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自廊下梁子飞下一个浑身黑衣的少年,他挎着长剑抱拳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林愉朝他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是个狭隘的角落,因长久未修往下渗着雨水,他的黑衣也湿了一片粘在身上。
  “你不冷吗?”
  飞白常年不变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很快道:“不冷。”
  “下次有雨,你穿厚些,或者在附近屋子里面等就行。”林愉交代了一声,见飞白还是一副木头样也没有勉强,吩咐道:“你去请个大夫,给相爷把把平安脉。”
  飞白领命而去,林愉也转身跑回了屋子,顺便点了蜡烛。
  隐隐绰绰的烛影亮起,照在傅承昀和方才一样的睡姿上。林愉走过去,拖鞋跪在他身旁,见他睡的着实不安稳,林愉终于慢慢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穴位上。
  傅承昀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眼中阴翳。
  林愉被她压着手,弯着腰撑在上面,声音香甜软糯道:“相爷,我手疼!”
  傅承昀闻声眼中慢慢清明,松了些力道环着她的腕子,上面已经明显的一圈红印子,“你不知道男人睡觉的时候,不能轻易靠近吗?不要命了。”
  林愉跪坐着,另外一只手老实的放在腿上,“啊…那我下次不了,相爷别生气。”除了傅承昀,她也没接近过别的男子,自然是不清楚的。
  “我生什么气。”傅承昀给她揉着腕子,来回翻看了几遍恹恹道:“手这么软,我一捏就断了,下次我睡着离我远些,别找死。”
  他是从尸山火海里面爬出来的,就连睡觉都是带着十二分的警惕,若非林愉出声他可能就真的用力折过去了。这玉一般的手,断了可惜,她定然是要哭的。
  “我知道了。”
  这样乖巧好说话的林愉,傅承昀忍不住转头看她,松了手懒懒的撑着自己的手,问:“酒醒了?”
  林愉点头。
  “我看也是!”他说的有些玩味。
  林愉抬眸,看着他犹豫着问:“我醉时,惹相爷不高兴了吗?”
  傅承昀看着她,眼中带着好玩,“想知道吗?”
  “想,想的。”
  傅承昀朝她勾手,幽深的眸子里面带着林愉看不清的漩涡,“你近些,我告诉你。”
  林愉放在腿上的手一颤,攥着十指靠近他一点,求知若渴的看着他。
  他可真好看!近了,林愉忍不住这样想。
  “再近些。”
  林愉俯着身子又近了些,拢在肩上的墨发滑在他指尖,被他勾绕在手里。
  “乖,再近些。”
  他的声音难得温情,林愉分明已经身子不稳,还是听话的又近了些。傅承昀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头把人压过来,她带着凉意的鼻尖挨着他。四目相对…傅承昀笑意深深,林愉惶恐失措。
  “相爷…”林愉往后挣,一开口傅承昀的笑意就从喉咙溢出,毫不掩饰对她的戏弄。
  林愉看着他深邃的眸子红了脸。
  他却说——
  “想知道?不如,重温一遍好了?”
  第十四章 想管我 吓哭了要我去哄,凭……
  “想知道?不如,重温一遍?”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倦怠,傅承昀的眼神不怀好意的落在林愉的樱唇上。
  林愉听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心跳,扒开他的手离他远些,倒也没舍得就此离去。小声嘟囔着,“我不和你说了。”
  “怎的就不说了?”傅承昀轻笑,朝她伸手,“过来。”
  “不要。”林愉端坐着,摇了摇头。
  要是以往,傅承昀就该冷着脸生气了。可他今日没有,也许是想起晌午酒醉时那声心悦,也许是林愉捂着心口告诉他心也会疼,又也许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是他的妻子,傅承昀对她诸多包容。
  “林愉,过来。”他伸着手,慢慢朝林愉靠近,“你就要坐地上去了,真想下去告诉我一声,何必摔下去这么麻烦?”
  他正经道:“地多疼啊!”
  林愉一懵,回头看了一眼,果真她坐在床榻边缘,后怕的抓着床沿,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傅承昀关心的是地,不是她…
  她往里面挪挪,扭头有些郁闷,让他去和地过好了。
  然而没有郁闷一刻,就听见外面传来飞白的声音,“夫人,沈御医来了。”
  傅承昀撩起眼皮看了林愉一眼,“你叫的?”
  他是最讨厌那些呆板话痨的书呆子,跟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嗡的乱叫。
  林愉明知他不喜,在他开口拒绝之前兔子一样溜下床,站的远些,“飞白,让沈御医进来吧!”
  “我看你胆子是愈发大了,林愉!”
  傅承昀斜倚着,眼神定定的看着林愉,直把人看的往后背了手,随时一副逃脱的模样。
  终于,从床里面扯出一件红色外衣,丢到林愉身上,命令说:“穿好,蓬头垢面成何体统。”
  体统二字,是傅承昀从来没有的东西,如今却用自己没有的去要求林愉。
  且,理直气壮。
  林愉因为睡过一觉,酒后发疯,满头青丝散落拢在肩头,衣裙褶皱凌乱,看上去就跟受了别样的摧残一般。这等模样,怎能见人。
  他眼神不善,林愉得了目的自然乐的忍受他冷眼,把红色的外衣穿在身上,多余的衣袖挽在手肘,顺便拢了拢碎发,站在床尾不再说话。
  林愉身段娇小清瘦,穿着他随意甩过去的男子外衫,就跟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裳,好在是红颜色,松垮之余更多妩媚,傅承昀看了一眼便不看了。
  少时,沈御医进来了,是个劲瘦年迈的老者,穿着蓝袍绑着布带,头发胡子发白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行礼之后他十分熟捻的取出小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相爷,伸手。”
  傅承昀看他一眼,一动未动。
  大夫是林愉让请的,有本事的人总是有几分脾气,加上沈御医常年给皇后诊脉,也不怵他。
  大夫和患者大眼瞪小眼,一度凝滞。
  林愉见状悄无声息的走近,手隔着被子推了推傅承昀的腿,小声道:“相爷,伸手。”
  傅承昀转头淡淡看她一眼,不情不愿的伸出一只手。好在沈御医只管诊脉,也不在乎傅承昀傲慢的态度。
  两人都是无所谓,只有林愉站在一边担惊受怕,直到沈御医收手,林愉才小心的问了一句,“沈伯伯,怎么样?”
  沈御医行走宫闱多年,治病救人非富即贵,还是第一次被人亲切的称伯伯,声音软软糯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就看到林愉丽雪红妆,盈盈似水的望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清冷的院子里面看见敢和傅承昀唱反调的姑娘,看样子是新娶的夫人了。沈御医点了点头,在傅承昀刻意的一声轻咳之中收回视线,话锋一转,看着傅承昀道:“相爷长久神思,心力衰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恐成重疾。听闻新婚三日就要归朝,这非良策。”
  傅承昀看着沈御医,闻言眼中凝结起寒霜。
  “很…很严重吗?”林愉白了脸。
  沈御医叹息,“都皮开肉绽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林愉曾亲眼目睹那鞭笞,狠狠的落在他的皮肉上,血溅了满脸,若林愉说自然是极其非常严重的。她问沈御医如何医治,沈御医道:“修身养性,延期归朝,保命。”
  “痴人说梦。”
  “好。”
  傅承昀和林愉同时开口,拒绝的是傅承昀,答应的是林愉。沈御医坐在中间,老神自在的伸长了耳朵,眼底涌出几分笑意,这可是场好戏,他回宫就和皇后娘娘报喜。
  傅承昀瞪着林愉,不悦道:“明日,除非天下红雨,否则我定归朝。”
  林愉看着他,着急阻止,“不行的,御医说了很严重,要静养。”
  “我静不了。”朝堂更迭,他一静养会有怎样的变局。
  何况,今时今日稍有变故,死的就不单单是他一人,他入朝堂本为求生。
  上京,从来不是他说退就能全身而退的地方。
  这就好似鬼窟,身后是一群拿着血刀追上来的恶鬼,往前不一定活,往后注定死。
  “你要是死了呢?”林愉眼眶微红,攥着衣袖死死的看着他。傅承昀一副云淡风轻,“宁死不退。”
  是的,他不会退的,更不会为了她退。
  林愉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朝沈御医行礼,“辛苦您了,我想起有些事,先告退了。”
  林愉转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侧身的那一瞬依稀可见发红的眼眶。傅承昀冷眼看着,枕在下巴的手骨节泛白,咬牙憋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骂完见沈御医端坐着,闭眼道:“还不滚,等着喂饭吗?”
  “那倒不用,皇后赏的有饭。”沈御医慢悠悠的收着东西,忍不住提点道:“小姑娘受着委屈嫁了相爷,不去哄哄吗?”
  “哄她,惯的她。”傅承昀眼皮未抬,好似对林愉了如指掌,“她会回来的。”
  沈御医不可置否,笑道:“是,她这次会回来,可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次次都要受了伤,躲着舔了伤口,笑着朝你走过来。”
  “相爷啊!人心真的很小,却装了太多的东西,又给彼此留了多少位置。夫妻感情又能经受几日的磋磨,总有一天会淡的。这么个顶好的夫人,若是放在外头,多少人冲着惯着想捧在手心里疼,也就您这般无所谓,珍惜吧!”
  “那你吓唬她,”傅承昀猛的睁开眼,恶狠狠的瞪着沈御医道:“吓哭了要我去哄,凭什么?”
  他哄过谁?谁敢让他哄?这三日林愉简直得了他前半生的好脾气,要什么没给,什么事没应。虽说过程有些难以言说,总归是顺着她心意的。要放在以前,傅承昀没把烦他的扔去炼狱就阿弥陀佛了。
  “她不是您夫人吗?”沈御医也有些心虚,但他年纪大了,面上不显,“夫人关心的是相爷嘛!凭这个行不行?”
  “你最好快些滚。”傅承昀捻着手指,眼尾勾起几分凉薄,“我怕我忍不住。”
  沈御医见状,抱着箱子就急匆匆的走了。直到走出院门,沈御医才松了一口气,轻咳两声,慢悠悠的把药箱背好,这还是第一次傅承昀对他有杀意。
  他想着,熟捻的往门口走。
  这府里除了北院荒芜,其他的地方还是很有侯府样子的,雕梁画栋,鸟语花香,潺潺流水从假山流过,哗啦啦的就跟唱歌一样。
  正走着,就见转角的月亮门林愉已经恢复如初,俏生生的站在哪儿。见他走来,远远的嫣然一笑,朝他行礼,依旧叫着,“沈伯伯好。”
  沈御医因自己吓唬她的事愧疚,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还礼,“夫人。”
  林愉知道宫中有夜禁,身为御医定然忙碌,遂开门见山道:“沈伯伯,知道这样突兀了,只是我心中担忧,请您解惑。”
  “你说。”沈御医捋着胡须,大概知道和谁有关,“该夫人知道的,老夫知无不言。”这意思就是不该林愉知道的,他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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