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一章释怀
将原本乱七八糟的画具都收拾到教室四周，二叁十个学生将美术教室中央的空间围成了一个圈。每人今天的画作都被整整齐齐的排列到了圈子中央。杜梅坐在圈子中心的一把办公椅子上，拿着一根电视机天线当做教鞭一一点评着学生们的画作，面色并不是非常好看。已经是五月中旬，原本只是微微有些粗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孕妇装，头发扎成马尾，在这个每位女性人生中最为特殊的时期，母性美被杜梅淋漓尽致的被展现出来。
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中的电视机天线点了点中间的画稿。
“急先锋！”
“报告老师，我叫季先锋。”
“恩？”杜梅双眼一瞪，身体微微向后靠，作势就要起身发作。不过现在她身体已经处于妊娠中期，可没有办法像以前的样子叉着腰骂人了。生理上有困难，并不影响杜梅这位c市着名麻辣教师的赫赫威名，季先锋看见杜梅这幅模样马上闭上了嘴，往后一缩想要藏到后面的人群中去。
有句话说的好，抢打出头鸟，杜梅来到东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学生们，杜老师生气的时候可都是无差别攻击，自然是不能自寻死路的站在最前面成为她的活靶子。于是，教室中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季先锋一退，四周的同学更是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结果就是季先锋一个还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场面一度非常尴尬。一个瞪眼便让整个教室二叁十个学生吓得退了一圈，这杜老歪可不是白叫的。
“哼！这还差不多。”看着一众唯唯诺诺的学生，杜梅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在此事上面纠缠下去，拿着电视机天线点了点面前一片画稿中的一幅。
“先说缺点，本来石膏像就是白色的，我还专门打了灯光，这么强的反光，导致整体效果破碎，这可是个低级失误。上次我就说过，每个人在下笔之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不经过观察全凭想象就会出现这种问题。不过……”说到这里，杜梅用教鞭在画面之中雕塑的面部上下比划着，话锋一转“整个画面的构图、透视、比例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从卷面上可以看出你的形体结构知识掌握得较扎实,绘画表现上从容、自信，这应该就是你敢于直接下笔不做思考的原因吧。不愧是从小学就开始训练，继续加油。”
拿起椅子旁边的紫砂茶杯，喝了口茶之后杜梅继续指向旁边的一幅画作。
“程榕，素描不是儿童画，月底就是期中考试了，你的进度和其他同学比差的有点多了，你要需要努力了。”叹了口气，将额角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组织了一下语言，杜梅继续说到“到了现在你对人物头像的骨骼结构、块面形体了解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阶段，注意头像的中线， 眼睛 鼻嘴是在一条中线上，如果一幅画的中线出了问题，鼻梁，嘴整个五官会也跟着歪掉。你这两天先别急着画石膏了，明天开始重新画骷髅……”
“黎旭，黑白灰关系是素描基础中的基础，然后就是透视，空间感。人的视觉是立体的，并不是一张平面。我们画素描的目的就是要将这整个空间中展现给你的画面画出来……”
“刘大伟，细节刻画的还行，但正是因为你细节刻画的太过，让整体画面显得混乱，忽略了整体效果。做事情的时候要分清主次，你的眼睛看东西时不是也只能将焦点集中在一处吗？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记住我很早之前就说过的一句话：局部服从整体……”
虽然平时生活中杜梅泼辣暴躁，但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确实耐心细致，事无巨细的讲解细节，每句话斟字酌句不但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同时也照顾了学生的情绪。
“汪一鸣。”
一听见杜梅叫自己，皮卡丘女孩被吓的一个激灵，这是她来到美术集训班第一次参加作业点评。在这之前因为她没有一点美术基础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训练，虽然杜梅对自己一直很好，也知道杜梅不会训斥她，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在全班同学面前点评自己的作品，内心非常忐忑，闭上眼睛，小手紧紧捏成拳头，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深入程度不错，整体的塑造和光影的虚实都把握的可圈可点；场景的内容也比较投入，不过可以主观的把不同的物体之间的灰度拉开一些，画面节奏可能会更好。需要注意的是，形准的程度还是不够，石膏像的绘画有一个至高且首要的目标就是一定要准，形准了在结构的方面就一定0不会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零基础的同学，一个多月便能达到这个地步是非常不错的，你很有天赋。”
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女孩悄悄终于松了口气，杜梅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让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往自己处集中，顿了顿她总结到。
“画画要静下心，我们是用心在画，而不是单纯的用手，总的来说大家还是很不错的，今天的点评不是单独给某个同学的而做，在看别人的作品的时候思考总结自己的问题，心中要有个比较，这个问题换到你这里会如何处理。”将已经微微有些散乱的马尾重新拆开再系好，杜梅继续说到。“今天上午就先这样，下午是色彩，晚上速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同学们的文化课千万不能落下，血的教训！好了，基本上就这样，大家继续加油，下课吧。”
听到下课两字，一众学生们在欢乐的气氛中像是沙丁鱼群一样散去。
五月中旬的天气越来越热，体训队，编剧班和美术班的艺体生已经进入集训状态，通通停掉了文化课，在集训班中开始最后的专业冲刺。程宽背着一个大包在学生们汹涌的人流中逆行走进教室，像是李莲英伺候慈禧一样扶着杜梅来到一张桌子面前，让她舒舒服服的坐下，在从包里面拿出几个小饭盒摆在桌子上。
“一鸣，吃饭了。”程宽对着一边正在帮杜梅整理教具和器材的汪一鸣说到。
“好的，程叔叔。”将最后一座石膏像放回展柜上，王一鸣才蹦蹦跳跳的来到夫妻已经就坐的小方桌边坐下。打开饭盒，食物的香味顿时飘满整个教室，今天的午餐有小米蒸排骨；肉末水蛋；菠菜猪肝汤和土豆拌虾仁，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真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一鸣你和我们吃孕妇餐了。”程宽温和的笑着说到，话虽这样说，不过脸上理工男独有小得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现在的他每天不但要在电厂，学校和家叁处来回跑。随着杜梅肚子一天一天的长大，买菜、做饭这些杂事也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不过此时的程宽也乐在其中，不得不说，程宽的厨艺的确是没话说，无论杜梅想要吃什么，网上找找视频，再研究两天，他都可以像模像样的做出来，就算是杜梅没有吩咐，菜式也是每日翻新，天天都有新花样。连带着本来面黄肌瘦的汪一鸣一个月下来也被喂得白白胖胖，再也没有当初那种营养不良的样子。
“哪有，杜老师不但让我免费来这儿集训，还每天留我在这里吃饭，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女孩感激的说道，现在汪一鸣每天只在家吃早饭，午餐晚餐两顿都有程宽负责，每日两顿饭和集训对于并不富裕的汪一鸣一家老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诶，一鸣，你谢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老程现在就是个工具人，没有你杜老师在这里指点江山，会像现在这样事事顺利吗？”夹起一粒虾仁放入口中，杜梅大咧咧的摇着手，一幅一家之主的做派。
“嗻，这朝廷里的事儿，可不指着老佛爷您来掌控大局嘛。”程宽笑着，尖着嗓子学着太监说话，将一勺蒸水蛋盖到杜梅的碗里后对汪一鸣正色到“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梅梅给我说了你家的情况，我们两都想尽可能的帮助你，而且，我这每天忙上忙下的不还是得辛苦你照顾你们杜老师吗？”
程宽目前的状态只能中午和晚上的饭点请两个小时的假，回家做好饭菜然后把饭菜送过来，但是晚上则需要加班把请假的时间补回来，时不时可能还会通宵值班。集训班每天九点才放学，夫妻俩实在是没有办法，又不放心出租车，送杜梅回家的事情便由自告奋勇的汪一鸣一力承担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想到这个月以来夫妻两对自己的照顾，女孩不由鼻子一酸，眼圈微微泛红。“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啊，杜老师，程叔叔，江楠阿姨，悦悦，毛老师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回报大家的！”王一鸣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不知怎的，今天的夜空分外晴朗，一轮弯月悄然而现，寂静而和谐。在夜晚的灯光中，黑色的永久铁叁角上，孕妇双手轻轻的搂着女孩的腰，侧坐在车上，迎面而来的微微凉风驱散了空气中的燥热，享受这些许的安宁……
“一鸣”
“嗯？”
“你知道我的父母吗？”
“悦悦提过一次，说过杜老师的妈妈的是画家，爸爸是设计师，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我从来不愿意和别人讲我的家事，但是一鸣你不一样，你有一种能让我完全放松下来的力量，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很乐意给你说说我父母的事情。”
“如果信得过我的话，老师能讲讲吗？我一定会保密的。”
“我爸爸叫杜长江，妈妈叫黄秋月……”
杜梅缓缓的给汪一鸣讲述父母的故事。小时候的一家叁口的幸福快乐，父亲的出轨学生，母亲的奔溃自杀，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的在。王一鸣静静的聆听杜梅讲述，一言不发。
“……我真的是恨死同性恋了，你知道吗？看见他们两在我面前牵着手的样子我就恶心，我就想吐，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可是一想到他到现在的样子，还有这四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父亲和肖魏，我心中知道妈妈的死是个意外，但是……一鸣，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师，虽然……”看着汪一鸣言而欲止又有些害怕的表情，杜梅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发怒，轻轻的将头枕在汪一鸣单薄的脊背上说到。“你说罢，我不会生气的。”
“……我是觉得……你父亲虽然出轨是非常错误的行为，但这不能就全盘否定了他对你的爱。毕竟你们是最亲最亲的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脊背上敏感的皮肤感觉到后面那人平稳的呼吸，确定杜梅没有激烈的反应之后汪一鸣继续说到。“爸爸从小到大就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只有你的亲人，也只能是你的亲人。同性恋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是觉得爱情是个复杂的东西，并不能仅仅是拿性别来说事，毕竟他们也是人，也有拥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力。”
杜梅叹了口气，一手稍稍用力的搂住汪一鸣的腰，空出另一只手来轻轻的擦去眼角的泪痕。“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可是我一想到我妈妈在停尸房里那张脸和那张薄薄的验尸报告上密密麻麻的字，我真的……”
杜梅浑身颤抖，在后座上呜咽起来，汪一鸣浑身一震，默默的将车停在路边，转身将杜梅抱在怀里，感受到女孩温暖的怀抱，孕妇像小孩子一样哇的一哭了出来。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一米五二的单薄女孩抱着一米六叁的孕妇，两人的影子被路边昏黄的路灯拉的老长，却莫名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师，汪一鸣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拍打着杜梅的后背，帮她平复情绪，默默的守护着怀中的人。
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着深深的辛酸，在外界看来杜梅是豪放而强势的，其实她只将内心的脆弱和无助深深的藏在这看似凶恶的性格之下。此时的汪一鸣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杜梅，不是那个刁蛮任性正义感爆棚的天才艺术家，而是一个弱小无助甚至自卑的普通女人。此刻的汪一鸣在心中默默起誓，一定会守护好眼前这个女子，不会再让她在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
时间一刻不停留的往前走着，路边两人却如同静止一样。不知过了过久，杜梅止住了哭泣，两人默默的重新上车，老旧的自行车继续摇摇晃晃向着“英国小镇”的方向驶去。
“一鸣，谢谢你，我好久都没有今天这样痛痛快快的哭过了”
“哭出来就好了，心情舒畅了宝宝也会更加健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顿了顿，杜梅继续说到“一鸣，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我原谅杜长江了，你说的对，血浓于水，他毕竟是亲生我父亲”
“还有……”杜梅眼睛一瞪，做出凶恶的神情，一只手死死掐住汪一鸣腰间的软肉。
“疼疼疼疼……”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正骑着车的汪一鸣一时没有任何防备，发出一阵惨叫，双手一抖失去平衡，差点连人带车落到路边的引水渠中。
杜梅咬牙切齿的说到“今天的事情，你不准说出去，这辈子我连老程面前都没有哭过。不然……哼哼”随即语气却是转为恬静柔和“不过，和你在一起让我很开心，现在我已经释怀了。谢谢你，一鸣”
“哈哈哈哈，原来杜老师你是个这么傲娇的人”
“你这丫头敢这样和我说话？”
“啊，疼疼疼疼，别掐，要翻车了！”
月光下，小小的女孩骑着大大的自行车搭载中中的人儿缓缓的沿着大路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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