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要是他真的信了她的话,还在那儿站着等她怎么办?
他现在心智只有五岁,万一他真的分不清她话里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放在桌子上的手也骤然收紧。她正准备站起来,却又像在板凳上生了根,怎么也起不来。
她闭着眼睛,在心里暗骂自己烂好心。那人是个杀人犯,就算他杀的是要追杀他的人,可他差点掐死她,那也是事实。她将他打傻了,也不是故意的,她不欠他的。
她这样想着,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她强迫自己堵住耳朵不去听外面的暴雨声。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满是期待的眼,还有那个被她远远抛在身后的人。
她抬起头,脑子一热就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冒着可能会被打的风险冲着旁边抽旱烟的车夫道:“大叔,我要倒回去,您能不能送我回去?”
“你说啥玩意儿?”那车夫瞪大了眼,像是怀疑自己听岔了。
洛明蓁从包袱里掏出了碎银子往桌上一搁,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倒回去,我有东西忘拿了,我现在很急,您放心,我给银子,您要多少都成。”
那车夫看都没看她推过来的银子一眼,猛抽了一口旱烟,就别过身子,斩钉截铁地道:“不去,给多少都不去!”
洛明蓁抿了抿唇,反手又是一两银子砸到了桌上。
那车夫不耐烦地道:“说了不是钱的事,这么大雨,要去你自己去!”
洛明蓁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咬牙切齿地道:“五两!”
那车夫身子没动,却是斜了一眼那堆银子,放下了提着旱烟的手。
暴雨冲刷的小路上,车轮压过就是一道道飞溅的泥点子。戴着蓑衣斗笠,趴在牛车上的洛明蓁往前探着身子,扯着嗓子催道:“大叔你快点,我这儿真的有急事。”
车夫没好气地道:“再快我也不能让这牛飞起来啊!”
洛明蓁眉头皱到了一块,心下越来越焦急。奈何周遭的事物都因着倾盆的暴雨而显得朦胧不清,她还是瞪大了眼睛使劲儿往前看着,生怕错过了那个小傻子。
最好他没那么傻,早就走了,这样她心里也好受一点。
直到牛车行到她离开的那处小道,心下一紧,胡乱地抹了抹眼睫上的雨水,紧张地看着前面。
大雨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小道上,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侧,唯有他左脸上的红色花纹清晰可见。
雨水顺着他的眼睫流下,唇瓣因为太冷而惨白得吓人,整个人都哆嗦着,却依旧没有离开半步。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眼睛一直看着小路的尽头。
洛明蓁愣愣地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几分怒色,翻身就直接跳下了牛车,披着蓑衣往坡上跑了过去。
那男子低着头,身子因为太冷而抖得厉害,唇瓣都在打着颤。涣散的眼神因为突然出现的洛明蓁而缓缓有了焦距,他抬起头,嘴角慢慢扬起了笑容,眼中的星子也亮了起来。
洛明蓁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跟前,瞧着他明明浑身都湿透了,还在对她笑,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冷着脸大骂:“你傻啊,下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下么!”
她说着,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尾流下,脸色还是阴沉得吓人。
那男子缓缓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听训,他瘪着嘴,小声地道:“可是姐姐让阿则在这儿等你,阿则要是走了,姐姐回来找不到阿则怎么办?”
他说着,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
洛明蓁张了张嘴,所有的火气都被堵在了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竟然真的相信了她那些骗人的话。
她低垂了眉眼,压低了声音道:“算了。”
她瞧着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都冷得打颤。她一咬牙就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搭在了他身上。
她正给他系着带子,看他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心道肯定是自己刚刚语气太重吓着他了,他现在只是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孩子,她不该那样吼他。更何况这件事一开始也是她故意骗了他,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安慰一下他,就感觉肩上一紧,面前的人直接将她抱住了。
洛明蓁吓得瞪大了眼,这人心智再怎么低,那身体也是成人了,她立马就要将他推开。
低哑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无助地恳求:“姐姐,别不要阿则,好不好?”
温热的水渍一滴一滴地淌进了她的颈窝,而抱着她的人浑身都在颤抖着。
不知为何,她正要推开他的手硬生生地僵住了,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手慢慢垂在了身侧,任由他将她抱着。
良久,她头疼地闭了闭眼,虽有些不情不愿,可还是“嗯”了一声。
第6章 回家
乡间小路上,一驾牛车缓缓往前走着。天已经放晴了,因着刚刚的暴雨清洗,山尽头还挂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披着蓑衣的车夫一面赶车,一面旁若无人的哼着调子。
洛明蓁悠闲地躺在堆满稻草的车板上,身上搭着干净的衣物,将头枕在手臂上,满头青丝如锦缎般铺开。许是有些无聊,她就掀开眼皮瞧了瞧乖乖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
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的右脸,纤长卷曲的眼睫轻轻垂下,一开一合像把羽扇,发尾上的水珠子滴到了峻挺的鼻梁,偏冷的肤色又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清冷。
因着鞋子打湿了,他这会儿就光着脚,脚趾有些害羞地蜷缩着。双臂环着膝盖,湿漉漉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脸上。他就一直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后,洛明蓁挑了挑眉,还别说,他这样瞧着还真是挺好看的,起码比那些人口中清风霁月的林远慎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就是可惜左脸上生出了那些红色花纹,显得有些瘆人。
思及此,她心里倒是又有些不是滋味了。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脑子一热竟然把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留下来了。万一日后真因为他给她惹了什么麻烦怎么办?
她抿着唇,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他送回他自己家。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你记得你家在哪儿么?
那男子抬起头瞧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就摇了摇头。
洛明蓁皱了皱眉,自己家都不记得,这倒是有些麻烦了。她又问了一句:“那你还有没有认识的人?有的话,我带你去找他。”
那男子抬手指了指她。
洛明蓁讪讪地扯了扯嘴角,看来他这是只认识她了。
见他一问三不知,她也颇有些头疼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总该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吧?”
只要有名字就行,到时候去官府一问,查一下户籍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了。既然这人是在附近捡到的,想到也是这儿的人。
她还在想着,就听到了一道低哑的声音:“萧则。”
洛明蓁愣了愣,才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小……小则?”
她倒是想过萧则,可这个姓一冒出来,她就立马否认了。萧乃国姓,开国皇帝在位时就下了令,非皇族不得以萧为姓,原本姓萧的平民都被勒令改了姓。是以整个大昭国,除了王公贵族,哪个不要命了敢姓萧?
可若是他真的姓萧,这谋害皇族的罪名安下来,她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了。她这样一想,心肝儿都忽地颤了颤。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忽地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安心了起来。
这皇族出事可是了不得,他要是真跟皇族沾边,肯定各大官府过不了几天就会广发诰文来寻他。只要这段时间没动静,那就说明他不是。
她又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哪有皇族出事不去官府寻求庇护,反而躲在破庙里?而且身边连半个侍卫都没有。想来这人也不可能姓萧,多半是哪家倒霉的大少爷,甚至极有可能是犯了事的逃犯。
这样想这,她才松了一口气,心下也安定了许多。
而萧则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他也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略歪了头瞧着她。
见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洛明蓁也没再继续问了。往后一靠,就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你什么都不知道,问你也是白问,就当你叫阿则吧,你也别瞎跟别人说你叫什么。”
万一这人真是个逃犯,因着这个名字被官府的人认出来了,她肯定要被当成同伙去蹲大牢了,至少这窝藏逃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在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前还是先把他的事瞒着。要真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她再把这人送到官府去也不迟。
听到洛明蓁的话,萧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跟着他的动作小弧度地轻晃着。
洛明蓁见他的表现,满意地挑了挑眉,人虽然傻乎乎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挺听话,应该也不会给她惹什么麻烦。
她正准备继续睡一会儿,就感觉牛车缓缓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夫头也不回地道:“湾水镇到了。”
一听湾水镇到了,洛明蓁眼神一亮,立马从稻草堆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就见得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水田,还有许多扛着锄头在田野间行路的人,白羽的大鹅就摇头晃脑地在水里游着。
她转了个面,湾水镇的石碑就立在不远处,再往里瞧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她立马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慢慢放大。
湾水镇,她可真是太想回来了。
而坐在一旁的萧则仰起头瞧着洛明蓁,额前的碎发分拨到两侧,虽然他不懂她在笑什么,可见她笑得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洛明蓁偏过头的时候,就瞧见他在笑,她这会儿心情好,也多了几分和他说话的心思:“又不是回你家,你还这么高兴干嘛,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萧则仰头瞧着她,脸上满是认真:“姐姐高兴,阿则就高兴。”
听到他的话,洛明蓁差点被口水呛到,她一面咳了咳,一面有些尴尬地道:“你快起来吧,我先带你去我家住两天。”
若不是知道他心智只有五岁,说的都是孩子话。就凭他顶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还真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萧则乖乖地点了点头,就从草堆上站了起来,跟着洛明蓁一前一后下了牛车。她长舒了一口气,就带着萧则往镇子去了,小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萧则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可越靠近喧闹的镇子,他就越往洛明蓁身后躲着。
洛明蓁正往前走着,忽地感觉自己的袖子沉了沉,她回过头就见得萧则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袖子,脸上有些紧张和不安。
她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萧则低下头,攥着她袖子的手也越发地紧了些,好半晌才小声地开口:“姐姐,他们都在看我。”
听到他的话,洛明蓁愣了愣,随即偏过头,就见得坐在田坎上的那些人都盯着她们这儿,对着萧则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一时间有些疑惑,直到目光落在萧则的左脸上,她恨不得拍一下自己脑袋。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这小傻子脸上长了红色花纹。她看多了已经习惯了,这些人头一次见着,肯定忍不住对他指指点点地。
瞧着萧则垂着脑袋,攥着她衣袖的手也不安地绞动着。她往他身侧挡了挡,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管他们,有我呢,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萧则攥着她的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瞧着他这么听话乖巧的模样,洛明蓁倒是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头发。
他这样,活像只刚刚出生的小猫。
不过面前这人只是心智五岁,实际上还是个成年男子。她抬手咳了咳,就想起了正事,他这脸上的花纹太明显了,从街上回去怕是要被一群人堵着围。她怕麻烦,就决定带着他从小路回家了。
萧则就攥着她的袖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第7章 生病
屋舍、商铺交错的街道上,手持冰糖葫芦的小贩蹲在巷子口,四面种着的是桃花树,风一吹,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歪脖子老槐树旁,坐落着一间竹栏围成的木屋,院子里栽了几株花,因着没人照料,早就蔫巴巴地挂在了围栏上。杂草丛生,鸡舍里连半根鸡毛都没有。
洛明蓁快步走到了门口,探头左右瞧了瞧,见隔壁几户人家外头都没人,她才转过头,冲着身后压低嗓子喊了一声:“阿则,你可以过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老槐树上就搭上了一只手,垂着脑袋的萧则就从后面走了出来。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光,他抿着唇,就跟着洛明蓁进了院子。
“姐姐,这是哪儿啊?”他又伸手将洛明蓁的袖子攥住,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洛明蓁斜了一眼被他攥着的袖子,已经放弃了让他别挨得太近的念头了,左右说多少遍,他还是要跟在她身边。
她一面推开了木屋的门,一面头也不回地道:“这是我家。”
木屋打开,有一股子灰尘的味道扑了过来。好在她才离开不到两个月,倒是没有遍地老鼠跑之类的。
萧则就跟在她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的陈设。
纸糊的窗户透进来些许日光,从梨花木案台一直铺到地上,屋里布置得很简单,没有太多的家具,往右是一卷竹帘子,里头瞧着像卧房。从左侧过去则是小厨房,再往里就是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