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时间是随便找的,出门前关容说有事,陈越持默契地没多问,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关容笑问能有什么安全问题,陈越持扭头去做事,说其实他总怕他被人抢走了。
那个没有谋过面的弟弟被葬在城北的陵园,关容挑的这一天是个晴朗的早晨。
墓碑上那孩子长得很清秀,看不出病弱的样子。关容在陵园坐了一个上午,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离开。
这陵园在城郊,周围荒芜得厉害,要走上好一段路才会有出租和公交。
从无人的小径经过,在转弯处有人叫了一声关容,关容扭过头去,被人用麻袋猛地套上脖颈,狠命一勒。
他本能地往后拐了一拐子,拐得那人闷哼一声。与此同时,脖颈上的力道骤然加大,那麻袋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关容只觉得眼前发花,浑身力气顿时散了。而后一头栽了下去。
意识逐渐回归。关容睁开眼看不见东西,他意识到自己正背靠墙边,双手被绑在了身后。蒙眼的布条勒得他很不舒服,他听到金属扣撞击的声音。
他平静地开口:章休。
章休笑起来:醒了?以为你不知道是我呢。
关容没答话,章休嘲讽道:你关容万人迷一个,相好那么多,保不齐是谁爱你爱得癫狂了。
关容的平静和沉默让他有点恼火,他一把扯开了关容脸上的布条。
眼前的人脸色发黑,眼睛通红,双颊凹陷下去,精神气所剩无几,早不是关容印象中的样子。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碰面,但他的事情关容或多或少听说了些。
本来就是上门女婿,靠着入赘有了资产和靠山,甚至少年宫的工作都是妻子家里安排的。上一回关容从同事嘴里听到他,是因为他在外面鬼混被老婆抓住,事情闹大开来,岳父收走了他的房子,少年宫这边也委婉地跟他提出了让他主动离职的要求。
关容,我最他妈恨你这副样子,我为你付出了多少!章休指着他。
关容懒得反驳,问:想跟我做?
章休怔了一瞬,恶意地笑:干/死你。臭/婊/子。
你把我绑着怎么做?关容笑说,不就是想做吗?也没有多大的事。
他看了一眼章休,又瞅一眼桌上,那里放着一把水果刀。他继续说:你是多怕我?我现在身上没有劲儿。
章休冷笑:不用想拖时间,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他拿起桌上的刀:等干完我就划花你的脸。
关容耸耸肩,无所谓道:比起干别人,被/干更爽。我技术不错,你要试试吗?
我信你。章休往前一步,几乎要撞到关容脸上。
关容侧过头微微避开,在章休变脸的同时蓦地撑起身体,用肩膀在他腹部猛顶一下,又趁着他弯腰,用头顶狠击他下颌。而后就着被绑住的姿势反身,抓起桌上那把小刀,刀尖朝后,借着身体的重量往后一撞。小刀刺到了章休的腹部。
章休痛呼一声,关容回身踹他一脚,多的一眼都不想再看,只拿着那把已经见了血的刀,径直跑出屋子。
出去才发现这是个废弃已久的旧楼。
关容在一人高的草丛中边走边反手割断了绳子,把刀扔在草堆中。他手上有数,那一刀下去其实问题不大。
上了车来车往的大路,关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手机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摸来摸去没摸着。钱包也不见了。
第58章 病房
在路边找了几个人借手机,未果。终于有个小姑娘打量他半晌,看他形容狼狈但也不像坏人,借了诺基亚给他。
快走吧。那小姑娘的同伴警惕地看着关容。关容意识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太好看。
他温声说:不好意思,马上。
本来想打给陈越持,拨电话的时候关容手顿一下,还是打给了龚原中。龚原中家离这里更近些。
没多久龚原中开车来接到关容,关容摆摆手示意他等下再说。龚原中上车立马扯了纸巾递过去。
关容用龚原中的电话打给陈越持,那头没有人接,又打到店里,依然没人接。正犹疑要不要打给敏姐让她去看看,龚原中说:出什么事了?
他的问话适时地打断了关容的犹疑。关容屏息两秒,说:原哥,调头朝陵园那边走。
指引着龚原中开车到了那废弃的地界,里面是一段小路,车开不过去。
已经临近傍晚,关容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支配。他来不及朝龚原中解释,立马下了车跑进去,刚到岔路口,忽然看到章休从那废弃的楼门口跑出来。
章休的姿势别扭且仓惶,还在不时地回头看。
关容转头跟龚原中对视一眼,龚原中立马改了路线,朝着章休追过去。关容则跑进楼门,在空空荡荡的一楼仓库,走了几步就看到地上倒伏着一个人,那人的手保持了一个前伸的动作,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一个空白的瞬间。
关容跪到陈越持旁边,看到他深色的外套上一团更深的颜色,旁边扔着那把被他丢进草丛的刀。
见到他来,陈越持挣扎着要动,关容忙轻轻拢住他:别动!崽别动!不要动!
陈越持嘶哑着声音,着急地问:哥,哥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关容说,他想收紧手臂,却又错觉那团深色的痕迹在不断扩张领地。他害怕自己抱碎了陈越持,只得虚虚地保持手臂合拢的动作。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摸到陈越持被摔了的手机。
哥陈越持喊。
关容把手机放在地上,去按120,按了几次2都没反应,手逐渐抖起来。陈越持喊:哥
崽别怕,关容一边轻声安抚他,一边狠狠在手机上戳,救护车马上就来。
陈越持的手缓缓攥住了他的衣角,小声说:哥,我有点冷。
我抱着你的,不冷。关容说,他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低声絮絮,这个手机坏了,崽你等等,我马上去喊龚原中,龚原中就在外面。
陈越持在他怀里不自觉地发抖,听他这么说话,吃力地笑了笑。笑容扯疼伤口,让他皱起眉,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关容,缓缓叹了口气。
看到陈越持闭上眼睛的时候,关容是真的害怕了。
他坐在冰凉的长椅上,一双手肘撑在双膝上头,脸埋进手心。龚原中一直站在旁边,替他看着手术室的门。
手术门一开,关容猛地站起来,双手放下的动作几乎与腿部动作是同时发生的。这动作带来一阵强烈的晕眩,他强撑住了。
护士站在门口喊:17床!17床家属!
旁边的一家子忙慌慌迎过去。关容怔在原地,龚原中走近,在他肩上轻拍:我看着的。
关容从小就知道,很多事情只要有龚原中在都不用担心,但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悸。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龚原中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用了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关容觉得那应该是可怜。
后来陈越持被推出手术室,跟出来的医护人员叮嘱家属要喊名字,好帮陈越持保持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清醒。关容喊了句陈越持,陈越持困倦地眨眨眼,看着他,眼神还是散的。
关容喊了一声之后再没有声音,龚原中代替他开口:陈越持,不要睡。
陈越持看了他们一会儿,勾了一下嘴角。
手术过后是极其漫长的一段。已经是黎明前人最困倦的时候,陈越持还不能睡,但是又怎么张口都费力,只能陪床的人不停跟他讲话。
先前的情绪太过激烈,沉寂下来愈发难熬。晨光熹微时关容给敏姐打了个电话,没多久敏姐来了,眼睛完全是红的。
她不看关容和龚原中。关容把床边的凳子往前拉了拉,她没有回头,重重地坐下去,直直看向陈越持。
陈越持也看着她。姐弟俩对视半天,陈越持抬眼寻找关容。这点细微的神态落在敏姐眼睛里,让她呼吸猛地一顿。
没事。陈越持用气声说,姐我没事。
氧气瓶里的水咕噜噜,一下又一下释放氧气的声音很像沉重的呼吸。关容听到敏姐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关容去洗了把脸,出来看到龚原中立在门口等他。
陈越持看上去不像能被章休伤到的样子。龚原中递给他一罐提神饮料。
关容点点头:我去的时候他以为我被章休抓住了。
在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关容要回病房,龚原中问:后面的事情?
关容没回头,吐出一个字:告。
瓶子一个人在家里,敏姐待到不能待的时候离开。期间没有跟关容说过话,只是出病房的时候说:我下午再来。
好。关容的尾音还在嘴边,她已经出了病房。
床上的陈越持得到可以睡觉了的特赦,一闭眼沉进梦乡。只剩下镇痛泵隔两分钟滴一声。床位在靠窗那头,关容拉上了床边的帘子,蓝色分隔出明暗两个领域。
隔壁床来了探病的人,布帘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喧嚣起来。关容趴在床边,摸到陈越持没有被扎针的那只手,五指一个一个地扣进他指间。
额头,眉心,睫毛,鼻梁,唇珠,下颌。关容用目光一遍遍描摹陈越持,看得久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将醒未醒时他听到陈越持在说话,很小声:姐,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第59章 微妙
意识抓住这句话,彻底清醒过来。关容保持着自己的动作,装睡。
没一会儿听到敏姐也轻声说:后街这个地方你一开始就不该来。
陈越持笑了:但是你就在后街。
敏姐的语气蓦地严肃起来:就是因为我在后街。
关容听在耳里,心里猛地一紧。她话里的意味三个人都知道。后来陈越持说:后街都要拆了,说这个干什么呢。
后街要拆了敏姐说,没说下去。
眼看着沉默的时间足够久了,关容稍稍动了动脖子,就听到敏姐说我先去接瓶子。等关容支起身子转头,只看到门口她一闪而过的衣角。
顿了一会儿,关容正过脸看陈越持。对视了几秒,陈越持说:我躺丑了,哥不要这么看我。
关容笑起来,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他手背上旧的针眼: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这个的呢?
陈越持也笑。
静静看了对方许久,陈越持说:等下妹妹和雷哥要来,他们来了你就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关容直白地拆穿:龚原中跟你说什么了?
陈越持的睫毛极快地忽闪了两下。关容问:不会是有人要拆散我们吧?谁能保住下沉广场,但是一定要咱俩分开之类的?
不等陈越持开口,他说:小越,又不是在拍电视剧,没有人有那么大的势力保得住下沉广场,也没人关心你跟我两个小人物在不在一起。关理和庄华他们都没有资格管我。
陈越持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关容头疼得厉害。见他皱眉去揉太阳穴,陈越持只是点点头。
晚上九点多妹妹和雷哥过来,妹妹在病房里陪陈越持,关容和雷哥到了外面。聊到下沉广场的事情,一阵相对无言。
还没有拆就有转圜余地吧。雷哥说。
关容笑:你什么时候想事情也这么理想了?
雷哥也笑笑,往病房里瞅了一眼:可能是碰到年轻人之后吧。
过段时间应该要公开招标,关容说,说不定能跑一跑。
雷哥半是无奈半是嘲讽:原来关老板比我更理想。
他摸出烟来,关容指指墙上的禁烟标志,他嘟囔一句忘了,收回去。说:关老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用的,其他地方已经开始严打了,下沉广场就算不拆该散的照样要散。赶紧找后路吧。新商业区建起来可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大家不是都慢慢在转行吗?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插话道,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如果真的要拆,每个人都得自己做打算。关容说。
妹妹一怔,欲言又止地点头。雷哥冷眼旁观着,最后在妹妹头上拍了拍。
关容看了他们俩一会儿,笑笑。妹妹垂眼不语。
其他的关容倒没那么多闲心去管,但敏姐的酒吧开起来没多久,才刚刚上了正轨。
她在酒吧里花费了多少心血,没有人比关容更清楚。
没多久陈越持出了院,在敏姐的强硬要求之下,陈越持暂时住到了她家。说是方便照顾他。
关容白天都在忙,除了书店的事情,他几乎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
这些年他断了跟关理的父子关系,几乎也断了跟外界人的交流,很多东西重新捡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易,登门这种事情也不符合他以往的性子,更何况这些关系几乎都是关家的。但他还是奔走了能奔走的地方。
然而最终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每天晚上他才去敏姐那里看一看陈越持,因为敏姐微妙的态度,两个人连拥抱都没有过。陈越持仿佛有一腔的话憋着,关容却有点不敢听。他用徒劳的忙碌推卸某些责任。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下沉广场要拆旧建新的文件正式下来了。在此之前全体商户的联名信都投出去好几封,通通无果。
文件一出,陆陆续续好几拨人来书店,但一直没有见到敏姐店里的人。后来关容提前关门,去了爷爷家。
你爸这段时间不在家。关老爷子惊讶,你多少年没有主动找过他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关容说,我就是随口问问。
关老爷子显然不信,但关容已经是这么大的人,老人家也不好多说。只是后来佯装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我是快死了,半截子入土的,你爸也老了。关家这些人脉关系以后都要靠你维系的。
听到关老爷子这两厢心知肚明的话,关容心道果然。他一开始没接茬,几分钟后捡起话头:他哪里老了?儿子不才刚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