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走到一城墙处,容翡继续往前,前头便是出宫的宫门了。
“走,去我那里,这么久没见,我们好好说说话,还有许多事也需要重新打算。”赵鸿之道。
容翡却摆摆手:“改日再说。今日乏了。”
赵鸿之顿时疑惑打量容翡:“你居然有说乏的一日?难道那毒还有残留,或留下了后遗之症?阿翡,你可别瞒着。”
容翡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捏了捏眉头,“无事。就是有些累而已。”
“行,那你先回吧,我们改日再说。”
容翡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径直回府。
天色渐黑,街头亮起了灯,天上一钩淡月,朦朦胧胧的照着大地。
容翡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只觉一股说不上来的倦怠。那并非身体的倦怠,而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一种感受。
他自幼严正自律,早早投身朝堂政事,这些年无论何事,无论何时,哪怕当年行军打仗多个昼夜不眠,也不曾有过这种疲累之感。
这一病,便矫情了?
“公子,到了。”
马车停下,容翡从西院小门而入,国公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寥寥几盏走马灯象征性点亮,一路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容翡已习惯这种寂静。
然则,今日却好似有些不同。
容翡走至小容园门前,赫然发现里头似乎明亮许多,他脚下微微一顿,举步而入,穿过前头大半个院子,从一垂花门下经过,陡然想起,这侧院今日应是住了人。
还未来得及细看,里头便忽然跑出来一个人。
“子磐哥哥,你回来啦!”
那身影瘦瘦小小,提着裙子,小跑着过来,影子在地上长长短短,像一只小兔子,欢喜之情毫不掩饰,冲破夜色,带着明亮的色彩扑面而来。
容翡站住脚跟,看着明朗跑到自己面前,抬起头,双眼笑意吟吟望向他。
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阴霾忽然尽数散去。
容翡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嗯。回来了。”
第31章 .三一 三一
明朗只觉今日过的很快。
先是黄管家派了丫鬟小厮来搬家, 她插不上手,但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安嬷嬷递一递东西, 待到收拾的差不多,再到各房中, 庭院里到处看看,不知不觉便夜色降临。
她惦记着容翡, 但谁也说不准他何时回来, 她便一会儿出去看看, 耳朵竖的老高,随时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让她想起幼时在扁州,偶尔祖母有事晚回, 她便是如此等着祖母。而更多时候,都是祖母等她从外头玩的尽兴了回家。
明朗很喜欢这种等待的感觉。
有人等,有人可等,都是件幸福的事。
容翡的脚步声很轻,明朗却准确的捕捉到。
“子磐哥哥, 你回来啦。”
明朗仰起头, 笑吟吟看向容翡。
容翡微微一怔,朦胧的月色下, 他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 看了她一会儿, 方点点头,“嗯, 回来了。”
他侧首,瞥一眼侧院,院中显然认真打理过, 廊下挂着两盏灯,映照着似乎焕然一新的庭院。
容翡迈步回房,明朗便跟在他身后。
“你一天都在宫里吗?忙不忙呀?”
“还好。”
“以后你每天都要去宫中吗?”
“嗯。”
“每天都要很晚才回来吗?”
“大概是。”
“好辛苦啊。”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庭院,来到正院门口。门口的小厮们都颇为新奇的看着明朗与容翡一起走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在他们的印象中,尚第一次看见公子这般与人闲话家常。
容翡进房,明朗却停在门外,她以前虽进过正院,却都是在吃饭的闲暇时分。
“你是不是还要接着忙?”明朗问,知道他在家也有许多事要做。
容翡看她一眼,明朗背着手,目光中带着点期盼和征询。
如果要做,容翡永远有事要做,永远忙不完。但他今日不知为何,并不想再做事,便道:“不忙了。”
明朗顿时一喜,又问道:“那你吃饭了吗?”
“还未。”
“我也还未吃。”明朗抿抿唇,依旧站在门外,有点迟疑,却还是说了出来,“刚厨房送了食盒来,好多菜,子磐哥哥,要,要一起吃吗?”
她觉得容翡也许不会答应,今日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累,不料容翡却点了点头。
“我马上去拿。”
说毕也不待他人反应,转身便跑回侧院,也不用安嬷嬷帮忙,自己奋力提着那食盒,踏着满院积雪,呼哧呼哧的过来了。离的近便有这般好处。
待得进房放下食盒,容翡已换好衣服,洗过手,坐到桌前。
侍从将饭菜摆好,旋即退下。
明朗与容翡对坐而食。两人都不喜别人布菜,各自安静的进食。容翡午时在宫内吃的少,此时有些饿了,明朗却吃过一些零嘴儿,眼下便只喝了些汤。
明朗的眼睛在容翡身上转来转去。
她想说话,却记得食不语。
容翡未抬头看她,却察觉到了。
“想说什么便说。”他道。
明朗咽下口中汤水,方道:“子磐哥哥,我真的可以住在小容园吗?”
“不是已经住进来了?”容翡道。
“真的不会打扰你吗?”
容翡顿一顿:“你会很吵?”
“不不不,不会!”明朗忙摆手。
容翡扬扬眉,那意思仿佛是:那不就得了。
明朗吃饱了,放下筷子,“子磐哥哥,谢谢你。”
“什么?”容翡微有疑惑。
“昨天的事,还有搬进侧院,都谢谢你。”明朗认真道。
昨日情况混乱,明朗直到半夜方慢慢平复,无论是兰香兰棋之事,还是今日搬进侧院,甚至昨日教训她的那些话,这其中意味,明朗再笨,都懂得。
一声谢谢,又岂能够。
容翡未说话,依旧清清冷冷,不太在意的样子。
明朗却笑起来,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模样,疏离的感觉依然存在,却完全不再感到害怕。
“真的,很谢谢你。子磐哥哥,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嗯,以后,以后我会待你好,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容翡一顿,抬起眼眸,凝视明朗。小姑娘眼神诚挚,脸上依旧带着笑,笑中含着抹愧疚,仿佛愧疚自己无力回报,只能给出这种小孩子气的,没有用的承诺。
能明显感觉到,她今日的话和笑容都比之前多了些,与他也更显亲近。
吃过饭,明朗没有多留,跟容翡告别,自己回去侧院。
容翡洗过,坐在榻上看了会儿书,仍无睡意,便起身,走到院外。
夜色如水,天地寂静,小容园在冬日里尤其显得寂寥,今日却仿佛有些不同。容翡的目光投向侧院。
那里亦很安静。想必里头的人已歇下了。
所谓里头的人,也不过是一小一老两人而已。容翡在小容园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于正院和东院,西院那里几乎不曾踏足,印象里,就是一个空荡荡,静的过分的院子。
如今,只是住进了两个人,只是挂了几盏灯,却仿佛一下子活起来了,连带着小容园整个都仿佛不一样。
回想起来,他今晚回来后说的话,比平日在府里加起来三日都要多。
晚饭时她的话语与笑容,犹历历在目。
容翡忽然笑起来。
“为何对她那么特别?”
这是常德曾问过的话。他当时没答上来,此刻,却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她冲喜娘子的身份?不是。
因为母亲特地的叮嘱?也不是。
容翡想起明朗的眼睛。
黑白分明,如同宝石,又如同山林清涧,清澈澄净,一笑如弯月,里头却盛着阳光。
他自小浸|淫政海,身边的人,要么算计,要么有所图,然而她没有任何算计和企图,即便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明明怕他,然而每次看他时,又总是不自觉流露出期盼与信赖,甚至还有一种依恋。
那是件很奇怪的事。他自己有妹妹,但她们都不曾对他那般依恋过。
后来他明白,不过是因为他对她好了那么一点。
只要给她一点点好,她就恨不得全身心回报。
这样的人,其实有点傻,将来很容易吃亏。但,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