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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长夜未央(一)

  高耸入云的无为山上,有一处败落的道观,已入冬的山上万物凋零,白雪皑皑,宁静,肃杀。
  “臭道士,你还是不肯爱我吗?”阿央一剑刺进了道士的胸膛,那一寸寸皮肤被穿破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鲜血从他嘴里、胸前喷了出来,而她早已不痛不伤、不悲不喜。
  道士勉强扬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不怒,不语。
  “你到底爱没爱过我?”她将剑锋一转,道士脸上的痛苦便多了几分。
  他缓缓倒在她的脚下,她将剑猛地一拔出来,殷红的血慢慢浸透着满地的白雪。自始至终,他都不敢承认他爱她。
  她取下了他的心,再次拥有心的她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些她曾经有的伤痛和快乐都已不属于她,每换一次心,她的记忆就会更改一次,她们的苦痛会重现在她身上。为了心中的那份痴念,虽然很痛却不愿放手。她叫阿央,在等一个人的轮回。
  他叫夜未,是无为山上的一名道士,与一般的道士不同,他是个酒肉不离口,又爱逛青楼的“假道士”。
  初见他时,阿央是无为山上一只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他还是道观里不谙世事的道士,终日打坐修炼,一席竹帘、一个蒲团、一把古琴、一壶清茶,摆设随意,却遗世独立。
  某日,上山打柴的他将阿央从猎人的陷阱中救了出来,并把她抱回了道观疗伤。经过他三月有余的悉心照料,阿央受伤的爪子已经结痂。见她的伤势好转,他将她放归山林,可他不知道,短短三月之内阿央对他产生了依赖。
  在离开的那刻,她亲吻了他的脸颊,最后频频回头不舍地走出了那破旧的道观。漫天的飞雪还没有停止飘飞,堆了一堆又一堆,阿央虽一身厚皮毛却觉得那晚格外寒冷。
  看着观内的炉火一点点熄灭,道士们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阿央在观外用刚恢复好的爪子拨弄着雪,堆成了小道士的模样。也许明天他看到她堆的雪人,他就会把她找回来呢,但是,阿央在观外徘徊了五天五夜,不曾听他唤过她一句,也不见他出门看她一次。他的决绝让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像是一阵没来由的风,没来由的来,没来由的去。
  从那以后,阿央认为只要自己变成人形之后小道士便会待她有所不同,于是,她潜心修炼,终于让她拥有了与人一样的身体和相貌。
  记得初成人形的那日,她开心地跑到了那个道观,却被老道士告知小道士早已被驱逐出师门,不知所踪。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是为了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她变成人的模样了,他却不见了。
  失望、恐惧、落寞一下子席卷而来,将阿央湮没。她开始沉迷于花街酒巷之中,甚至成为了人妖界闻名的万花楼中的一名烟花女子。卖笑、陪酒、忘记、麻醉、想起,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万花楼内每日客流是城内青楼的第一,所到之人有富贵王胄,书生客商,甚至还有讨了多钱的乞丐。他们在这听曲喝酒,作画吟诗,但最终目的都是与美人共度春宵。万花楼有一个规定:只有有钱都是大爷,来者皆不拒。
  这日黄昏时分,万花楼中却来了大量的人妖管理队,场面一度十分吵闹。人妖管理队,顾名思义就是维护人妖两界和平的禁卫,只要被他们捉了去,多数是有去无回。
  阿央在楼上正陪着一名失意的书生喝酒,远远地就能听到楼下老鸨的粗大嗓音。
  “我开万花楼这么久,就没见过像你这个臭道士如此嚣张的,不仅吃着我这儿的酒肉,还搂着我这儿的姑娘,酒足饭饱之后居然耍赖,今儿你算栽老娘手上了。”老鸨指着道士的鼻子十分生气地骂道。
  道士?会是他吗?阿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从二楼一跃而下。拨开重重人流,他的脸再次映入了她的眼中,竟刺得她眼睛有些疼,眼泪直在眶内打转。
  “小道士,我是你五年前救的那只小狐狸啊。”阿央冲上去抱住了他。
  “狐狐狸?”他一脸惘然地看着她,又看着周围的人,他只是想来这蹭顿吃的喝的,难道还附送美人一个吗?
  “美人,能不能先帮我今日酒饭钱付了,来日我再还你。”他嬉笑道。
  阿央爽快地将钱给了老鸨,老鸨看到她给了双倍的钱之后乐呵呵地把人妖管理队打发走了,围观的众人看够了之后也继续作乐去了。万花楼内丝竹弦音又响了起来,西域美人正在万花楼的中庭跳着波斯舞,酒保忙碌地穿梭在各酒桌之间。
  “小道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阿央拉着他跑出了万花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街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若是初次到这儿来的肯定会被迷住的。
  “小道士,这个给你。”
  他们在一处面具摊前停了下来,选了一个狐狸面具和恶煞面具,阿央将恶煞面具给他戴了上去。
  “姑娘,为何给我选这个?”他不解地问道,也许这个凶煞的面具与出家人的慈悲为怀一点都不搭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开玩笑地回道:“你就是一个坏人啊,让我伤心难过了五年之久。”
  小道士挠了挠头,仿佛不懂她在说什么。阿央没有理会,将他带去了戏台,这时戏台上正在演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少人看得潸然泪下。
  “姑娘怎知我喜欢看戏?”小道士有些感激她,他很久以前就想去看一出戏,可是师父不让。
  “因为你说过啊。”阿央深情地望着他,而他专注地看着戏。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抱着受伤的狐狸说有一天若是能下山,一定要去看一折戏。只是过去了这么久,他都忘记他说过的话,而她依旧历历在目。
  一折戏终了,人们纷纷散场。
  “姑娘,敢问芳名?”
  “唤我阿央便可,小道士,你呢?”
  “我叫夜未,我已经算不得道士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叫你阿夜可否?若是明天你愿意跟我走,便同一时刻再来到这戏台处寻我,我等你。”她没羞没臊地说道,每一个为了爱去尝试的人都不应该错过。
  他点了点头。阿央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人海中。
  第三天,阿央一袭红衣满心欢喜地来到戏台前等他,到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出现,她在那站了三天三夜,一如五年前离开他的那个雪夜,他一直没有出现。阿央拖着疲倦的躯体,去酒肆里取了最烈的桑落酒,喝到不省人事,从此,她的心上多了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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