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苏木骇然捂住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下铜镜里的自己,又哀叹着趴在梳妆台上。
“郡主还没想通?”
“其实并没什么好想的,朝局为重, 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沈行在。”苏木顿了顿, 一脸愁苦,“但我若是往后更喜欢他了呢?这么想,放弃又有些不甘心。”
苏木没试过喜欢人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一点点心动到最后会不会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但她知道真切心动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情,她到如今也只见过一对,永昭帝与贵妃。若真有这样的万一,她未争取过,只怕会有无尽的遗憾。
看着苏木纠结的表情,青簪就知道她又把自己绕进圈子里了。善意提醒道:“郡主若是做不出选择, 那便将选择交给靖远侯去做。”
苏木有气无力,“细说。”
“若是靖远侯能喜欢上郡主, 自然也要面对郡主所烦心的问题。靖远侯的脑子总要比郡主……稍微好使一点。”
苏木两眼亮了一瞬,又偃下去,“你看沈行在那样,会喜欢上我吗?”让他与她假装私定终身, 分明她一个姑娘更吃亏些,沈行在想的却是会污了他自己的名声。连他那近乎没有的名声都比她重要,更不必说他平日里嫌弃她嫌弃的怎么样。
“事在人为。”青簪道, “何况若是真成了,靖远侯能对郡主死心塌地,也就会肝脑涂地效忠司徒家。”
苏木成功被她说动,慢慢从梳妆台上直起身,奇道:“你似乎很希望我去争取沈行在?”
青簪面无表情为她簪上簪子,“奴婢只是顺着郡主的意思给郡主找台阶下。”
“……”
哦。
***
苏木极爽快地拍板赞同青簪的提议,之后就再无动静。
要不显山不露水地让沈行在对自己死心塌地,说起来都不容易。她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没见人做过,没有参考,与青簪两人对此事的经验一片空白,莫说是军师,连臭皮匠都找不到一个。
这事也就暂时搁置在一旁。
中秋节那日,苏木搬着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厨房伙计往外搬桂花酒,来往的下人见她这样也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知道府上是不许表小姐喝酒的,沾不得酒,看两眼也是好的,每逢中秋就要来厨房闻酒香已经成了苏木的习惯。苏木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猜厨房酿的是什么酒,但猜了十几年,除了中秋必有的桂花酒,余外的,一个也没猜中。
宁府的中秋家宴摆在院里的一棵桂花树下。自苏木记事起,这棵桂花树就已然十分高大,如今长了个子,它依旧如此高大。
桂花的香气浓烈扑鼻,迎风簌簌开着,恨不得传遍整条街,招惹所有人的注意力。已近傍晚,树枝的影子斜落在饭桌上。苏木以往并不喜欢桂花,觉得它过分馥郁,也只有在中秋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就该陪着桂花。
不许喝酒的自然不止苏木一人,府上的姑娘都不许喝酒。一人捧一杯果茶,饭菜倒不重要,都等着厨子送上月饼。
二老爷从府衙回来时带了几个花灯。苏木平时在上饶见得多,宁府的姑娘却因鲜少出门,见个花灯也欣喜的不得了,二老爷让几个小辈去挑喜欢的花灯时,苏木便没动,打算等几个表姐妹挑完了,她再捡个剩。
她还是等她的豆沙馅月饼吧。
巴巴望着厨房方向时,一盏莲花灯“啪叽”掉在她眼前。苏木顺手把灯扶正,抬头看着动作粗暴的宁与静。
宁与静依旧臭着一张脸,“给你的。”
苏木望了望天。天还没黑,还不到她睡觉的时候,她怎么忽然做起了这么诡异的梦。
“这灯难不成暗藏了什么玄机?”苏木小心翼翼不去碰灯,免得宁与静藏了什么后手,被她讹上。
宁与静白她一眼,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苏木,生生忍住拂袖离开的想法,又不愿意真拉下脸去求她,只能面无表情,“我有事要问你。”
老夫人看几个小辈闹了一会儿,便回屋休息,老爷夫人知道自己在场,小辈多有拘束,留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庭院里就只剩下一群小辈闹哄哄的说话比试,倒是无人注意她们这边的动静。
苏木挪出一半长凳让给她,“你问,问完我再想想要不要告诉你。”
宁与静也难得没和她别扭,往她旁边一坐,问:“我听说林家少爷性情大变,是不是你的缘故?”
苏木瞥她一眼,“你是来问罪还是单纯好奇?”
宁与静两样都不是。她越发笃定自己才是当初救了林远的小姑娘后,听说林远把自己书房的书都烧了个干净,也没再来寻苏木,猜测大概是苏木和他说了什么。毕竟苏木是因为她才和林远有了交集,若真是苏木对林远做了什么才让林远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追根究底还是她的问题。
宁与静心虚,故意虚张声势,“我就问问不行吗?”
苏木猜不透宁与静突然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是要闹哪出,但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告诉他我并非他的救命恩人罢了。”
宁与静闻言后背绷紧,“那你知道当初是谁救了他了?”
月饼恰好端上来,苏木的注意力都在月饼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随口答道:“我若是知道是谁,一定将她送去林府,林远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说不定就好了,我也算日行一善。”
那就是不知道。宁与静松了一口气,听苏木要把她送进林府去,又警惕起来。她当然知道苏木不会真将她送过去,但要让林远知道当初救他的是她,依林远平时对苏木纠缠的热烈,想想都让人害怕。
宁与静问完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也忘了和苏木打招呼就离开了,等苏木再转头,早就不见人了。
苏木茫然地眨了两下眼,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
岭州的大街到了晚上更为热闹。圆月高挂,街上张灯结彩,嬉闹喧嚣的声音也能传的很远。高处俯瞰,家家户户都燃着烛火。万家灯火明灭,似乎连月饼的香甜气息也能传出十里。
秋日的风有些许凉,沈行在刚见过自衢州而来的人。抓捕审讯傅国公的整个过程沈行在都未插手,衢州的同伙并不知傅国公正是败在他的手上。如今群龙无首,没了主心骨的傅家人便如无头苍蝇一般,沈行在在此时抛出橄榄枝。有了傅鸿的帮助,傅家人又别无退路,很快便打定主意要去抱沈行在的大腿,特意派了人来岭州见他。
沈行在今日尤其懒得应付傅家人明里暗里的试探,并没给什么好脸色,反倒是让傅家人放下了一半的心。席上酒过三巡,沈行在一身酒气,在高楼之上被风吹去大半。
中秋之月的确又圆又亮,也唯有万家灯火能与之争辉。
郭宫见沈行在站了许久也没有要动的意思,出声道:“侯爷,现下去哪儿?”
沈行在神色淡淡地转身,“回去。”还有哪里能去?身后万家灯火,无一在等我。
马车四平八稳地到达宁府为沈行在安排的别院。一路过来,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唯独这一处,大门前只挂了两只平常的灯笼,大门紧闭,安静得有些可怜。
沈行在踏进府中,郭宫犹豫再三,道:“今日中秋,厨房做了月饼,属下命人去拿?”
“不必了。”中秋要的是阖家团圆,他连家都没有,这节本也不是他有资格过的,“你若想吃,自己去厨房拿就好。”
郭宫不再做声。自侯爷从鸿谷关一役中死里逃生后,中秋便成了侯爷的伤心事。
今日府中的人不多,郭宫心存疑惑。府上的下人都是侯府带来的人,家不在岭州,自然都在府里过中秋,怎么也该见到人才是。
越往后院走,喧闹的声音便越清晰。沈行在停下脚步,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郭宫迟疑了一下,“许是……府里的下人在过节。”
沈行在心中烦躁,步伐也加快了。走到后院,只见后院挂了一排花灯,各色烛光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灯下摆了一张桌子,只放了几副碗筷,有下人在上菜。
靠墙架着一把梯子,梯子上站着一个人,一手抱着彩灯努力往墙上牵好的绳上挂。听见动静往沈行在那边看,见到沈行在,立刻兴奋起来,重新将彩灯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啦!”
第59章 醉酒
沈行在怔了怔, 看着苏木,哑然失笑。
苏木抱着彩灯的样子像是年画里的福娃娃,弯着眼睛, 眼里有光。万家灯火,清辉夜凝,也唯有她才能与之争光。她不是月亮,她是太阳。
沈行在同她招招手,“下来。”
苏木应了一声, 踮起脚把灯挂上, 才麻利地爬下梯子。
扶着梯子的下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没见过这么亲力亲为的主子。忽然抱着一包月饼跑来,嫌弃了一遍这里太过冷清,拉着整个府的人开始布置后院。一群人使尽浑身解数找到了一堆花灯丝带, 被苏木带着忙忙碌碌。
苏木还非要自己去挂灯笼,这要是摔下来,他们都得小命不保,劝又劝不动,三四个人扶着梯子战战兢兢,准备着若是郡主不当心掉了下来, 他们拿肉垫着都不能让郡主伤着。
苏木小跑到沈行在面前,刚忙完一圈, 站住了还有些喘。
“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又跑到本侯这里做什么?”沈行在语带嫌弃,却紧紧地盯着苏木的脸,心情柔和的一塌糊涂。
“小侯爷在宁府的别院住着, 我也算宁府的主人,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所以来陪小侯爷过中秋了。”苏木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宁府的中秋宴散了后, 她记起沈行在一人过中秋怪可怜的。转念一想,这不正好是攻心的好机会。沈行在一人身处异乡,无人陪伴,她出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关怀,沈行在还不得感动的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天真。沈行在脆弱?不,他不但不脆弱,还能嫌弃她。
不过她大度不在乎,即便攻心不成,有她来陪他过中秋,总归是热闹一点。
“这个时辰了,你是如何从宁府出来的?”中秋佳节,自然要与家人齐聚,宁府一大家子人,居然也肯放苏木出来。
“我躲过下人,翻墙出来的。”苏木一脸骄傲,又皱了皱鼻子,踮起脚往沈行在身前倾了倾,有些失望,“你在外面吃过饭了?”她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饭菜,就等沈行在回来。
沈行在面不改色,“没有。”
“可我闻你身上一股酒味。”
“本侯适才去酒庄买了一壶酒,想是那时沾上的气味。”
苏木探出脑袋往他身后看了看,“酒呢?”
“郭宫失手砸了。”
沈行在撒谎苏木是看不出来的,闻言嫌弃地看向郭宫,“郭宫你也太大意了。”
天降一口大锅,郭宫感受到自家侯爷似有如无递过来的眼色,老实将锅背好,“属下一时大意,请侯爷恕罪。”
沈行在语气冷淡,“没有下次。”
“……是。”
幕天席地,沈行在鲜少这样用饭,往日嫌弃简陋,今日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菜陆陆续续上来,沈行在没动两口,倒是苏木,分明已经在宁府吃过了,倒像没用晚饭一样。她今日来也不全是为了陪沈行在过中秋。沈行在嘴挑,去哪儿都带着厨子,苏木正是为厨子的手艺而来。
沈行在端着酒杯,无奈笑道:“宁府短你吃食了,在本侯这儿吃得这么急。”
苏木咬着糯米丸子斜他,“你府上的厨子手艺好,我不该捧捧场吗?”
“这么喜欢?”沈行在怕她吃太急噎到自己,随手给她倒了一杯桂花酒。这壶桂花酒还是郭宫方才出去买的。侯府没有这等平平无奇的酒,苏木想着过节要有过节的意思,才让郭宫去买了一壶来。
“我恨不得能天天吃到吃到这样的手艺,也就你总挑三拣四。”
沈行在低低嗯了声,“日后一定让你天天吃。”
苏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一边抿了一口酒,一边疑问地望着他。没等沈行在回答,又举着酒杯,仿佛喝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倒还挺好喝的。”苏木又细细抿了一口。她没喝过酒,倒是只喝过一点果酒,与果茶也无异。还尝过沈行在给她沾的一筷子酒,还是被永昭帝加了料的。
桂花酒轻易不醉人,沈行在才放心让苏木喝,见她像个得了新宝贝的孩子似的,索性连自己的酒杯都放下了,屈指支着额,看她一杯酒分了好几次抿,让他都怀疑她那杯酒中是不是当真装的是琼浆玉液。
月上梢,苏木有些闲不住,又拉了几个小丫鬟陪她猜拳。
苏木敢在沈行在面前胡作非为,几个小丫鬟却没这等纵容,一个个害怕地低下头直说“奴婢不敢。”
苏木不高兴地回头瞪沈行在。沈行在微挑了挑眉,掸了掸衣角,借口沐浴离开。
遇上一个小祖宗,自然只能千依百顺地供着。
等沈行在离开,苏木道:“我们来行酒令吧!”她虽是初次饮酒,但熹王能就酒过三巡而不倒,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
沈行在沐浴回来后,就见到苏木抱着白玉的酒壶,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傻乐,一群与她猜拳的丫鬟皆面面相觑地站在一旁。
沈行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