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捏揉过后的温度,姜言意不自在摸了摸脸。
  还好她没涂胭脂,不然被他这么一顿搓揉,怕是得成个大花脸。
  马车在楚府门前停下,楚忠背着楚言归进去,管家前来相迎。
  姜言意问他:“外祖母和外祖父近日身子可还爽利?”
  许是楚昌平走前交代过什么,管家对她们姐弟二人的态度比以前恭敬了不少,“回二小姐的话,老爷身体尚好,就是老夫人这些日子胃口不佳,用不了多少饭。”
  姜言意和楚言归都入了楚家的族谱,姊妹间的排行自然也变了。
  楚淑宝排行老大,姜言意排行老二,二房的楚嘉宝是老三,楚惠宝则是老幺。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楚老夫人住的院子里,候在门口处的婆子掀开厚重的挡风帘子,楚忠背着楚言归进屋去,姜言意紧随其后。
  屋子里燃了炭盆子,暖意融融,楚老夫人半坐在炕上,身后是几个宝蓝色的团花软枕,可能是姜夫人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之前还只是灰白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大半,额上戴了嵌祖母绿宝石的抹额,虽在看一旁的楚家三姐妹做刺绣,但精神头明显不太好。
  见到姜言意和楚言归,楚老夫人脸上才浮现出了笑容:“我昨儿还跟老三唠叨,说你这两个孩子,出去了就不回来看我老婆子,今儿你们就回来了!”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垫,对姜言意道:“坐到祖母这里来。”
  楚家三姐妹也在看姜言意姐弟,楚嘉宝因为生母和离的原因,只瞥了她们一眼就移开视线,满脸写着不高兴。楚惠宝年纪尚小,懵懵懂懂的。
  楚淑宝年长几岁,是个心宽体胖的,见姜言意接下来的斗篷上被热气一熏,还冒着水气,便笑着对楚老夫人道:“祖母,你先让言意妹妹烤烤火,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的,只怕手脚都是冰凉的。”
  楚老夫人笑道:“还是你细心些,意丫头和言归都把手烤烤。”
  楚言归除了楚老夫人问话他答几句,其余时间一概一言不发,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半遮着眸子,肤色也是瓷器一般的冷白。
  楚嘉宝暗中瞪他们一眼,楚言归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锁定了楚嘉宝,黑漆漆的眸子冷冰冰的,萦绕着一股子戾气。
  楚嘉宝被吓了一跳,慌乱收回目光。
  姜言意在一旁跟楚老夫人说话,没发现这一幕。楚言归腿脚不便,不方便坐到炭盆子跟前,姜言意拿了个汤婆子给他。
  楚老夫人絮絮叨叨:“老三也不知是在忙什么,这些日子饭都鲜少在家吃,我问他茂哥儿和柏哥儿何时到西州,他只说在路上了。我昨夜梦见茂哥儿和柏哥儿出事了,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姜言意心中也不安,但还是宽慰楚老夫人:“外祖母,您别太担忧了,承茂表哥自幼跟着舅舅习武,不会有事的。”
  楚老夫人点了点她眉心:“还叫表哥呢,他如今是你兄长了。”
  姜言意不好意思笑笑,这称呼,她一时半会儿是没改过来。
  祖孙几人唠嗑了几句,眼瞧着到了做饭的时辰,姜言意想到楚老夫人胃口不好,便道:“祖母,我近日跟古董羹店里的师傅学了新菜式,做给您尝尝。”
  一听说要做饭,捧着绣绷的楚惠宝立马抬起头来,眼巴巴道:“厨房里有鱼。”
  上次姜言意做的酸菜鱼实在是好吃,小姑娘惦记了许久,可惜府上的厨子做出来,都不是那个味儿。
  姜言意笑道:“巧了,我也带了条鱼过来。”
  做烤鱼的铁托盘和烤炉她也一并拿了过来。
  冬天钓鱼不容易,她店里没有稳定的货源供给,偶尔买到鱼,都只是做给自己人尝尝鲜。
  为了吃烤鱼,姜言意还找铁匠打了个专门做烤鱼的铁托盘。
  *
  姜言意去厨房,楚惠宝是个只顾吃的,想跟过去看,被楚淑宝给叫回去了,反而是楚淑宝自己以打下手的名义跟姜言意一起去了厨房。
  楚老夫人有些疲了,打算小憩一会儿,也没再把孙女们都拘在房里。
  楚惠宝因为没被准跟去厨房,小嘴瘪着,不太高兴。
  一出房门,二房的楚嘉宝就刺了她一句:“你个只知道吃的憨丫头,自个儿老娘是怎么挨罚的都不记得了。”
  楚惠宝黑白分明的眼眸瞪着楚嘉宝:“姐姐说了,是母亲做错了事。”
  楚嘉宝嗤了一声:“枉大伯母为你们姐妹二人挣破了头,楚淑宝是个没心没肺的,净会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个蠢的,脑子怕不是被狗吃了!”
  楚惠宝被她骂红了眼,眼泪吧嗒吧嗒掉:“三姐姐你太过分了,大姐姐说你没了娘,才让我凡事不跟你计较。”
  楚嘉宝冷笑道:“我没了娘是谁害的?”
  第84章 倒霉的孩子
  楚惠宝争辩道:“是二婶婶自己不愿一同到西州来, 找二叔要了和离书走的,二婶婶走的那天,二叔还跪下来求她了。”
  痛处被提起, 楚嘉宝说话更尖锐了些:“若是没出这些事, 我母亲缘何会走?”
  楚惠宝吵不过她,泪眼汪汪道:“我母亲就没走, 是二婶婶不要你,三姐姐你别怪旁人了!”
  她脸上胖嘟嘟的, 小嘴瘪着,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湿漉漉的, 眼睫上还挂在泪珠, 好不可怜。
  楚嘉宝看着这个从小就不太聪明的堂妹,上手在她肉乎乎的脸上掐了一下:“有娘的孩子是个宝, 你跟你姐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伯母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蠢货!”
  楚惠宝被捏疼了脸,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 “母亲对我们好是一回事,但母亲做错了事, 我们也得指出来。”
  她揉揉被捏痛的脸, 又委屈又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三姐姐你一起玩了!”
  楚惠宝跟颗小绒球似的沿着回廊跑远了。
  楚嘉宝咬了咬唇, 用袖子抹了一把眼。
  她转身准备回自己院子时, 正巧楚忠背着楚言归从老夫人房里出来, 对上楚言归漆黑得寒凉的一双眼, 楚嘉宝只觉心口一哆嗦, 扭过头就要快步走开。
  楚言归突然叫住她:“三姐,言归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虽唤楚嘉宝一声姐姐,但其实只比楚嘉宝小了半岁不到, 甚至得益于男女身高上的差异,他已经比楚嘉宝高了一头不止,只是因为太过清瘦,肤色又苍白,看起来有股羸弱感。
  楚嘉宝身形僵住,她背对着楚言归道:“什么话,你说吧。”
  楚言归说:“是关于二婶婶的,前边有个亭子,咱们去亭子里说。”
  楚忠背着楚言归到了亭子里,楚嘉宝不情不愿跟了过去,催促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楚言归对楚忠道:“忠叔,你去外边等我罢。”
  楚忠看了楚嘉宝一眼,先前楚嘉宝和楚惠宝吵架的内容他也听了个大概,想着楚言归或许是想跟楚嘉宝谈谈,把楚言归放到亭子里的木质横凳上后,道:“小人就在前边角门处候着,少爷若是有什么事,就唤小人一声。”
  楚言归点头。
  楚忠离开后,他看向楚嘉宝时,眼底的暖意一寸寸褪去:“你恨我,也恨我姐姐和母亲。”
  楚嘉宝下意识避开楚言归的视线,色厉内荏道:“你们一家子惹祸精,恨不得么?楚家在京城多少庄子铺子,全带不走!那些三分之一里本该是我的嫁妆!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母亲也不会离开楚家!”
  楚言归笑了笑,目光却冰冷彻骨:“楚家的庄子铺子,有三分之一都是你的嫁妆?这话是二舅母以前教你的吧?你们倒是真敢想,二舅成天游手好闲,吃喝都是公中出的,那些家业尚还在祖父名下,他们夫妇倒是已经惦记上了。”
  “至于你母亲,你扪心自问,她离开楚家是为何?只不过是怕到了西州吃苦罢了!在她心里,你和你父亲都不及她自己重要,仅此而已。”
  自欺欺人这么久,现在被楚言归毫不犹豫地揭穿真相,楚嘉宝想维持最后一丝体面,可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涌了出来。
  她恶狠狠道:“才不是,都是你们!不然我娘不会不要我……”
  其实在楚家最不受重视的是二房,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爷虽对楚大爷严厉,但楚大爷再怎么也是个嫡长子,有好东西,二老都会先紧着大房。楚二爷才学平庸,考不上科举,也没那个经商的头脑,便一直浑浑噩噩度日。
  楚家二老当年觉得二儿子生性懦弱,给他娶个厉害些的媳妇儿,这样将来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谁知就是二儿媳太厉害了,导致二房基本上是二儿媳一人说了算,楚二爷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媳妇的。
  二儿媳性子好强,少不得会跟执掌中馈的刘氏发生龃龉,但刘氏头胎就生了个儿子,在楚家地位稳了,二儿媳只生了楚嘉宝,便觉得低了刘氏一头,私底下没少拿楚嘉宝出气。
  在楚家,楚嘉宝算是最乖巧的一个孩子,她努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就是为了能让自己母亲更喜欢她些。
  她也时常羡慕楚淑宝姐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刘氏口头上责骂,却也不曾真的对她们动过气,但凡遇到个什么事,都是刘氏挡在儿女前面。
  她甚至羡慕姜言意姐弟,姜夫人为了她们二人,做了那么多,不要脸面,也不要性命……为何偏偏她的母亲是这样的?
  楚嘉宝哭得狼狈,“我什么都按照她要求的做到最好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楚言归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说了句:“人各有志,你母亲这辈子只为了她自己活罢了,没什么可说的。我跟我阿姐不欠你们二房,你今后若还针对我阿姐,我不会对你客气。”
  楚嘉宝呜咽着不做声。
  她的哭声引来了楚忠,他在亭外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少爷,这是怎么了?”
  楚嘉宝还捂着脸蹲在地上哭。
  楚言归看也没看楚嘉宝一眼,“没什么,走吧。”
  楚忠看了看哭得直打嗝的楚嘉宝,想着楚言归腿脚不便,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约莫是两个小主子吵了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起楚言归离开了。
  亭子里再也没有旁人,楚嘉宝才得以放声大哭。
  娘不要她了,爹是个酒鬼,她又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她今日不过是瞪了姜言意一眼,楚言归都要来警告她一番,为自己姐姐出头。
  楚嘉宝是真的觉得难过,同时又羡慕姜言意,哪怕姜夫人不在了,但他们姐弟还是可以互相扶持着过,不像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全心全意为她好、挖空了心思为她谋划……
  有人举起一块帕子往她脸上怼,楚嘉宝一边抽泣一边睁开眼,就看见跟个软面团子似的楚惠宝站在她跟前,笨拙地拿着帕子帮她拭泪。
  见她睁开了眼,楚惠宝有些心虚道:“你……你别哭啊,以后我还跟你一起玩就是了。”
  她本来准备去厨房找她大姐姐,顺便看看怎么做鱼,走到半路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忍不住跑回来找楚嘉宝,谁料就碰见楚嘉宝躲凉亭里大哭。
  楚嘉宝听见楚惠宝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些,她一把夺过楚惠宝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泪:“笨丫头!”
  楚惠宝不高兴道:“我才不笨。”
  她从袖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块松子糖来递给楚嘉宝:“给你,这是我偷偷藏的最后一块了,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楚嘉宝吸了吸鼻子,慢慢止住哭声:“邋遢死了,我才不要。”
  眼见楚惠宝要收回松子糖,她又一把抢过,放嘴里了:“我凶了你,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惠宝一本正经道:“大姐姐给我说过,姐妹之间没有隔夜仇。”
  楚嘉宝哼了一声:“我跟你又不是同胞姐妹。”
  楚惠宝抓了抓头发,想不起那个词叫什么,“三叔常说,咱们楚家人都是一根树杈上长出来的。”
  “笨蛋!三叔说的是同气连枝。”楚嘉宝帮楚惠宝把头上抓乱的小揪揪整理好。
  松子糖的甜味在嘴里慢慢化开,似乎把心头那阵难过也压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从亭子外边照进来,这冬日的傍晚似乎也没那般冷了。
  姜言意带过去的一条鲤鱼,楚家自己买的则是鲈鱼。
  她打算用鲤鱼做烤鱼,鲈鱼最出名的吃法,莫过于清蒸。
  楚淑宝自告奋勇要打下手,但她显然是个没下过几次厨的,连一些厨具都认不全,她自己也发现了似乎完全帮不上忙,只得说帮姜言意烧火,可她用柴火才塞满了灶膛子,火还是燃不起来,反把她自己熏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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