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离开后街,他一时不知道该朝哪里去。回书店吗?陈越持不在那里,不是很想回。回出租屋吗?陈越持在那里,怕陈越持不自在。
自从坐过牢这事情被捅穿之后,关容就开始觉得自己抓不住陈越持了。这个人好像很快就会消失在人海里,而且会消失得干干净净,自以为离开是给身边的人解决了麻烦,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可能是流浪的人的通病,流浪的人某种程度上都自以为是。事实上越是会消失得干净利落的人,越是会留下抹不掉的印记。
正在踌躇,手机叮咚一下,关容看到短信上是一个地址。果然离下沉广场不很远。
那是一个旧楼,这种旧跟关容住的地方不太一样,或许用破来形容会好一点。整个楼的外墙、走道,通通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息,连空气里的味道也是有点潮湿的隐约臭气。好像楼里住的都是病人,一切都沾染上了顽疾。
关容敲门的习惯是三下,稍等过后没回应再三下。又三下。敲了第四个三下,有人骂骂咧咧来开门了。
拍你个几/把蛋子!里头的人这么骂,门拉开看到关容,骂声骤然一顿。
阿刚回手就要关门,关容已经提前用脚抵住。两厢沉默地一用力,意识到自己赢不了,阿刚满脸戾气地放开手,转身朝里走。
打扰。关容说。
屋里什么都没有,不,屋里除了满地的酒瓶子和一张光椅子,什么都没有。
进去了阿刚勾着嘴角一笑:不想坐吧?不想坐就站着。
关容不理会他的挑衅,说:你好。
别他妈搞文明人这一套。阿刚紧皱眉头。
关容点点头,把一个信封往椅子上一扔:看看够不够,跟你打听点事情。
阿刚啧一声,拿起来数了数,叹:有钱人啊,462真他妈捡到宝了。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椅子,恶意满满地说:有钱人,请坐。
不想做生意直说,钱还来我走。关容面无表情。
阿刚看他半晌,把钱朝怀里一揣,意味不明地笑了:想知道什么问呗。
第37章 窗户
这小子吧,反正很奇怪。刚进去那会儿不声不响的,没现在高,才十几岁,人又长得白净,看着鸡都没杀过,就总有人想去欺负他。你懂吗有钱人?第一个想上手的是他一个同屋,差点被他废了,后头有人不信邪,一群人整一个,给整得满头满脸血,愣是压不住他。多亏老子看不下去报告了。
这叫什么啊有钱人?462恩将仇报啊有钱人,我帮过他他还差点掐死我。是不是多给点儿?
玩笑玩笑。
平时都看不出来,他不爱说话。其实没有大风险他不怎么出手,所以身上老挂伤。你瞅他那样子像个凶的吗?瞅不出来吧?但真要惹着了就是疯狗,时间长了就没人去动那方面心思了,但也没人罩他。跟个哑巴似的,净吃哑巴亏。
蹲了三年,没什么人去看过他,听说有个半瘫痪的奶奶,他搞死他老子没多久就不行了。老人家惨哟。
不过也收信。刚开始以为是有个相好的,整半天原来是他姐。要说他这姐也是没良心,弟弟坐牢了看都不来看一眼。写信有屁用。
哎对,想起来一个事儿,牢里头活动多,他一个不参加,有回要排练元旦晚会的节目,不知道谁说他会弹钢琴,都让他上,他非不去,闹起来给关了个禁闭。这事儿我印象可深,打死不弹,就这么犟,牛一样。
还想知道什么?阿刚舔舔酒瓶口,斜眼瞅关容。
关容沉默很久,问:知道他为什么进去吗?
什么玩意儿?这你都不知道?阿刚好笑地问,做了个捅刀子的动作,干/死了他老子啊,都他妈上报纸了。得亏当时未成年,要不才三年出来个几/把。
关容微微抻了一下下巴:我问的是为什么。
阿刚还是笑嘻嘻的:不知道啊,谁知道呢,我也想知道,说不定是他爸要强/奸他。
话音刚落,关容朝前一步,一把捏住了阿刚的脖子。刚开始阿刚还笑,到后来脸色变了,挣扎着要来踢关容,关容把人制住抵到墙上:再说一遍。
玩,玩笑阿刚嘶声说。
关容放开人,阿刚跌坐到地上撒泼:你他妈什么毛病?你们俩真他娘绝配!干!下手比杀人犯还黑!
我不介意多给你点钱。关容蹲下去。
阿刚与他对视两秒,撇开视线:那不用了。
关容捏着他下巴强迫他转头,说:最后一个问题。
阿刚瞪着他,关容问:信是你写的吗?
等来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阿刚面露疑惑:什么信?
陈越持的事情还跟谁说过?关容又问。
阿刚看上去很想吐口水,忍住了,抱怨:刚才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吗?
关容不说话,他于是翻个白眼:老子实话告诉你吧,谁都没说,我他妈根本没想过这事儿,我就是骗点钱花花。这年头像我这样的人不多
行。关容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仔细擦了手,不要再让他看到你。
阿刚嗤笑:凭什么?
关容也笑:随你便。可以试试。
从那旧楼出来,已经凌晨三点。关容权衡之下还是回了书店,早上醒来陈越持已经来了。
关容洗漱之后吃掉放在阁楼茶几上的早餐,下去才见到人,陈越持就把一个信封给他:哥,这是这个月的房租。
我去问了问,按照市价装的钱。他补充。
关容没多说,把信封收起来,转手把另一个信封扔给他:工资。
陈越持有点无措,关容说:傻了吧唧的,给你就拿好,要么我们就谁都不要收谁的。
别这么看着我,真要觉得欠我就想办法还吧。
当下基本是年前最冷的时间段了,瓶子早就放了寒假,关容嫌他烦,陈越持就每天下午带他去新华书店看书磨时光,晚上再由关容送回家。
妹妹好像摸清楚了两个人行事的规律,三天两头就来书店,都是趁了陈越持不在的时候。有天关容看她在面前晃得眼晕,忍不住敲敲柜台,说:叶榕妹同学,你到底在干嘛?感动自己还是感动中国?要过年了不回家的吗?
哇!妹妹大惊,关老板记得我的名字!
关容无言地看着她。事实上他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甚至觉得她挺可爱,只是有点弄不懂她的行为。他把这归结为代沟。妹妹瞅他的表情,把带来的面包朝前送了送:来给您送面包嘛。
我现在不吃这个了。关容说。
妹妹快速点点头:嗯嗯嗯,一定是我越哥会做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没空吃面包了!
关容不想再搭理她,她又笑:我买书,我买书还不行吗?!说着真的去书架上寻了几本书来。
关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拿过书就给她结账,低头的时候说:关心他就自己去找他说啊,你成天跟我这儿晃是指望我帮你说点什么吗?
没有啦,妹妹笑笑,转脸正色道,我是觉得跟关老板你待在一起还挺舒服的。雷哥不知道怎么的,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都开始念叨我了,跟爹似的。我避一避。嘿嘿。
关容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决定不再管她要干嘛。
转眼已经是年关。书店这几天已经不开门了,两个人都在家里,要么就在带瓶子。
自从离开家,关容都是自己过年,顶多去看看爷爷和敏姐。他基本没有人情往来,所以年货也是不备的。今年有陈越持在,他开始琢磨着要买点什么。
买春联吗?他躺在沙发上问,我从来没贴过,小时候倒是经常帮邻居写。还可以买一盆金桔,上次在市场上看到挺好看的。
陈越持正在看他找给他的书,笑言:哥你想买就买。
关容叹口气:我问的是你。
陈越持不说话了。关容挑眉:怎么的?
我陈越持坐在沙发另一边,低着头,哥,我不跟你一起过年了吧。
关容一怔,转头看他。陈越持知道躲不过,抬起头来跟他对视,小声说:我,我今年刚出来,晦气。
屋里烧着电炉,关容觉得有点热。他下了沙发打开窗户,正对着外头吹了一会儿风。陈越持走到他身后,抬臂越过他肩膀要来关窗。关容伸手抵住窗框。
北风乎乎地往屋里灌,电炉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子热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脸很快僵疼起来,连头皮都是发紧的。关容转过头来。两个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面容平静。
僵持了许久,关容先放开手。
陈越持拉上窗户。
关容正过脸去,一动不动,仍旧保持一个面朝窗外的姿态。插销已经扣上,陈越持却没有立即收回手,因为刚才关窗的举动,他的手臂和身体不得不贴近关容,正巧在关容身侧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玻璃窗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好像他正从背后抱着他。
第38章 旧居
没关系。后来关容说,你不想过就不过吧。
陈越持看上去好像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已经有很多次,关容知道陈越持有话,但都没等到。
算不上不欢而散,但总之是个沉默的夜晚。
关容说完话就回了自己房间,辗转半夜,凌晨才睡去。醒来天已经大亮,陈越持不在家,只是桌上有早餐。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关容的三餐变得这样规律。本来以为陈越持是出门了,关容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什么,进厨房,在冰箱上扯下一张便利贴。
哥,新年快乐。我回一趟老家,年后见。好好吃饭。
春运的火车票难买,陈越持绝对不是突发奇想想回家就能回家的,也不知道偷偷计划了多久。落款陈越持三个大字,刺眼得关容简直呼吸不畅。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好脾气都耗在陈越持身上了。
年关有多无聊,关容本来是没有大的感受的。从被赶出家门到现在,他一个人过习惯了,过年又怎样呢,跟平时能有多大差别?
虽然陈越持不在,但他还是照着计划去采买了一趟年货。他难得给生活做安排,好不容易做一次,那就要实施。
可是从市场东逛到市场西,他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后来遇到两个摆摊子卖对联的高中生,摊前面没有人,他过去要了点东西,替小孩儿开了个张。又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花店,进去买了一盆金桔,绕一段路,送到了敏姐家。
是瓶子来开的门,看到他就问:越哥呢?
关容进屋关门,看了敏姐一眼,问:你越哥什么时候来过你家?
为什么不来啊?瓶子说,我想让他来我家做客。
关容回答:他回家了。
回什么家?瓶子问。
回他老家。关容说。
正在看电视的敏姐回过头来,在瓶子开口之前,关容补充:老家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年二十九一大早,关容把对联拿出来准备贴,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胶水。干脆地作罢。
他瘫在沙发上,听外面时不时响起的炮声。把手臂搁在眼睛上,眼前就一片漆黑,看得久了,漆黑里生出旋转的花纹来。好几天了,陈越持除了前天发过一条短信,告诉关容自己安全到家并且叮嘱他好好吃饭而外,一点消息都没有。
关容没有主动联系的想法,却无时无刻不在猜测陈越持的状态。
窗户没有关,观察了一会儿闭眼之后的世界,小区花园有异常清晰的笑闹声传进来,关容猛地撑起身,拨了一个电话。
去a镇的这一路并不好走。
关容做决定的时候压根没记起春运这种东西,他出门也从来没这么艰难过,几经辗转才托人买到一张火车票,不仅是慢车,还是站票。
他在火车站取到票后犹疑很久,背后不停有人在推搡,连逆身都困难。终于是咬咬牙,彻底接受要被人流裹挟的命运。
从上火车到下火车,将近二十个小时,关容硬是一口东西没吃,只喝了半杯水。到达终点站已经是年三十的中午,他隔着黑压压的人头,在车窗玻璃上不经意地看了自己一眼,立即撇开头去。双腿酸胀得厉害,多半是肿了。本想下了车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直到被人群推挤出了火车站都没找到机会。
出了站不停有人来拉生意,吵得人耳朵嗡嗡响。关容被行人巨大的包裹撞了几次,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冒。
他找了个司机问路,得知去a镇还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礼貌地道完谢,走到车站对面的路边,一气抽完两根烟。
关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冲动过,当年跟张柯在一起时断绝父子关系,从单位离职亲手毁掉前程,他都觉得一切全在掌握之中。现在只不过追着陈越持穿过了几个城市,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有病,蓦地有点乱。
真是心血来潮得厉害。
班车票当然是买不到了,默默冷静良久,关容还是坐上了去陈越持家的黑车。到了地方发现镇子其实不小,该有的都有,简直算得上一个小城市。快到年夜饭的时间,街上店面大多关了门,但特属于除夕的热闹依然触目皆是,让镇上的景象堪称繁华。
跟着地址一路寻过去,最后寻到一条小巷中。根据门牌号,关容停在一个小院门前。
院子不大,从院门口走到屋门口也就十步左右,屋子是青砖的,两层,从楼顶吊下爬山虎来,藤蔓爬满两层楼之间的缝隙。透过爬山虎的枝条,关容看到二楼的两扇窗户玻璃都是碎过的。
看得出来是很久没住人了。而且当下应该也没有人。
站了一会儿,有邻居来问他:小哥,请问你找谁?
关容问:您好,请问一下这家这家男孩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