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向兄就是这张脸生得太冷了,心地其实好得不得了!我若是女子,嫁人定——”
  柳一志愈说愈有些无遮拦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到了他嘴上来!
  他猛地一愣。
  只见阿橘不知何时被向漠北托着两只前爪将其举了起来,就举在他眼前,阿橘那双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眼睛此刻就与他的眼睛同在一条线上,它那毛茸茸的爪子就正正好按在他的嘴上!打断了他的话。
  然而,柳一志是一脸震惊,阿橘也是一脸茫然。
  下一瞬,柳一志忙别开头去用力呸呸,阿橘也不无嫌弃地从向漠北手里蹭了下来,蹿到门边,将自己那按过柳一志嘴的爪子飞快地朝门槛上挠去。
  阿乌领着三黄兄弟齐刷刷看它“表演”。
  向漠北则是挼着仍趴在他腿上小花背上的毛,朝后往椅背上一靠,笑得两眼都半眯了起来,两只梨涡深如酒盏,笑声轻轻。
  “向兄你定是成心的!”柳一志瞪他。
  向漠北举止慵懒地倚在圈椅里,也如楼明澈那般将腿翘了起来,非但不见丝毫读书人当有的规矩模样,反似市井纨绔那般,随性不羁似笑非笑道:“是又如何?”
  柳一志深吸了一口气,楼明澈还正想瞧瞧憨直的他生起气来是何模样,正好整以暇地等着,谁知柳一志呼出这口气时竟是转身冲到了正挠着门槛的阿橘身旁,蹲下身来一把就将它抱进了怀里,使劲地揉搓它干净蓬松的皮毛:“那我就非要摸摸这只胖橘不可!”
  楼明澈:“……”
  向漠北:“……”
  这柳一憨的处事行为果然非常人。
  阿橘被他揉得一脸生无可恋,可它始终没有伸出利爪来将他挠伤。
  不论是它还是小花与那三只小黄耳,都感觉得到今日前来的这个陌生人是自家主人的朋友。
  主人的朋友,定也如同主人一般,是个温柔的好人。
  跨院里,孟江南看着今晨苏铭送来的新进举人衣帽,既高兴,又自责。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衣帽置放好,拿着做好的茱萸囊去了向云珠那屋。
  今日事颇多,她险忘了将答应小满的茱萸囊拿去给她。
  她人才至向云珠屋外,便闻到一股酒味,自微掩的门扉之内飘来。
  第158章 、158
  孟江南且惊且愕地推开那微掩的门扉。
  只见向云珠双颊通红地趴在堆满了话本子的桌案上,左手拿着一只酒瓶,右手拿着一只大柿子,正神情颓丧地左一口酒右一口柿子,面前还打开着一本绘着插图的话本子。
  图上绘的是一株果实满满的红豆树下,一位英俊的江湖郎君正将自己剑柄上的流苏解下来送给一位满面羞色的俊俏小娘子。
  这则故事孟江南知晓,倒不是它如何精彩吸引了她,亦不是上边的插画精致出彩,而是向云珠曾拿着这一话本子递到她面前,非让她好好看完不可,道是这个故事她自个儿喜欢极了,小嫂嫂也定会喜欢的。
  孟江南其实道不上喜欢与否,因这故事与大多话本子里的故事大同小异,无非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新意不大,里边的插图更是丁点不如向漠北作的画好看。
  唯一一点让她将这个故事记得清楚的,便是里边的男女主角不像其余话本那般或是落魄书生配千金小姐,或是寒门子弟配富家千金,或是猛将配娇人、风流才子配清丽佳人此些云云,而是江湖莽汉与娇弱公主,那插图上所绘的一幕正是男主角儿终是寻得杀父仇家前去为父报仇之前以自己家传利剑上的流苏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公主的那段内容。
  孟江南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向云珠摊开这一幅插图来看,看得出向云珠她是喜欢极了这一个故事。
  向云珠听得推门声,抬眼瞧见是孟江南,无甚反应,而是举起左手的酒瓶昂起头喝了一大口酒。
  她喝得很快,以致酒水涌出瓶口,顺着她的嘴角与下颔往下淌,顿时就淌了她满脖子,湿了衣襟。
  孟江南见状,连忙上前来抢过她手中的酒瓶,紧着掏出帕子来为她擦掉下颔以及脖子上的酒水,紧蹙着眉担忧道:“小满你这是做什么?怎的大白日地便饮起了酒来?”
  孟江南每隔几日都会到向云珠的屋子里来一趟,因向云珠不喜收整又不喜下人入她屋,是以孟江南隔三差五会到她屋里来,替她将胡乱的屋子收拾一番,每每这时向云珠都会伏在桌上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她,道是她这方面上与宣亲王妃可真相似。
  宣亲王妃也最是受不得自家女儿总是扔得胡乱的屋子,偏生她又不让下人进屋收拾,道是她们会乱了她的话本子与“墨宝”,宣亲王妃可不想女儿的闺房乱成鸡窝,不得不亲自为她收拾。
  而向云珠丁点不愿意她的亲娘给她收拾屋子,因为每每宣亲王妃给她收拾过屋子后她的一些东西总会不翼而飞,便是宣亲王妃自己都不知自己将其放在了何处。
  这一方面上,孟江南可比宣亲王妃强上不止丁点,她不仅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摆置的物件也井井有条,更是依照向云珠的喜好与习惯来摆置每一样物什,经她收拾的屋子,向云珠不仅不会找不到自己的东西,反还觉得但凡她需得着的,总能随时都能找得到。
  这也是向云珠喜欢极了她这个小嫂嫂的其中一个原因。
  她不曾刻意去打听旁人的喜好,她只是在寻日的相处之中留心所有人的脾性与喜恶,哪怕是那只小小的花狸奴,也都因着她的细致心思而喜爱极了她。
  无论是阿乌还是阿橘它们,这座宅子里除了向漠北之外,它们最喜爱的人便是孟江南,而非平日里照料它们最多的廖伯与向寻。
  孟江南昨日才来过向云珠的屋子,才为她将随处放置的话本子与扔了满地的绘着武功招式小人儿的纸张收拾好,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给她送茱萸囊而已,不曾想一日还未过,她这屋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乱。
  昨日才给她全都整齐置于架子上的话本子全都被翻了下来,扔了满地,被揉搓成团的宣纸亦是扔了一地,近了她身材,孟江南才发现她这屋中之所以酒味直扑门外,不仅她手里拿着的酒瓶而已,地上还歪倒着两只酒瓶。
  没了瓶塞、已经空了的酒瓶。
  孟江南抢似的拿过了向云珠手中那又正要往嘴里倒酒的酒瓶,眉心拧得紧紧,眸中担忧更甚,以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重:“小满!”
  前边阿睿过来给送柿子时并未与她说过什么,证明那时候小满她还好好儿的,这才不过短短半个余时辰,怎就喝成了这般模样!?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向云珠被抢走了酒瓶也不恼,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孟江南,也没有伸出手来将酒瓶抢回去,而是将拿在右手的那只大柿子拿到嘴边来,大口大口地咬,吃得脏了鼻尖脸颊也不在意,吃完了手上这个又拿起剩下的一个来飞快地剥了皮,继续大口地吃。
  孟江南从未见过向云珠这般模样,只觉她仿佛心中压着千斤巨石不得纾解,唯有以某一种近乎疯狂的举动来宽慰自己一般,与寻日里性子欢脱得时刻都有如一朵向阳花似的她判若两人。
  她这般模样,令人心慌。
  哪怕她手上拿着的不是酒瓶而是柿子,孟江南依然伸出手,用力地抓上了她的手腕,以制止她猛吃的动作。
  谁知向云珠却是在这一刹那将吃得还剩一半的柿子一口气全塞进了嘴里,吃得两侧腮帮子胀鼓鼓的,且还要用双手用力捂着嘴才不至于自己吃不下而吐出来。
  她将塞在嘴里的半个柿子使劲往下咽,像同自己赌气似的,憋得自己满面涨红。
  孟江南怕极了她会噎着自己而出事,忙让她赶紧吐出来。
  可她偏是要往下咽,以致她咽喉被堵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急得孟江南险成热锅上的蚂蚁。
  待得向云珠终是将嘴里的柿子咽下后,孟江南担忧得生气,语气又急又重:“小满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急死我么!”
  一直低着头不肯抬的向云珠此时缓缓抬起头来,满脸脏兮兮地看着孟江南,眼圈发红,红得厉害。
  孟江南蓦地一怔。
  “小嫂嫂……”向云珠用力一吸鼻子,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他要走了……”
  她忽然道完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又低头去看摊开在她面前的那幅话本子插图。
  有泪滴落到那页插图上,晕湿了纸张。
  孟江南又是一愣。
  她张张嘴,显然想要说上些什么,可看着那插图之上将其晕湿的泪痕,她却又甚话都说不出来,只一言不发地坐在向云珠身旁,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是啊,嘉安说过,楼先生终究是会离开的。
  如今嘉安心结已在慢慢解开,身子也在慢慢恢复,楼先生这一回离开,怕是……再不会有归期。
  楼明澈确实是要离开。
  从他第一次同向漠北道别时起,向漠北便知他与楼明澈之间,将会一直都在道别。
  楼明澈今次之所以会在静江府久留,只是为了助向漠北自心中高墙走出,走向他与怀曦曾经共同追逐的梦湾。
  这是他答应过怀曦的。
  要救向漠北的身病,也要救他的心病。
  如今,向漠北不仅前去秋试,更是一举中了解元,在棘闱之中的九日安然无恙,可见无论是他的心疾还是他的心病,后恢复得极好。
  他已亲耳听到了向漠北名登桂榜的好消息,有他心病的良药孟江南以及热情似火的柳一志在他身旁,他这个真正的大夫已经“无用”,当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从未将任何一处地方当做家,他到的任何一个地方于他而言不过都是离开得或早或晚而已,这向宅于他而言亦然。
  他此前并未定下离开之期是因为不确定向漠北的情况何时才能稳定,他而今定下离开之期,是在看着向漠北翘着腿弯着眉笑出轻轻笑出声的那一刻。
  作为一个算不上称职的老师,楼明澈是高兴的更是欣慰的,因为无论他这个于这世上最令他放心不下的学生始终有着与他并无血缘之亲的人来疼他爱他,哪怕他消失于这天地之间,他也是放心的。
  他若是再久留不走的话,怕是就再也不想走了。
  这人啊,是一种有依赖性的动物,一旦对某一个人某一处地方产生了依赖性,便再也不想离开了。
  向嘉安这小子虽说喜好伤人又伤己,可他的心始终都是柔软的善良的,许是这般,老天将这天底下的好人都放到了他的身旁来,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他身旁的人都爱他如初。
  善良之人都会心怀温暖,嘉安小子怕是还未有自知,他的身旁,尽是温暖之人,他所在之处,其实都温暖得不得了,温暖得有如家一般。
  他如今是有些依赖这温暖如家一般的地方了。
  这不好。
  他得离开。
  楼明澈将离开之期定在了明日,过了霜降这日,吃个酒足饭饱,他便离开。
  他与向漠北道这话时,恰巧被好奇向漠北新结交的朋友而来到前厅外的向云珠听到。
  她以为这一个多月来不去想与楼明澈有关的任何事情她便放得下了,不想她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第159章 、159(1更)
  暮色四合时,用罢晚饭后的向漠北给自己倒了一小盏酒,敬了柳一志。
  楼明澈与孟江南皆为拦着,单就柳一志并未先回自家报喜而先到这静江府来同向漠北贺喜的情谊而言,不仅向漠北该敬这一杯,整个向宅的人都该给柳一志敬这一杯。
  柳一志觉着自己受之有愧,偏又推脱不得,只得红着脸受下。
  当初若非楼明澈自桂江府离开之前凑在他耳旁说的那一番悄悄话,他不曾想过要到静江府来。
  楼明澈当时说:这串铜板是雇你留这儿等桂榜用,届时桂榜发榜了,你再雇人将消息送到静江府城南老街向家。
  而这不过是楼明澈为了让柳一志心安理得收下那串铜板而胡诌的理由,却不想柳一志这个自己也中举了的耿直小子竟是自己亲自来了这静江府一趟。
  当然,他在见到楼明澈时已将那半串铜钱尽数还给了他,便是他当时托人将山楂糕与柿子饼捎回家去的铜板以及他这些日子在桂江府停留吃喝所花的铜板也都在他拿到巡抚衙门拨给的二十两牌坊银后如数还了回去。
  见到柳一志时楼明澈既觉震惊,又觉有些意料之中,看着柳一志那笑呵呵的耿直模样,他爽快地收下了柳一志还给他的那半串铜板,即便他不缺这一点铜板。
  向嘉安那死小子可真是交到了一个可交真心的朋友。
  孟江南亦是觉得柳一志这一份情谊难得,他这一个朋友难得,哪怕向漠北的身子并不宜饮酒,也定要敬上他一杯不可。
  酒是桂花酒,是柳一志到得向宅之后楼明澈亲自到酒家打回来的,特意挑的这不易醉人又带着清香的桂花酒,只因他知依向漠北的性子饭罢之后必会与柳一志饮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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