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40节
镇国公的心情震惊而复杂,尤其是有次宫宴上这位长公主殿下还拉着他说话,他临走前还拍了拍对方的头——现下想想,才惊觉高手竟在他身边。
好一会儿,才又道:“纵然是在装傻,可她手握遗诏这么多年也未肯拿出来,此时让她出面作证怕是不易。”
许明意道:“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之前燕王整整十八年未曾回京,皇帝又一直疑心长公主府,盯得可谓百般紧,长公主也没有机会敢将东西拿出来。”
且那都是从前——
在那之前,长公主不信她的亲兄长会为此对她下杀手。
之后在这位兄长手下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想法难道还会没有丝毫改变吗?
或和纪修一样,长公主也需要一个下定决心的契机。
纪修。
长公主。
乔太医。
他们每个人单独出面对上皇帝,皆是力微,可若是串在一处,便可成为一把利刃。
而她的作用,便好比是这根串珠线。
这件事情需要她去促成。
“凡事总要一试才知结果。”许明意道:“祖父且让我去试试吧。”
镇国公愁眉不展。
试?
说得轻巧。
拿什么试?
这孩子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试!
迎着女孩子坚定的眼睛,镇国公重重叹气道:“昭昭,你一人入京,这实在太过冒险了!”
“是,的确有些冒险,但贵在值得。”女孩子坚持道:“朝中诸位大人也并非皆是愚昧不知变通之人,皇帝昏聩至此,若不是有这些大臣们撑着,大庆的光景怕是远远不比当下——而若皇帝弑君父之事被证实,我相信这些大人们必不可能还会一味死守着这位一无是处的君主。”
而这些官员们只是一个缩影。
他们代表着的是天下人心之所向。
只要拿住了人心,又兼有兵力震慑各处,定能逼得皇帝退位。
“祖父以往常说,战场之上最高明的手段便是兵不血刃。此法究竟可行与否,祖父心中应有考量。”
“……”镇国公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此事绝不能由你去做——”老爷子开口,端得是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
“不,必须由孙女去。”女孩子的语气俨然比他还要更加没得商量:“从纪修,再到敬容长公主,只有我出面才更显诚意与决心,说服他们的可能才是最大——尤其是长公主,若换成旁人,甚至无法取信于其,更不必谈其它。”
她知道长公主身上所有的秘密。
遗诏,遭皇帝密杀,装病——
这些她统统知晓,甚至称得上是同长公主一同经历着。
且这不是一个死差事,只要有人去传句话即可,这其中多得是需要临时应变之处,若托付给旁人,她根本不放心。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牢牢把握住。
这件事,没人比她更有把握,也没人会比她更合适。
镇国公再次沉默了。
他从来不是分不清大局利弊轻重之人,更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换作往常,一件事可行与否,他一句话便能拍板做决定。
可当下……
老爷子胸中像压了块巨石在,又闷又疼。
他一贯说一不二,可偏偏这孩子比他还要说一不二!
出了趟门,在外头看了一遭,便将生死都交出去了!
“祖父,我知道您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此事是我非做不可的。”女孩子的声音甚至还很轻缓,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祖父,想来您也有过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镇国公再难忍着:“可你万一出了点什么差池——”
本不想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放在他昭昭身上!
换作旁人这么说,他非得一耳刮子呼过去不可!
“这也的确是要考虑到的。”女孩子尤为认真地道:“可纵然我在城中出事,结果未能如愿,却也断不可能是悄无声息的,多多少少还是能闹出些水花来的,城中有紫星教,便不怕此事不发酵——到时人心摇摆之下,祖父和王爷再行出兵,亦会事半功倍。”
“……我说得又哪是这个?”老爷子叹了口气,眼睛都红了:“你若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祖父活是不活了!”
倒是将正事都想得周全妥帖了!
可自己呢?
真不知究竟是精是傻了!
老爷子说着说着,声音也哑了,强忍着泪偏过头去,赌气般不再看女孩子。
许明意眼前也雾蒙蒙的,却是弯起了嘴角。
“您别哭啊……”她玩笑着道:“若待会儿您眼睛哭肿了,再叫您手下的兵瞧了去,日后还要怎么立威。且他们不知我是怎么欺负您了呢,是打您了还是骂您了,您可不能叫我背上不孝的名声啊……”
第631章 合适人选(给亲爱的运营官明月无间的加更)
说话间,她起身来到了老爷子身边,跪坐在他身侧的羊毛毯上,晃了晃自家祖父的手臂,轻轻慢慢地道:“您不是常说,一个人若占了太多好运气,是要尽力回报这世间的吗?您看啊,我有您疼着,还有两个世间最好的母亲,父亲,二叔,明时……还有吴恙,及许许多多给予我善意的人。”
“我时常在想,这世间大抵是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您的好运气,且是凭自己拿性命相搏换来的,到了我这儿,却皆是坐享其成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一切。我总要做些什么,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好福气吧?”
“您也常说,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他人,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罢了,孙女也一样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
“这件事若换作您和吴恙,想必也会是同我一样的选择,但我可不会拦着不让你们去呢。”
女孩子的声音动听悦耳。
老爷子听得心中又酸又疼,抬手拿满是老茧的手指揩去眼角的泪。
自幼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子轻轻靠在了他肩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且我还没同祖父说过吧,我之前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在那个梦里,咱们家,吴家,还有这天下,都几乎没能保得住……”她轻声说着:“梦醒后,我便极怕这噩梦成真。有时也常常会想,为何偏偏叫我做了这样一场梦?”
这一世,从她遇到吴恙,与他之间有了别样的交集,再到相知相许——
冥冥之中,吴恙提早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也改变了吴家的轨迹。
还有长公主,她起初只是为了皎皎,才会接触到长公主出事的真相。
诸如此类之事,像是串成了一条线……
这条线,指引着她往前,直到走到当下这一步。
许家,吴家,都保住了。
若再能以她之力来力挽这天下狂澜,免去一场耗时日久的战事,那她这场“梦”,便真正是没白做了。
她如今在想,一个人能有这般际遇,或皆有天意的安排在其中。
靠在老人肩头,她有些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知道,您从来都不要求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开开心心。而当下,这便是我想做的开心事。得以遵从内心,不正是最开心的吗?”
她和祖父一样,眷恋家人,眷恋自己喜欢的人。
也眷恋这世间安定之下的那点烟火气。
为眷恋之事而做些什么,是人的本能。
镇国公就这样静静听着。
他知道,孩子真真正正已经长成大孩子了。
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决心。
人活一世,生死很重要,去做自认为值得的事情也很重要。
而身为长辈,许多事情,成全孩子要比自认为的保护来得更重要。
这一刻,他心中有担忧,有不舍,有害怕,却也有自豪。
他曾说过,但凡是孩子要做的事情,纵然是他所不认同的,可只要她自己真正决定了,考虑清楚了,那么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尽可能的,替她将这条路铺得平坦好走一些。
所以……
“祖父答应了。”
许明意眼睛亮起:“多谢祖父!”
这件事没有单枪匹马去办的可能,祖父的应允于她而言十分重要。
紧接着,又听老人道:“但具体如何进京,还须细细商议,绝不可冲动行事。”
“是,这是自然!”许明意头点的很干脆。
进京是第一步。
越是冒险之事,越要谨慎当心。
否则若是什么都没还干,人就先交待在这头一步上了,岂不太过窝囊?
她平生可最不喜欢做窝囊事了,更不能窝窝囊囊的死。
她抬手倒了一碗茶,捧到老爷子跟前:“祖父,您喝茶,咱们慢慢商议。”
既得了老爷子恩典,孝心还是要表一表的。
镇国公也很受用,接过茶碗,边思索着道:“如今京城各处城门紧闭,早已不准百姓出入。除非朝廷官府之人,否则根本无法出入京师。想要混进去,怕是不可能……”
许明意点点头。
这一点她也想过了。
如今京师戒严,朝廷也不管百姓的生计了,各处城门一闭,倒生怕什么人混进城中再对皇帝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