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是有些内情。”说罢指着小郎君道,“起先我是不想插手管的,可是这个小哑巴,替自家主子来来回回跑断了腿,后来我见他诚心,生了怜悯,这才带他来了。”
  林秋曼看向小郎君,兴致更浓了几分。
  王大娘继续道:“他就是个傻子,自家主子入了狱,找不到门路,便跑去敲府衙门口的那面大鼓。哎哟喂我的天爷,那大鼓岂是我等百姓敢敲的,官没见着,白挨了三十大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实在可怜。”
  “这小郎君和事主袁娘子又是何关系?”
  “他是袁娘子陪嫁进蒋家的家奴,别看他年纪轻,倒有一股子骨气,一番好衷肠。”顿了顿,“虽是个小哑巴,却写得一手好字。我听袁娘子说小哑巴以前曾是富家子弟,后来家道中落被贩卖,成了奴籍,机缘之下被袁家买去为奴。袁家见他对袁娘子忠心巴肠的,便跟着陪嫁进了蒋家。”
  王大娘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蒋家独子蒋彪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出了名的混子。”
  “出了这样的事,袁娘子的娘家人呢?”
  “没人管她了,袁家二老听说在前两年死了。她家里有一个妹妹,她出嫁后,妹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袁二娘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夫家吃得死死的,哪还管得了自家阿姐的死活。”
  林秋曼没有接茬,听她继续讲述。
  “当初袁娘子嫁进蒋家时家底丰厚,陪嫁了不少田产钱银进蒋家,结果才不到四年,两人就过不下去了。蒋彪吃喝嫖赌,成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会打袁娘子。听袁娘子说他俩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小心被蒋彪给打没了。”
  听到此,林秋曼皱眉道:“这样的畜生,还留着过年不成?”
  “袁娘子忍不了,便与蒋彪闹起了和离。”
  “结果呢?”
  “蒋家自然不允了,一旦和离,女郎家的陪嫁全部都会带走的。”
  林秋曼心中了然,“蒋彪贪图袁娘子的嫁妆,便搞了一出通-奸案来?”
  王大娘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袁娘子入了狱,判了流徒,嫁妆就甭想拿回去了!”
  “那蒋彪又是如何做的案子?”
  “听小哑巴说,当时袁娘子嫁进蒋家时有两个陪嫁,他和一个叫春娟的小娘子。春娟一直都在袁娘子身边伺候,许是起了心思,在袁娘子与蒋彪犯了龌龊时,那小娘子竟被蒋彪给收买了,悄悄给袁娘子下了迷药。二人里应外合,诱使蒋家的奴仆玷污了袁娘子,被当场抓获。袁娘子百口莫辩,被送了官。”
  林秋曼听得糟心,“这手段实在下作!”
  “可不是吗,那春娟如今成了蒋彪的妾,日子过得快活着呢。倒是可怜了袁娘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现如今离初秋也不远了,想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
  王大娘:“可不是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见官也不容易,一点门路都没有。小娘子虽是官家娘子,却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这才来求你了。”
  “你莫要给我戴高帽子。”
  “小娘子谦虚了,我王大娘见过不少人,唯独小娘子不像其他士族娘子那样摆架子,平易近人,心肠好,若是小娘子仗义相助,袁娘子的嫁妆讨回来了全盘给你,她一厘不要,还日日供奉,为小娘子添寿祈祷!”
  这话把林秋曼逗笑了,打趣道:“我看王娘子一张嘴比我能说会道多了。”
  “嗐,我们这些乡野粗人,怎比得上小娘子这等知书达理的闺秀,你一开口定是上得了台面的。”
  “你也甭给我拍马屁了,让我考虑考虑吧。你先把住址留着,我若是愿意接手,便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如何?”
  “小娘子是个爽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林秋曼对小郎君的字颇感兴趣,当即命仆人备笔墨,让他把住址记下来。
  小郎君老老实实地书写,一笔一划工整得堪称模板。
  林秋曼赞赏道:“确实写得好。”
  王大娘是个知趣的,知道她还有客人在这里,也不好叨扰太久,临走前又让小郎君给她磕了三个头以示谢意。
  林秋曼窘迫不已,感觉自己像过年接受大孙子跪拜的老奶奶。
  打发走了王大娘,她回到闺房同柳四娘继续闲聊。
  林秋曼把王大娘的来意简单叙述一番,听得柳四娘皱眉,嫌弃道:“二娘若实在缺银子,我倒可以想办法给你周转些。”
  林秋曼摆手,“暂时不缺银两。”
  “那你何故去惹这些糟心事,那等下九流的人,乌七八糟的,还是少往来得好。”
  林秋曼没有反驳。
  阶层等级这个矛盾问题,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
  她一个现代人,讲究的是人人平等,自然没法跟柳四娘这类士族娘子讲平等友爱,要是大讲一番,柳四娘估计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二人又继续说了会子话柳四娘才回去了。
  刚把她送走,就见晋王府那边派了家奴来,说晋王禁足不方便出行,请林秋曼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林秋曼笑眯眯地应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去领赏。
  第43章 抬杠高手 就讹上你了
  第二天上午她前去晋王府, 哪晓得扑了场空,仆人告诉她说一大早晋王就进宫去了,估计要耽搁阵子才回来。
  林秋曼有些郁闷。
  那家奴想是受过晋王交代, 特地把她请进府, 好茶好水伺候着,说应该等不了多久自家郎君就会回来了。
  林秋曼只得坐到椅子上耐心等待。
  原本李珣是没打算进宫的, 结果一早就听到宫里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病得愈发严重,他只得匆匆去了。
  自从太皇太后气成中风后, 性情大变, 既不喝药, 也不接受针灸治疗, 看得华阳等人干着急,却束手无策。
  许嬷嬷端着木托盘, 满脸忧虑。
  李珣瞥了一眼,伸手拿了过来,“若阿姐信得过我, 不如让我去试试?”
  华阳懊恼道:“你就莫要添乱了。”
  李珣凝视手中的汤药,轻颦眉头, “倘若阿娘因我而气得病入膏肓, 我便成了罪人, 这名声五郎可不想背。”
  华阳闭嘴不语。
  李珣遣退闲杂人等, 让全部人都在外头守着, 端着药碗进了寝宫。
  太皇太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 几日不见, 整个人苍老憔悴不少。
  李珣坐到床沿,轻轻唤道:“阿娘?”
  太皇太后没有任何反应。
  李珣:“五郎来看您了。”
  听到五郎,太皇太后动了动眼皮子, 眼睛裂开了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男子霞姿月韵,一张清贵儒雅的面孔上明明写满了关切,却让人瞧不出真假。
  许是被刺激到了,太皇太后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面庞扭曲起来。
  李珣温和道:“阿娘病了,不吃药怎么好得了呢。”
  太皇太后额头上青筋暴跳,瞪着他眼眶赤红。
  李珣视若无睹,用哄小孩的语气道:“药快凉了,阿娘得乖乖服药才能康健。”
  汤匙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
  不愿服下仇人送来的汤药,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一手朝李珣掀去。
  那药碗顿时打翻到他身上,泼了一身。
  李珣皱眉。
  太皇太后嘴唇蠕动,满眼恨意。
  李珣沉默了半晌,才平静地看着她,把汤匙和药碗扔到地上,抿嘴笑了,明明笑得腼腆温和,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稍稍整理衣裳上的药渍,发现腰间的血玉上沾了药汁,赶紧取手帕轻轻擦拭干净,并自言自语道:“这是阿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可不能弄脏了。”
  那枚血玉是昭妃随身佩戴的东西,她是知道的。
  李珣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药汁,淡淡道:“我从十三岁便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阿娘,当年她为了保我不受侵害,狠下心肠将我踢到边境自生自灭。当时我可恨她了,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后来待我大些,才明白,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避开先帝与齐王的争斗活下来。”
  李珣的视线缓缓转移到床榻上,微微前倾身子,脸上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润儒雅,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阴又邪,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
  他温柔笑道:“倒是要感谢您和父亲成就了这样的我。”
  太皇太后吓得眼皮子狂跳。
  李珣毫不理会她的惊恐,自顾说道:“倘若当初您与父亲别那么偏宠三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种种了。”
  太皇太后奋力扭动身躯,喉咙里再次发出咯咯声。
  李珣居高临下地斜睨她,“恨我杀了齐王是吗,他是您心爱的儿子,却被我亲手斩杀在玉阶台上。他本应享受的荣华权势,却尽数落入我李珣的手中。明明只是一个贱婢之子,却偏偏占了所有便宜,您好不甘心,对吗?”
  太皇太后死瞪着他,布满血丝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珣一改先前的阴鸷,和颜悦色道:“阿娘可莫要生气了,章御医说您的急症便是气出来的,肝阳暴亢导致经络堵塞,倘若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李珣可就是罪人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被这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如果她能动,势必跳起来抡起一巴掌把他抽回娘胎里去。
  那厮简直是李家的祸害!
  偏偏这个祸害不知好歹,继续刺激她道:“阿娘不服药身体怎么康健得了,只有身子骨硬朗了,才能与我斗。”又道,“我如今正值壮年,您却垂垂老矣,可万不能气馁,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话把她气疯了。
  李珣握住她干枯的手,轻声道:“阿娘已经没有任性的本事了,比不得儿身强体壮,您一定要乖乖听章御医的话,按时服药,针灸,这样才能多苟两年与我斗,不是吗?”
  许是气到了极致,太皇太后的表情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李珣非常满意她的表现,“儿这就去取药来喂阿娘服下。”
  第二碗汤药重新端了上来,太皇太后仍旧不喝,不过情绪已经平稳多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激烈。
  李珣知道她怕药碗里有名堂,亲自尝了一口,苦得他皱眉。
  再次舀一勺喂去,太皇太后喝了,接着两口,三口,一碗药很快就喝光了。
  李珣满意道:“看来儿的话阿娘都听了进去,甚好。”又道,“这次禁足,儿特地替阿娘抄写了经文祈祷,日日盼着您康健。”
  太皇太后偏过头,不想理他。
  李珣也没打算多坐,起身离去了。
  外头的华阳见他端着空碗出来,问道:“都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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