烦,”傅承昀眼中显出厌恶,目光淡淡的扫过那边对林愉不屑一顾赵氏母女,觉得今日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尚要小意哄着的人,竟被人如此薄待,怪不得这丫头要他陪,原来是找他撑腰的。
  傅承昀白了林堂声一眼,兀自站起来,“飞白。”
  飞白很快从外围进来,怀里抱着镶金的长刀,“相爷有何吩咐?”
  “把这轮椅丢了,我嫌脏。”傅承昀指着被林堂声碰了一下的轮椅,恹恹的绕着林愉的绸带,换了温柔的面孔,“阿愉,过来!”
  细软的绸带绕过林堂声,绑在林愉腰上,傅承昀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林愉被叫的一愣,转而担忧的看着渐渐崩紧的绸带,就怕就此散开,提脚过去。
  走过林堂声的时候,林愉客气道:“父亲,麻烦让让。”
  林堂声这才意识到这个女儿,转身看着林愉。
  和以往看到的旧衣不同,林愉穿着粉色锦丝罗裙,粉黛稍施,髻带玉钗,温柔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和记忆中那人相似的轻笑,里面装不下一个他。
  以往不曾发现,林愉竟是最像她的人。林堂声恍惚了一下,林愉就此晃身过去。
  “阿愉啊!”林堂声笑着凑近,想细看又怕大庭广众被看出异样,赔笑站在原地,眼神控制不住看向林愉,“你回来了,好啊!”
  林堂声第一次亲昵的叫林愉,赵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林悦是意外中夹带羡慕,林愉……
  林愉面无表情,“劳您挂念,女儿回来看看。”
  对于父亲,她曾期待过,又在漫长的等待和失望中死心。在她迈出林家大门的那一刻,她就只是林愉。
  “你带我进去。”傅承昀伸手牵过林愉,抓着她的手报复性的捏了捏,“站那么远做什么?”
  林愉手有些疼,但她不敢说,声音小小的,“好,我带相爷进去。”
  夫妻两个在林家一群人的面前走过,林堂声远远的看着林愉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呢喃着,“和她娘可真像。”
  赵氏站的远,却敏感的听到了这句话,闻言僵了身子,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林愉和林惜的母亲,是已故萧将军的表妹,崔显心。
  那是一个提刀上战场,润笔书绝句的奇女子。当年萧家强盛,急流勇退,崔显心下嫁林堂声。终其一生冷艳高贵,没有正眼瞧过林堂声一眼。
  高贵的牡丹美丽如厮,谁不爱,林堂声也爱。他讨好崔显心,强迫崔显心,自卑于崔显心,末了末了念着崔显心。
  都说林堂声为她赵氏专心钟情,那是谁也没见过林堂声跪在雪地里求崔显心的卑微。
  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崔显心难产时的一句话。
  “我死后,你可另娶。我怕别人不会善待两个孩子,赵云就挺好的。”
  所以,林堂声抬了没身份,没地位的她。
  赵氏不怕争,可一个已故的人,谁又能告诉她怎么争?
  如今不过是林愉稍微有了崔显心的样子,他就失控,可见…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凉风吹透了人心,林家大门口一转眼就空了。
  林悦担忧的晃晃赵氏的胳膊,叫了一声,“娘,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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