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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 永别了,炼狱!

  陈简觉得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世界恢复了色彩,刺眼的红色顿时消失一空,视网膜还没习惯眼前的斑斓,一层墨绿便覆盖在眼前。天地间变得宁静无比,白判官和黑判官的厮斗、竹简因狂风而纷落的嘈杂都消停了,一阵炽热的风像烙铁般扶着脸颊飘过,以他为圆心的方圆几里似乎陷入了万物生长的立场,让人产生生理厌恶的恶心场景被茂盛而高大的树木代替,强壮的树干蓬勃着生命力。
  炼狱绝无可能有这样一番自然的壮阔。
  这是——出来了?
  我逃出炼狱了?
  没有一点实感。他以为会像进入炼狱时一样,要体验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可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做了个比较漫长的噩梦,一睁眼,自己醒来了。事情简单得让他怀疑,自己其实沉浸在更深的炼狱中。
  他手脚并用像失去拐杖的盲人一样慌张地摸索周围,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对了,白夭在哪?
  他环顾周围,身体仿佛没有习惯原来世界的重力,轻飘飘地在原地打转。
  白夭就在不远处,两人相隔的距离和在炼狱最后一刻相同,大概有四步的距离。
  四步……太不吉利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陈简这才发现身体完全恢复,他又成了有手有脚的正常人。
  他连滚带爬冲到她身边。
  白夭的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是被镰刀划开的,从右外侧一直开口到腹下,伤口两侧的透白肌肤分别向两头蜷曲,血不断涌出。不知为何,陈简能感觉到,如果血流干,白夭就死了。
  这里不是炼狱,她没法再活过来。
  “白夭!白夭!”陈简拍打她的脸颊,冰凉无比,生命的温度已然消退,留在脸颊上的余温和煦暖微风融为一体。她还有微弱的鼻息,陈简不确定从鼻腔呼出的气体究竟来自肺部还是森林的顽皮假象。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止血?对,我要止血。可怎么做?怎么做!
  他手忙脚乱,四处寻找能够用以包扎的材料。
  没有。
  说起来,这又是什么地方?!陈简的脖子几乎要转断了。
  四周都是树,密密麻麻的树,看得让人烦躁,好像有意与他作对似地将他围在里头,唯有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狭窄的平地,身下遍布杂草。
  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穿了衣服。抬手一看,是进入地藏公房间前的衣服。再看白夭,她也穿着贴身而古怪的衣服,两人款式相同,纹有各种佛教的元素。
  他不由分说撕开衣袖。
  白夭腹部的伤口越来越大了,已经能看到脏器跳动。
  “白夭!”
  怎么能到这就结束?!我们辛辛苦苦才逃出来!
  手头只有光滑如锦缎的衣袖,他用手将伤口两边的皮捏起来,但车水杯薪,伤口实在太深太长,判官下手是打算将她一分为二,能得到连在一起的身躯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血像惊慌失措的逃兵,不由分说从剩下的缝隙涌出,陈简甚至想怒骂它们。
  停下来!
  他咬牙切齿。
  自己在炼狱谙熟操纵人心之门道,能明辨战场之大局,却从没想过要学些医术。
  “可恶!”陈简知道自怨自艾也无济于事,可还能做什么?总有办法,他在炼狱想出过很多办法,更经历过天马行空的事件,他是人世间最有想象力的人。
  可是——
  血的流量变小了。
  他明白,绝非自己的可笑举动起了作用,而是白夭已无血可流了。
  “白夭!白夭!”
  他像傻子一样企图叫醒她。
  “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声音穿不透茂盛的树林,只能闷在这块空地,他抬起头,碧蓝的天空从层峦叠嶂的厚实树叶里透出零星点点,根本分不出黑夜白昼。
  突然,白夭睁眼了。
  “白夭!?”陈简心狠狠地跌了一下。
  回光返照……
  “罗——”她的嘴巴含着血,刚说话,鲜血喷出,正正好打在陈简脸上。
  “白夭……”他喃喃。
  这种情况下她开口,意味着什么?
  “我好像……要死了。”她的眼睛下滑,注视着血泊,“都是……我的血?”
  陈简的喉咙在发酸,好像融化了:“我会想办法的,没事。你还要向秘教复仇啊,我们已经出炼狱了,秘教,复仇。”他的舌头打结,“是吧?我们总能想办法。”
  “秘教……”白夭眼睛直直的,以前她谈到秘教总会愤怒,现在却像局外人,“是啊,得复仇,不然我出来……就没意义了。”
  血彻底不流了,只剩两三道黏稠在小腹的血迹还不断蜿蜒。
  “真痒啊。”她啜笑。
  陈简的眼睛颤抖得很厉害,他看不清白夭的脸,世界被左右眼分割成无数块,好像置身万花筒中。又在做梦吗?
  “没事,我会想办法……”
  他凝视着白夭的双眼,不确定对方还能不能看见自己。
  “有点冷啊……比炼狱冷……”她的嘴唇发紫。
  “别说话了!马上有人会来救你!”他知道,这附近没有任何人,至少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的求救。
  “其实……”
  泪水从她眼睛里流出,很少一点,脸颊后的血管把泪珠映得殷红。
  “我不是……白夭。我不是她……”她露出寂寥的眼神。
  “我知道。情鹊。”
  白夭的瞳孔张了一下,又很快缩进眼皮后,她闭上眼睛,嘴角翘出笑容:
  “什么时候……”
  “白夭被瀑布蛇吃了。”
  “……”
  白夭安静了很久,身边只有微风轻拂的吟唱,身下的血泊渗入大地,四周干干净净。
  “谢谢。”
  她停了很久,呼出最后一口气。
  “十六年。”
  “白夭……白夭!”
  陈简停下了呼吸,仿佛死的人是他。他塑在原地,视线和脑袋一起垂落,躺在地上的白夭彻底安静了,她的嘴角还挂着笑容,惨白透明脸颊后的血管干瘪萎缩,紧闭的双眼舒张开来,两颗眼球深深地陷入头颅。
  白夭。
  陈简嘴巴微微抽搐,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只缓慢扇动翅膀,优雅飞行的麝凤蝶划高空,少年怀抱女人尸体的身影映上腥红复眼,如陷入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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