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梅香知自家主子心里不快了,快步走过来,含笑地跟老妇人搭起话。她长得漂亮,穿得又体面,跟仙女似的往那儿一站,老妇人激动得忙将孩子放下来。
  小孩儿这会儿也醒了,就怯生生地躲在老妇人身后,嘬着手指头看徐乘风。
  小屁娃子眨巴了几下眼睛,扭头看向自家亲娘。
  苏毓当初穿过来才看到这样的人也会心里泛酸。王家庄那个地方虽说不算最穷,但吃不上饭朝不保夕的人呢也很多。自从她打水亲自照了镜子以后,她的这些心酸倒是好了许多。毕竟自己都那么惨,她也没太多泛滥的同情心去同情其他人。
  事实上,金陵城的乡下人已经比双门镇下属村子的穷苦村民好很多了。当初毓丫那副鬼样子,说句心酸的话,跟眼前老妇人穿得也差不离:“看我作甚?”
  徐乘风如今是被苏毓把他的性子拧过来了,或许长大一岁也懂了些道理。堵着嘴巴蠕动了两下,他两手伸进自己兜里,将里头的花生小点心等小零嘴儿全塞对面小孩儿手中:“给你吃。”
  那小孩儿看婆婆没空管他,犹豫了下,接到手里了。
  小屁娃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挺好吃的,你省着点吃。”
  那小孩儿吃了一块点心,眼睛倏地一亮。然后嗯嗯地点头,将小零嘴儿全藏到摊子后头一个小木盒里。那小木盒估计是老妇人装银钱的,小孩儿抱着,里面有铜板儿撞动的声响。不过声响也挺空,不用看也听得出来,里面没什么银钱。
  这菌子被白氏包圆了。不仅这一家,这菜市口抱着侥幸心理守着没走的摊子,不管菜是不是白氏喜欢的,全都买下来了。她们出门身上也不带铜板儿,都是给的银跺子。
  寻常菜农们卖菜哪里还见过银子?得几十个铜板都已经算走大运了。这回碰运气,竟然摸到了银子。兼之又听说不用找,给多少他们收着便是。一时间,买菜买出了救济的味道来,耳边都是菜农们感恩戴德的声音。苏毓看白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若去肉铺子瞧瞧?”
  白氏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做肉菜?”
  “嗯,”苏毓牵着自个儿把兜掏空反应过来又有点难过的小屁娃,“做个汤吧,晚上不用吃太腻。”
  白氏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不知对谁说的,嘀咕了一句:“金陵都这样,别处就别说了。”
  苏毓听了这话眼睛暗了一下,却也没有接话。若是在现代,她还可以借家里的势力和自己的能力做点实事,如今在古代,只有等徐宴起来了才能真正有能力做实事。悲春伤秋没意思,苏毓把人又领到了一旁的肉铺子里去。白氏身后跟着的几个大宫女见状,很是松了口气。
  出来玩儿还给主子的心里找不痛快,那可当真是他们的罪过了……
  肉铺子转了一圈,苏毓买了点筒子骨。这玩意儿不太好卖,如今还剩很多。又割了两斤瘦肉。带着白氏一伙人回徐家。
  这菜市口就在梨花巷子前头,离徐家近的很。马车走到梨花巷子口,里面能进但是不好进。主要是白氏的这两马车太大,转进去难出来。一行人就还如上回一样下车走到徐家门前。
  梨花巷子家家户户都在做完饭,各家飘出来饭菜的香味,这么走过去,是真真切切的烟火气。
  走了一路,白氏的心情才算好了。此时捏着小屁娃子的手指头,低声地宽慰他:“别难过,奶奶往后给你买。你想吃多少点心,都行,奶奶叫厨子做了给你送家来。”
  白氏自称奶奶,苏毓也没有反驳她的意思。小屁娃子不晓得轻重,既然白氏让他叫奶奶,他当然张口就是奶奶。奶奶给他点心吃,哪儿还有不高兴的?立即就松了鼓囊囊的腮帮子,喜笑颜开:“奶奶我喜欢吃放好多糖好多糖的点心,甜!”
  “我看你是想死,”苏毓优哉游哉地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吃糖,你是不想要牙。”
  “我也没有吃很多,一天一块!”小屁娃子被娘堵了一句,不甘心。
  “你是一天一块吗?”苏毓扭头,“你是一天留一块吧?”
  小屁娃子冷不丁被噎住,脸颊又气鼓起来。他跺了跺脚,想反驳,但看着他娘幽幽的眼神,又反驳不出来。心里寻思了半天,就跺跺脚转移话题:“那娘也说吃肉多了不好啊!你说吃肉多了容易变成丑八怪,爹还不是天天吃肉?你怎么不说爹?!”
  “我管他!”苏毓表情那叫一个气死人,“他变成丑八怪,刚好能衬托我美丽出尘。”
  “那,那我,”小屁娃子刚想说,那我牙齿掉光了也能衬托你牙齿美丽动人。但一想到自己牙齿掉光了,那岂不是吃不了糖醋小排骨?心里惶惶的,他蔫巴了:“那奶奶,你给我少放点糖。”
  白氏被母子俩这么一插科打诨,可算是笑起来:“行!给你放一点点糖!”
  “放一点点是不行的,”他据理力争,“放一半,一半总可以吧。”
  白氏刚想说行,苏毓又轻飘飘丢下一句:“一半就掉一半牙呗,也挺好。你往后就求求菩萨,让菩萨给你作法,掉牙齿就掉前面一半的。虽然没有门牙漏风,嘴巴还会变成老太太那样别进去,丑的很。但是好歹板牙给你留着,还能吃饭对不?”
  小屁娃子被他娘这么一形容,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别看他没什么审美,穿衣服也很乡土,但人家小小的心里有大大的臭美。一想到变成老太太,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我爹也丑!他肉吃多了,就变成丑八怪!我跟他一样丑,别人就不说了!”
  “也对,”苏毓点点头,很敷衍,“你们俩一起丑。我一个人独自美丽。”
  白氏在后面听的脸颊肉都笑抽了。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大宫女捂着嘴,细细索索的笑。苏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跟小屁娃斗嘴。就听到耳边传来清凉的一声问候:“哦?我变成丑八怪?”
  只见院子门口,徐宴身着一身青色长袍含笑地提灯立在门口。漫天的霞光映照在他身后,给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边。逆着光看不到人脸,但一行人清晰地看到他眼睛里细碎的星光。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不至于看不清,但提灯也太夸张。
  苏毓:“……”
  “谁在说我是丑八怪?”苏毓不说话,徐宴却不放过她,“我可都听见了。”
  小屁娃子一看到亲爹喜出望外,松开白氏的手就蹬蹬地扑上去抱住了亲爹的腿。他又高兴又心虚:“娘说的,她说你吃肉,以后会变成丑八怪!”
  苏毓:“……”
  徐宴这时候看清苏毓身后跟着的人,走上前,矜持地行了个礼。白氏看着这挺拔俊美的少年郎,心里忍不住感慨,真的是长得太出众了。又看了一眼苏毓和他们身后不算富余的小院落,想起如今京中勋贵圈子里尚美的风潮,忍不住就叹:这般相貌,往后不知是福是祸哦……
  第五十六章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一行人进了院子, 屋里早已掌了灯。如今这天儿黑得晚,越到四月,昼长夜短。屋里确实有些昏暗, 但也没到那么黑的时候。不过徐家如今不缺那点儿灯油钱,想掌灯便掌灯吧, “不是说好半个月才沐休两日?”
  徐宴提灯走在苏毓旁边, 目不斜视:“回来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夫妻俩是并肩走,四周都有人, 说话确实不好大声。
  “……”徐宴没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
  苏毓看进屋便也不问了。扭头见芍药铃兰几个人手里还提拎着吃食,便指着灶下让她们先去将东西放下。这边先招呼白氏坐,扭身去屋里拿干茶。一回生, 二回熟, 大家也就没那么拘束。这回都不必苏毓特地交代。徐乘风小屁娃子勇于承担家庭的重担, 担当起了陪同白氏说话的重任。
  徐宴回来有一会儿了,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隔壁严家相公不在,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敲隔壁严家小媳妇儿的门,便耐心在家等母子俩回来。
  说来, 徐家院子里有一株茂盛的大榕树。这种树啊,一到春夏的季节,极易招惹蚊虫。徐家院子里不仅有大榕树还有一口井,所以天儿才回暖, 到了傍晚屋里屋外就许多的飞虫。徐宴在家等了许久没见母子俩的身影, 便又去买了些驱虫的药草回来熏。
  这会儿家里熏过蚊子, 药草的味道也散了,只余下淡淡的草药味儿。坐着没有飞虫嗡嗡的吵闹,倒是耳根子清净, 屋里的味道还挺别致。
  白氏坐着就嗅到了,心里又点了点头。徐家人虽身处清贫,却不骄不躁,怡然自得。
  苏毓这边也没工夫陪,就留徐宴和小屁娃子陪白氏说话。不过白氏今日似乎来了兴致,不想坐着饮茶,反倒起身跟着苏毓去灶下。她兴致勃勃,身后跟着的那四个大宫女脸色却不好了。铃兰张口就又要劝,一个个好似灶下是多脏乱的地方,慎重得不得了。
  “灶下灰多。”苏毓眨了眨眼睛,对这夸张的保护觉得稀奇。她是见过现代城里人下乡各种嫌脏嫌臭的,苏毓觉得眼前这情形谜之相似。她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白氏想去就去。苏毓认为自己做菜挺干净利落的,虽然称不上享受,但没什么不能给人瞧。
  没有阻拦白氏,她只是客观地说出灶下的环境:“火烧得不好,可能进去会呛鼻子。”
  “无碍,”白氏确实是对平民生活感兴趣,非得去瞧瞧,“我就在一旁看着,你自管做你的便好了。”
  那真要这样,苏毓也不勉强。左右这事儿是白氏自己要求,跟旁人可没太大关系。
  苏毓耸耸肩,示意她随意。白皇后的四大宫女还要再说,被白氏狠狠瞪了一眼,头都低下去了。
  每次白氏说要做什么,总有人拦。但开口之后就没有劝成功的,每回都找骂,但这几个姑娘却乐此不疲。苏毓有时候还挺佩服这四个姑娘的职业素养,尽职尽责。
  白氏要去,这几个伺候的自然要跟着。不过徐家的灶房可没那么大,三四个人能走,五六个人挤在里头那是别想转身了。苏毓很直接地表示了灶房进不了太多人,白氏就笑了:“看吧,都叫你们别跟着。在里头挡手挡脚的,不若在外头帮毓娘打打下手。”
  她话这么说,那苏毓可就不客气了。
  四个人打下手,正好省许多事。刚买回来的一大堆吃食处理了,苏毓很自如地就指使她们,摘菜的摘菜,洗菜的洗菜。就算不洗菜,擦洗菌子,清洗碗碟。不得不说,有的人干活真能把人急死。虽说心里知晓她们身份不简单,但苏毓看到她们摘菜的生疏程度还是没忍住挑眉。
  美妇人的身份基本能猜出来。身边伺候的下人都不大干活的样子,可见身份不简单。
  灶下苏毓今日临走时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打开锅一看,洗得干干净净。
  说来这也是被苏毓给练出来的。这半年在家干活的时候多了,如今都不用人叫,徐宴看得见有活儿顺手就给干了。灶下收拾得干净,还烧了热水。苏毓十分满意,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
  白氏不晓得她翘着嘴角是为哪般,她操着手跟在苏毓身后就看她处理肉菜。
  肉菜不打算做多,两道就够了。一来是晚上吃太多太油腻不利于养生,二来做起来太麻烦。那驾车的车把式又被白氏叫进来烧火,苏毓便趁机给肉焯水。
  先将肉菜去一遍血腥气,苏毓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捞上来,才开始切。
  众所周知,做菜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尤其是看着美食从生到熟,一点一点上色喷香,那个过程有着难以比拟的治愈效果。白氏本来只是凑热闹,想来看看菜怎么做。结果看着苏毓利索的刀法,听到油浇在锅里刺啦一声的声响,那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就明显感觉到口涎在泛滥。
  这是白皇后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她自小便挑嘴,后来去了白家求学,衣食住行也从未被亏待过。后来进宫就更不提了,入她口的从来都是山珍海味。真正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好的东西吃多了,就有些麻木。这么多年白氏吃饭一直是个大问题。御膳房为她多吃一口,可谓是挖空了心思。但就是再好的东西,也没见白皇后多吃一口。
  前一次在徐家吃了个肚子溜圆已是意外,此时还没吃呢,她却觉得饿得不行。
  “这是在做什么?”白皇后牵着已经蠢蠢欲动的小屁娃子站到锅边,方才还怕被油溅着,此时却觉得凑近了看更赏心悦目,“在做肉菜?”
  苏毓:“……”这不是废话,她刚才切肉的时候不是都在旁边看着呢么?
  点点头,苏毓看肉的成色差不多了,便开始往里面很快地加调料。她动作利索又干脆,每一下都很漂亮。白皇后在一旁看着,越看越饿。说来也怪,她平日里胃口极小,这下午跟着徐家母子俩乱转,倒是把肚子转饿了。此时闻着肉香味,倒是体会到了饥肠辘辘的滋味儿。
  苏毓做菜的速度很快,只要火候够,她能很快炒出来。
  徐家的灶台是有两个锅的。平常一边用来炒菜一边焖饭。这会儿外头的素菜还不见人摘好。苏毓往锅里加了足够的水,盖上盖子便准备出去瞧瞧。
  “哎,哎?”白氏正看得起劲,看她把锅盖盖上了好遗憾,“怎么这就好了?煮?”
  “等它炖一会儿。”
  丢下这一句,苏毓就出去看几个姑娘菜摘得如何了。
  白氏站在锅边闻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嘀咕:“谁说荤菜不好吃?看来是御厨那些人不会做!整日做得那什么清汤寡水的白肉谁乐意吃不是?!”
  小屁娃子还巴在锅边,听了半句:“清汤寡水当然不好吃,我娘做得最好吃!”
  白氏自然满口答应:“就是,菜还是家里烧的好吃!”
  徐乘风不晓得什么家里烧的外头烧的,他只晓得苏毓烧得很多菜比湘绣楼的大厨做的还好。吸了吸小鼻子,肚子咕咕地叫。他满口答应,超大声地附和:“就是就是!湘绣楼的什么白切鸡还没有娘烧的叫花鸡好吃!湘绣楼的东坡肉也没有娘烧的东坡肉好吃,家里的最好吃!”
  白氏被他小模样弄得高兴,忍不住又把小孩儿抱怀里了。
  徐乘风冷不丁地腾空也不吵闹,虽然心里搞不明白这位奶奶怎么那么喜欢捏他抱他,但小屁娃子很敏感地能判断眼前的人是真喜欢他。白氏抱着小孩儿出去,就看到自己的四个能干的大宫女摘菜跟作画似的,半天没摘出一盘子。
  苏毓都不指望她们了,直接去将书房里的徐宴叫出来:“宴哥儿快点,搭把手。”
  徐宴一出来,几个姑娘就避开了。徐家小相公近处看太惊人了,就是她们心性坚定,靠的近也忍不住面红耳赤。不想闹出笑话,她们很自觉地不跟徐宴碰上。菜没摘完,但菌子好赖是擦出两大盘了。洗菜的洗的也很干净,苏毓走过去,将那一筐菜拖到徐宴跟前,顺便给了他一个小马扎。
  徐宴看着扔到自己面前的小马扎:“……”
  许久,他撩了袍子坐下,指着一筐菜又问:“这些?”
  苏毓点头:“嗯。”
  “全部?”
  “嗯。”
  “宴哥儿你搞快点,我锅里还煮着肉。”丢下这一句,苏毓操着手慢悠悠地回了灶下。
  白氏抱着小孩儿也笑眯眯过来看,点点头:“芍药梅香回去加月例。铃兰回去扣月例,扣的月例就给芍药和梅香平分。”
  铃兰脸羞得通红,糯糯点头。
  徐宴别看一幅不事生产的模样,做事情干脆利落。那一大筐的菜,看他动作不疾不徐的,其实很快就摘得干干净净。不仅菜摘得干净,若是仔细看的话,他的每一根菜放下去都一样长。这也是苏毓不止一次怀疑这厮有强迫症或者独特天赋的原因。
  一堆菜能掐一样长可以理解,他下手切的每一片肉也一样长一样宽一样的厚……总之,这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单单靠目测就能做到这样,只能说,徐宴这男的太不是人了。
  一炷香不到他摘完了。不紧不慢地端到井水边清洗干净,然后转身很自然地拿进灶下。顶着一幅谪仙的皮相,他一系列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几个人在一旁盯着他看,都啧啧称奇。
  白氏觉得莫名觉得好笑,笑得不行:唔,这徐家小夫妻俩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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