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而她想要铭记一生、来世结草衔环报答的救命恩人,反而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
堂姐和霍公子郎情妾意,一心想要相守,却命途多舛、饱经坎坷。
她一点也不愿做什么太子妃,却被一道圣旨送上那个京城无数贵女眼馋的位置。
大抵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因而“得偿所愿”一词才显得弥足珍贵。
对面的禅房缓缓开启,走出两个人影。
祖父和姜云琛。
赵晏有心向祖父汇报情况,又怕说得太久,堂姐醒来看不到她着急。
正踌躇,就见祖父与姜云琛交谈几句,进入另一间禅房,姜云琛似是不经意地一抬头,不偏不倚与她目光相触。
赵晏:“……”
现在转身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姜云琛径直走向她。
赵晏念在他好心陪自己救堂姐的份上,停在原地,等待对他道一声谢。
天光尚未破晓,头顶是苍蓝发黑的夜空,地面晶莹洁白。
清幽古刹,松柏随风摇曳,少女当庭而立,大雪落满她的头发和肩膀,以及浓密纤长的眼睫。
她的脸颊和双手已擦洗干净,衣服却未及更换,凝结着干涸的血迹。
姜云琛望着她,知道自己也是同样的尊容。
那是两人曾并肩作战的证明。
她容色幽冷,干脆利落地挥刀迎敌,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击中,那副画面还历历在目,但眼前的她神态平静,双眸清澈剔透,宛如黑夜中璀璨的星子。
他行至她身边。
她的衣摆和略显松散的鬓发在风中翻飞不息。
没由来地,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对她打开双臂。
赵晏怔了怔,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胳膊,扳到头顶上方。
——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她抿着唇,放下手,忍耐片刻,还是扑哧一声笑出来。
姜云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
第45章 这混账,又趁机占她便宜……
赵晏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 一时有些发懵。
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冷冽熏香,犹如雪地中寒梅盛开,少年的怀抱却温暖, 为她挡下席卷而来的风, 仿佛冬夜里的一壶热酒,让她紧绷的精神与身体一并松懈下来, 竟生出几分困倦。
但旋即, 她回过神来。
他在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
虽说祖父的兵马已撤出后院,只留下几名亲卫在禅房外负责警戒,但姜云琛这样对她动手动脚,也未免太旁若无人。
她试着挣开,他的胳膊却好似长在了她身上, 觉察到她的意图, 反而抱得更紧。
赵晏:“……”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简直反了天了。
她正打算用武力换取自由, 闻到他衣襟上一缕极淡的血腥, 动作登时停住。
这是打斗时沾染,还是……
“放开我。”她压低声音,顿了顿, “你没受伤吧?”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硬, 以免此君浮想联翩。
心中却不由忐忑。
堂姐获救之后悲痛欲绝,她也不大好受, 就独自回屋等候消息。过了一阵,姜云琛出现,端着一盆热水,仔细地替她拭净脸颊和手上溅到的血。
彼时她心乱如麻,不敢想象万一霍公子有个三长两短, 堂姐该如何承受。她懂得那种欠人一命的滋味,况且霍公子变成如今这般,追本溯源,皆因堂姐企图逃离燕国公府而起。
她并未认真打量面前的人,确认他是否平安无恙。
姜云琛不知她心里百转千回,预感她要动手,已经在思考应对之策。
他打定主意,宁愿挨揍也不放开,却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句。
她看不起谁呢?
对方那点三脚猫功夫,还不够他热身的。
正待调侃,突然福至心灵,话在嘴边转了个弯,轻声道:“无碍。”
身子却一沉,朝她肩头压下些许。
赵晏觉出异样,二话不说架起他的胳膊:“走,进屋让大夫瞧瞧。”
姜云琛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关切中,没料到她猝然发力,连忙拉住她,心虚道:“不必了,别耽误他们对霍公子施救。”
赵晏原本还有些迟疑,见他气息平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便抬腿踹了过去。
“赵娘子,脚下留情!”姜云琛飞快地揽过她的身子,重新抱入怀中,好言相劝道,“你我现在也算过命的交情了,你可不可以对我温柔些?”
“谁要跟你过命?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也能……”赵晏反驳到一半,“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姜云琛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只顾着与你说话,都没来得及用解药。”
赵晏沉默良久,小心翼翼道:“方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姜云琛心下纳罕,却依言照做:“只顾着……”
赵晏立刻打断:“不是,再前一句。”
“你我现在也算过命的交情了,你可不可对我温柔些?”
“……”
赵晏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逐字回放。
好奇怪。这音色、这语气,甚至整句话,都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她抬起头,凝望近在咫尺戴着面具的少年。
恍惚间,他的身形与她记忆深处的残影重合,几乎要融为一体。
“有何不对吗?”姜云琛见她一动不动,愈发疑惑,“虽然那些人不堪一击,但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当时并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所以我说‘过命’,也合情合理。”
赵晏如梦初醒,对自己颇为恨铁不成钢。
她怎么又把他与纪十二想到了一起。
就凭赵宏所说,她和纪十二是莫逆之交,他肯定不会像姜云琛一样招人嫌。
那时候她还对姜云琛生着气,看到跟他有一星半点类似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尤其是一张嘴喋喋不休,每个字眼都能把人气得跳脚那种。
这时,身后禅房的门突然开启,赵五娘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晏晏,我梦见……”
下一瞬,她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剩余的话被冷风吹散。
赵晏若无其事地挣脱桎梏,疾步走到她身边:“堂姐,快回去,当心着凉。”
赵五娘醒过神,恳求道:“让我看看他吧,确认他还活……还在就好。”
赵晏拗不过,只得吩咐婢女们带她去霍公子栖身的禅房。
少顷,一名婢女出来通报:“娘娘,霍公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如果能熬到早晨,就算渡过一劫。五娘子执意要留在里面,奴婢们劝说不动,您看……”
“由她去吧。”赵晏叹了口气,“强行让她休息,她也睡不踏实。”
换做旁人还能直接打晕,可堂姐那单薄柔弱的身板,她着实下不了手。
她朝禅房走去,行出几步,回头道:“你还在这做什么?等着明早变成雪人吗?”
姜云琛似乎有些不确定,但立马跟上,动作之快,就像是怕她中途反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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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空无一人的禅房,赵晏适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看了看床榻,又望向身后笑意盈盈的少年,顿时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是她让他进来的。
床榻狭小,虽然勉强可以容纳两人,却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她只得下逐客令:“此处条件有限,不比宫里,你到别的地方休息吧。”
“才做了生死之交,赵娘子便如此绝情……”姜云琛敏捷地躲过她飞来的一腿,振振有词道,“你早上输了比试,答应与我同床共枕,岂能出尔反尔?”
赵晏迎面走来,他又赶忙改口:“行行行,我不上床,坐在旁边歇一会儿就好。”
“别挡道。”赵晏扒拉开他,拿起桌上的包裹。
因为假扮旅客,两人特地带着行囊,她翻出干净的外袍,将其中一件丢给他:“转身,换衣服。”
姜云琛受宠若惊,与她各自背向对方,三下五除二换掉沾染血迹的外袍。
他等了片刻,问道:“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可以。”赵晏在桌边落座,对上他略显疑惑的目光,“我不能睡,以免堂姐或祖父有事找我。”
她也不知自己吃错了什么药。
赶不走他,又不好意思让他坐着将就,索性两人一起保持清醒。
肯定是因为他戴着面具。
她念及纪十二,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