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明朗望着容翡,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在他那里。
容翡一手负在身后,在房中踱了几步,而后望着明朗,道:“你要清楚,一旦他们供出真实意图,便意味着再无回旋余地。”
明朗一愣,旋即明白了容翡的话中之意,至此,也方更深的体会到容翡的苦心。
如今明家与明朗的接触还可算亲情间的维系,而一旦他们传达了赵蕤之要明朗做的事后,与赵蕤之勾结之命便彻底坐实。
成王败寇,将来明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虽说如今还未尘埃落定,不到最后胜负时刻,但对局势稍有判断的人,都知道,赵蕤之已是穷途之末。
毕竟是明朗家人,容翡担忧明朗会难做,会难过。
明朗心中充满暖意,相比而言,不知明家人在拖她下水,利用她时,可曾有过半分抱歉与犹豫。
她惊讶明府的选择,却并没有太多其他感觉。
她跟明府本就没有什么感情,若有,亦是厌大过爱。早在几年前,她便已被伤的彻底,死了心。如今就算没有与容翡在一起,她也此生应不会再回明府,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明朗想了想,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他们选择了这条路,想必便已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当她选择站在了容翡与赵鸿之的阵营,也同样意味着可能会面对失败。而到那一日,明家会拯救她吗?会顾念亲情,力保她吗?
可能“大义灭亲”以及耀武扬威才更像他们吧。
然则容翡的担忧也非不无道理,明朗多少还是有一点思虑的,她虽对明家已无感情,却也不愿看到它大厦倾覆。
毕竟,那是祖母与祖父辛苦打下的家世,挣下的家业,是他们的儿孙后辈。
明朗略有迟疑,最后仍旧开了口,对容翡与赵鸿之说道:“到了那一日,如果可以,能否留他们一命。”
容翡走近明朗,温和的看着她,眸中略带怜悯。
“好。”他说。
赵鸿之亦道:“好。”
明朗微微叹了口气,这大概是她最后为这点血缘之情能做的了,也算对得起祖母祖父了。
于是,与明家人见面的事便也算敲定。
容翡调动了几大高手影卫,暗中保护明朗,对明朗道:“先说好,无事自然好,但凡明家人有什么异动,对你不利,侍卫不会留情。”
明朗本来还好,被这么一说,倒弄的紧张起来。
几日之后,明朗与明家人正式见面了。
第88章 .八八 八八
会面的地点选在槐安坊的落月楼。
原本明夫人的意思是让明朗回一趟明府, 但容翡想了想,决定让明朗改在外面相见,反正明远山生病亦只是借口, 他们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明府那边马上说没有问题, 随即约了时间与地方。
这一日,明朗带着绿水青山, 来到落月楼。
落月楼乃京城数一数二有名的大酒楼, 明朗与赵飞飞容殊儿等人光顾过数次, 与明家人却是有幸第一次来。
酒楼临护城河而建,河水波光粼粼,岸边柳杨繁茂, 绿植如茵,临窗望去,风景如画。
二楼雅间里,明府众人已等候多时。
除了几位姨娘外,居然都来了。明朗许久未看见如此“齐整”的一家人了。
明如未有太大变化, 还是从前模样, 喜欢站在明雪身旁,笑容与举止越发肖似明雪。明谦则胖了许多, 隐有发福趋势, 腰间系一只金光闪闪的金葫芦, 双目无神,似未睡醒。
明远山也胖了, 身型臃肿,双眼浑浊麻木,可能近日真的病过, 神情十分憔悴……较之明朗上次见到的他,似乎老了一二十岁。
“朗儿来啦!来来,快过来坐。”明夫人热情招呼。
“朗妹妹好,许久不见了。”
“朗妹妹。”
明如与明谦亦满面笑容,起身叫她。
这两人从前也很不待见明朗,明如向来学明雪对她嗤之以鼻高高在上,明谦有一次不知在哪里受了气,正好碰上明朗,不由分说故意绊了她一脚,摔的她手臂青了好几日。如今两人却仿佛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亲亲热热的叫着妹妹。
不得不说,不愧是明夫人的亲生子。
明朗面对一堆笑脸,内心毫无波动。
明如与明谦却内心波涛汹涌,他们虽知如今的明朗今非昔比,然而这么面对面,近距离直观,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真是曾经病歪歪木讷讷的小庶女吗?简直如一只漂亮华贵的凤凰,瞬间让他们黯然失色,便是明雪,与之相比,亦失之颜色。
酒楼小二们来上茶倒水,好一番忙碌,之后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绿水青山也退至门外,在门口守着。
“听说父亲病了,如今可好了吗?”
明朗见过礼,在明远山对面坐下,开口问道。她并不想过多寒暄,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已无大碍。让朗儿担忧了。”明远山清了清喉咙,目光不自然的转开,几乎不敢与明朗对视。
这些年他倒在一些场合中见到过明朗,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与她蓬勃向上,越来越美好的生命力相比,相对的是,他老了。
若说明远山曾经还有几分不甘与斗志,这些年已都无声消弭。
仕途不得意,明夫人愈发霸道,唯有一醉解千愁,醉生梦死。嗜酒渐渐噬掉他的身体以及男人的尊严,如今家中大权明夫人一手掌控,尽由她说了算。
党系之争他并不想参与,从前也无他参与的份。与顺王联手,他想拒绝,却无法阻止明夫人。而后来,被明夫人一说,却又觉得,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他如今的荣华全靠老伯公和老夫人余威荫庇,待新帝登基,时日一长,谁还愿意养着闲人。儿子倒是有一个,却不成器,这么下去,将来爵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顺王如今虽稍显劣势,然则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的准。保不准,就翻盘了呢?这种事历来便不少。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便赌一把吧。
明远山拿定了主意,却在见到明朗的这一刻,残存的良心不安起来。
这个毕竟也是他女儿。
如今拉拢她,便意味着让她背叛容家,无论事成与否,她都必定从此为容家所不容,也为世人所不齿。而利用完她以后,明夫人等还会如现在一样待她吗?想也可知。
但没有办法,明远山心道,为了明家子孙后代的繁荣富贵,只有对不起你了。待事成之后,为父尽量为你多争些优待罢。
“为父这些年一直很挂念你,奈何却不能与你相见……你怪父亲吗?”明远山叹息一声,厚重的眼袋看起来颇为难过。
原来父亲也会演戏了。从前虽懦弱无能,至少还有一分真心。
明朗静了一会儿,说不上什么感受,很快收敛心神,开口道:“以前怪过。长大后知道,你们也是没办法。”
“哎,怪只怪为父无能。”明远山道:“这次你出来见我们,容家可知晓?”
“我只说出来逛逛,外头的丫鬟都是心腹,不会说的。”明朗道:“不过,我也不能待太长时间,一会儿便得回去了。”
明朗知道这已在开始试探,她正好接上,意在告诉他们不能久留,有话快说,早入正题。
明夫人接口道:“依我说,知晓又如何,若明朗自己想见我们,他们容家还能真拦着不成?”
明朗没说话。
明夫人语调一转,笑道:“不过这几年,容家待你不错吧。看你这吃穿用度,与容家那几个姑娘并无二致。”
明朗淡淡道:“嗯,这方面他们倒的确大方,从未亏待过我,就如当年您一样。”
明夫人:……
明夫人呵呵一笑:“听你言下之意,难道容家其他方面对你不好吗,只是做的表面功夫?”
明朗仍旧淡淡的:“也不算不好,只是寄人篱下,终究……其中苦楚,您应是知道的。”
明夫人:……
明夫人只觉这天简直没法聊下去了。
原本想套话,结果却都扯到了陈年往事上,明夫人严重怀疑明朗含沙射影意有所指,然则看明朗神情又十分无辜……
从前到底理亏,明夫人不敢多言,只好讪笑着岔过去。
而这正是容翡与赵鸿之两人分析过后,教明朗的应对之法。此番明家明显企图以情感人,那么必需找到一个缺口,让明朗与容家心生嫌隙,意识到还是明家好。他们势必会打探明朗这些年在容府的生活,以及明朗对容家的情感和态度。
这一点上,明朗既不能说的太好,以免将路堵死,亦不能说的太不好,未免不可信。如此模棱两可,仿佛很好,又仿佛有些难言之隐,不为人道之处,方最可信。
“住别人家中,必定多有不便。这几年,也难为你了。”明远山叹道。
明朗小心斟酌语气,这么不咸不淡的刺了明夫人两句,也知该适可而止,免得露馅,此刻便微微一笑,道:“其实也还好,只是不知怎么了,今日在你们面前……就忍不住说了这些……”
明夫人与明远山交换了一个眼色,明夫人笑道:“这才对呐,朗儿有什么事,在我们面前千万不要藏着遮着,到底是一家人,我们总站在你这边的。”
明朗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容家待我,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明夫人轻咳一声,道:“容公子呢,待你如何?”
终于来了,明朗心道。
明夫人接着道:“当年容公子便那般护着你,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想必关系更笃厚了罢。”
明朗长睫一闪,说起容翡,似有点羞涩,含蓄的点点头。
明夫人呵呵一笑:“外头都传容公子对你格外优待,看来不假——听说容公子那园子里有一书房,外人一律不得入内,连他家人都得事先请示,你却可以随意进入?”
明朗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立刻搭话,而是装作渴了,端起茶杯,在微微低头喝水的那一刹那,余光里扫到,其他几人看似放松,实则都紧紧盯着她,明显处于紧绷状态,十分在意这个问题。
“是呀。”明朗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其实容家人也可以随意进入,只要不打扰到他就行。咦,外头连这个也传吗?”
明夫人忙道:“忘记在哪里听到的了,想起来了,便问一句。”
明雪朝明夫人递了个眼神,明夫人眸光一闪,点到为止,笑道:“如此看来,对你倒真是好。”
明朗却轻轻垂眸,眼中带着一丝惆怅:“算是吧,但在男人眼中,大概天下社稷,家族宗亲,更为重要吧。”
明夫人细长的眉毛一挑,立刻神色变的肃然,道:“说道这里,朗儿,母亲正有一事想问你。”
“何事?”
“自中秋赏月之后,外头都说容公子欲娶你为妻,如果真是这样,母亲也替你开心,但……”明夫人停了一停,“但我们私下得到消息,听说老夫人却不同意此事。朗儿,此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