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张识文跺脚急道:“仙君,你可算来了!”
……其实她的专业是产后护理,还没生出来,她早到也没多大用处的。
逐晨走进屋内,里面只站着几位修士跟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男子此刻正慌乱得满头虚汗,不断用粗糙的帕子拭去煤球身上的血水,四肢发颤的肌肉写满了无从下手的窘迫。
这大夫是逐晨专门请来协助接生的,平日负责医治各种家禽。然而就算他在凡界有多专业,始终是第一次见到魔兽分娩,不比外人懂得多,两眼抓瞎道:“不知为何就是生不出来,看着也没难产。掌门,这种牲畜我真是不懂啊。”
逐晨怀疑它们是疼得失了力气,只能同上次一样,给它们施展【扶水】跟【若水】。
然而上回分明很有成效的两项技能,这次却丝毫派不上用场。煤球受到治疗后变化细微,仅仅是睁大了点眼睛而已,依旧跟垂死般躺着不动。
怀谢叹说:“这要是每回生只小的就得死只大的,朝闻可养不起啊。”
逐晨痛心道:“不能这样啊!”
微霰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圈,横过自己的长剑:“能剖还是赶紧剖了吧,免得胎死腹中。”
逐晨不舍,但看着魔兽被打湿成一团的毛发,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正欲狠狠心答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
“是它一直不动又吃得多,胎儿长得太大了。”
逐晨与怀谢等人俱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倏地转向门口。待看清来人,更是不可置信,脑海中空白了片刻。
怀谢最先反应过来,古怪道:“师父您……您怎么来这种地方?”
风不夜没吭声,上前一步,手指掐了个法决,要朝魔兽打去。
法术还没用出,手臂先被逐晨挡下。
他错愕一怔,随后点头安抚:“无碍。”指尖灵光一点,看似十分轻巧地将两道术法用了出来。
回春的法术施展出去,两只魔兽得了他的一点道行,终于有了生气。加上逐晨的止疼功法,成功站立起来,靠着墙面继续生产。
兽医喜出望外,拍掌笑道:“好了好了,像是活过来了!神医呐,不愧是仙尊出手!”
仙尊的四位年轻弟子一致沉默,只有疯狂颤动的瞳孔在暴露他们内心的喧嚣。
他们此生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与风不夜在一间屋子里,旁观魔兽分娩的全过程。
逐晨犹豫再三,惊讶道:“不必要吧?师父你这……”
虽说风不夜道行是高,一道回春术只是洒洒水而已,但实在不必对两只魔兽上这样的心。
试问哪位成名的大能修士,会为了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魔兽去折损自己的道行?真当自己万寿无疆,可以肆意挥霍?
逐晨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往外直跳。
别人入魔是往黑化的路子走,怎么风不夜入魔是往圣父的方向走?多半是他真的放弃治疗了,反正命不久矣,干脆不畏牺牲。
这可怎么办?她要是有个唐僧一样的师父,怕是要气得每个月回一次花果山。说实在的,她现在就想晃着风不夜的肩膀叫他冷静一点。
风不夜淡淡说了句:“它若是死了,你又要不高兴。”
逐晨正捂着额头,闻言放下手,讷讷道:“我?”
风不夜极沉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胳膊后退一步,远离地上的泥泞。又示意风长吟拿着毛巾过去备用,魔兽应该快要生出来了。
风长吟酸了,他酸了,身为最受宠的爱徒,他羞涩开口道:“师父,我的也是新鞋,我……”
微霰直接捂住他的嘴,不客气地往边上一扭,按到地上,抽出他怀里的帕子递给兽医,再单手利落地将他拖出门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师兄的爱意。
第147章 喜欢
风长吟被拖出去没多久,煤球就顺利生产了。
第一只幼兽生出来后,青年趁着清理的功夫,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它的肚子,判断大概还有四五只幼崽。
煤球的皮毛太厚,肉眼完全看不出腹部大小,平时性情不大稳定,连修士都不敢随意近身,到时候才知道究竟怀了几个。
两只魔兽,一胎六个,一胎五个,属于资料中说的正常数据。
这下逐晨心底有了底。保持下去的话,明年他们的养殖规模就可以实现翻两番。煤球长成到怀孕差不多是一年时间左右,很快他们就可以实现吃肉自由。
逐晨欣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兽,它在柔软的帕子里不断乱拱,发出几声微弱的喊叫,察觉到哪里有热源,就拼命往那一边冲去。
魔兽靠着墙面,目光虚虚落在它身上,抬爪舔了舔毛发,露出前所未有的乖顺。
大约一炷香后,这场痛苦的磨砺终于结束,它软倒在地上,闭着眼睛,甚至没多余的力气去关注自己的孩子。
青年用毛巾将幼崽一个个擦干净,再在剪过的脐带上系了圈绳子,等它自然脱落。确认刚出生的宝宝都没有身体缺陷,才小心放回母亲身边。
一只小东西认不清方向,被自己兄弟挤出母亲的怀抱,迈着还不大熟练的八字腿,晕头转向找了一圈,然后朝逐晨这边走了过来。
风长吟已不屈服地回到屋里,一进来就看见逐晨捧在手心里的魔兽幼崽,眼睛倏地发亮,冲到她身边,将边上的风不夜挤得退了一个身位。
微霰感到一阵窒息。
风长吟两手做了个捧的姿势,软声道:“师姐,也给我抱抱。”
逐晨将幼崽放到他手上。
小师弟手上有许多都是练剑的老茧,煤球进了他掌心,感觉不大舒服,用牙床啃了啃,将自己给磨哭了,“呜呜”地可怜叫唤。
它身上只有浅浅的胎毛,皮肤是偏向浅白色的,蜷缩成一团,像只狗崽子。
小师弟被逗得直乐,腾出一只手缓缓摩挲它的背部。
逐晨见他表情沉迷,提醒道:“不要靠得太近,以免生出感情,到时候难以割舍。”
风长吟点头,却仍旧爱不释手,随口问了句:“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呢?”
“那就只好养了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又不是苦行僧,那么为难自己做什么?”逐晨说,“不过这是百姓一起养的,你想要就得花钱买。”
风长吟又看了几眼,觉得够本了,将它放回到煤球身前,天真地笑道:“还好我跟它们感情不深,我还是跟阿秃的关系比较好。”
逐晨也笑,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出去玩,转了个身,对上微偏着头,正若有所思的风不夜。
逐晨少见他这样三心二意的状态,也摸不准他今日反常的原因,小声唤道:“师父你怎么了?”
风不夜不明所以地颔首,似是回应。
他尚未说什么,怀谢先一步开口:“此地血气过重,逐晨师妹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待得太久。既然魔兽已经生产完毕,你先与师父出去吧,这里留给我照看即可。”
空气里确实有一股浓郁难闻的腥味,逐晨退出棚屋,到外头深深换了口气,觉得胸口舒坦不少。
外头的百姓已经准备散了,眉目中皆是喜气洋洋。农户带着人去摘叶子,顺道熬点鸡汤,准备给煤球催奶。
逐晨刚想找风不夜问问怎么会有兴趣来这里,回头一看,发现他隔着半米的距离跟在自己身后,目光的焦点也落在她身上,显然是追着她一起过来的。
逐晨与他面面相觑,还没思索出头绪来,脑子一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风不夜如她所料,抬步跟了上来。仍旧是一臂左右,触手可及的位置。
这一神似“遛”的动作让逐晨浑身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暗骂一句神经病。转念想到,难道伯奇食梦对他真的没有用处吗?
她表面一副呆愣的模样,脑子里倒是转得飞快。一阵狂风卷残云,将所有的错误答案都清理了出去,留下一个最为关键的词语。
她觉得这技能大概只对人有用,而风不夜的身上还有一道龙魂,效果就被抵消了。
她一时说不上喜还是乐,第一感觉是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勾着衣袖,不敢抬头挺胸,好像穿了套极不自在的衣服。
她抬手指了指,示意去前边安静的地方。风不夜就那样站着,纤长的眼睫向下低垂,披着一副很听话的假象。
逐晨领头过去,停在栅栏附近,与风不夜相对而立,视线中却只有他那双白色的布鞋。
这中间大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逐晨听到远处黑雏鸡的鸣叫换了一种调子,风似乎也变了一个方向,太阳从她的背面转到了她的侧方,刺得她眼睛酸涩,眼皮颤动。而她那张跟被强力胶黏住了的嘴还是没有开口。
风不夜默默看着她跟变脸似的纠结不定,时而紧蹙的眉,时而狰狞的面庞,时而超脱的眼神,显然已经在脑海中上演了好几出大戏,且是要破罐子破摔中途罢演的趋势,这才主动问了句:“你的【若水】是跟谁学来的?”
逐晨听这问题顿时心虚,撇过眼神,摸着耳朵道:“是……”
“不是大魔。”风不夜说,“大魔没有这样诡谲的功法,魔界也不会有,更不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对着不同的人,用了不同的借口,不摆明了要让人拆穿吗?”
逐晨心说,像怀谢师兄这种自家人那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些一听她说话就开始琢磨打假的,她连敷衍的耐性都没有,管他们信不信。
“那我也是……”逐晨说着底气充足,扬起下巴道,“跟你学的!”
逐晨想,自己这一朝的叛逆,怎么都该算一个不知礼数吧,风不夜骂她两句是轻的,但说要打,肯定舍不得。他从没亲自动手教训过徒弟,顶多命人过去面壁。
朝闻离不开她,她不能面壁,因此有恃无恐。
岂料风不夜只温和地道:“我不知你从何处找来的功法,这种陌生的术术还是少练。我见它虽然好用,但灵力运转复杂无常,寻不到来由,若出了什么问题,我恐不能及时救你。”
“你初学这类功法时,想来有自己的考量,师父知道,你原先日子过得不易,这也是无奈之举,是师父疏忽,亏欠了你。”他熟稔地抬起手,又想起逐晨如今已经长大了,本想落到她头上的手掌往边上一偏,最后只搭在她的肩上,语气中也带了点不容置疑的严厉,说道:“这种入梦的法术,决计不能再用。我从不曾听闻世上有哪种修炼的路数能叫人影响他人的梦境,多半是什么损耗神魂的禁术。你年轻,切莫图着贪玩犯了大错。”
逐晨叫他一番话说得自惭形秽,左侧肩膀也觉得异常沉重,嚅嗫着道:“您不生气我这样做吗?”
她自己先急了,忙补充了句:“当然我不是故意的!这功法的效用其实是吞噬噩梦,您最近……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解释不清,毕竟的确不是那么清白,干脆垂丧着脑袋,等风不夜给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结果风不夜今日特别的宽容,不仅没有追究,还想搞个大赦天下,只问道:“你还有什么能叫我生气的事,一起说吧。”
逐晨掀起眼皮,窥觑他的脸色,发现他竟是认真的,心脏猛地跳了跳。
这不就是催着她大逆不道吗?他们朴风总从来不兴钓鱼执法,每回只来真的。
逐晨揣测不准风不夜的意图,但想反正是他在肆意放纵,最后出什么问题也跟自己无关,是他煽的风点的火,得凭他负责。
斟酌片刻,她还挺含蓄地说:“我今天早上问了寥寥云,如果有人不让她下雨,她要怎么办?”
风不夜迟疑:“她要怎么?”
逐晨恶狠狠地道:“她说她一定要下雨,而且还要下更多的雨,让那个欺负她的人只能生自己的气!”
风不夜稍顿,问道:“谁不让你下雨?”
逐晨气焰消了下去,握着自己的手不敢看他:“……一个叫风不夜的人。”
风不夜低笑了声:“你再问问他,他没有不许。”
逐晨惊讶地吸了口气,因这一句话生出种大起大落的忐忑,深深注视着他,不能确认他究竟懂没懂这句话的意思,恍恍惚惚地问了句:“真的吗?”
第148章 运动
风不夜叫她问,逐晨真问了,可是他却没有回答。那神情,似乎是在斟酌着怎么措词才能将她满脑子热意给浇下去一点,让她好好想清楚这荒谬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