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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斛律兄,待会儿我们一齐去马场看看。”
  崔晚晚见状起身,笑着说想到外面转转,于是拉着房英莲走出帐篷。
  二女喊随从牵了马来,骑着走出营地,慢慢往远处的山野而去。天高云阔,茵草如毯,旷野清风吹过来,带起一层层绿浪。
  崔晚晚遥望远方,胸怀舒畅,道:“以前听过一首歌,唱得便是这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婉转嗓音消逝在风中,她转过脸来扬起眉毛:“县主与我赛一场。”说罢还不等房英莲反应,便挥鞭打马,朝前奔去。
  房英莲连忙去追。
  喝过酒谈过天,拓跋泰与斛律金等人走出大帐,正欲前往选好址的马场视察,这时只见一人一马由远及近疾行而来,小黑点渐渐清晰放大,是房英莲。
  她一脸焦色,罕见地露出慌乱神情,远远大喊。
  “娘娘不见了!”
  第79章 钓鱼 我的盖世英雄,终于来……
  金乌西坠, 草原入夜后气温骤降,还有狼群出没,别说崔晚晚一个娇弱女子, 便是雄壮彪悍的马背儿郎也不敢轻易独宿野外。
  营地所有人都外出寻人, 沿着方才崔晚晚骑马的方向四散开来,边找边喊。
  房英莲自责不已:“都怪我一时大意。”
  贵妃骑术不佳却执意赛马, 第一回 自是输给了她,于是便请她让一程。房英莲没往心里去,想着让一些也无妨,于是任由崔晚晚打马先行, 自己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追过去。她远远看着那匹马,跑得并不算快,马背上一团茜红显眼,正是贵妃今日衣服颜色。
  她不紧不慢地追着, 等到前头那匹马停下来才驾马过去, 这才看见马背之上只有一件外衫,崔晚晚不知所踪。
  房英莲大骇, 以为贵妃坠了马,先在方圆一里寻了个遍, 却始终找不到人的踪迹,于是赶紧回大营报信。
  但事后检查马鞍马镫,并未发现贵妃坠马的痕迹, 而且众人找寻这么久, 也不曾见到野兽出没的踪影。
  倘若不是意外,便是人为了。
  白崇峻一边安慰着房英莲,一边偷瞄打量拓跋泰。
  只见天子脸色阴沉仿若暴雨欲来,虽未言语但脖颈青筋凸起, 显露怒意。
  “薛广业,”拓跋泰下令,“你回城调兵马来此。”
  “草皮一寸寸翻开,把她给朕找出来。”
  与此同时,崔晚晚偷偷绕回了营地背后,此处有一个小小湖泊,白天来时她就发现了,敕勒人逐水而居,为了取水方便,通常都把帐篷扎在临水的地方。
  赛马的时候,她是故意要房英莲让她,为的就是先骑马跨过山坡,利用山势的起伏挡住身后房英莲的视线,接着她下马脱掉外衫挂在马背上,狠狠抽鞭让马吃痛疯跑,自己则躲进一旁的草丛里,待到房英莲追着那匹马远去,她就趁机溜走,朝着营地方向回转。
  崔晚晚知道不一会儿房英莲就能发现自己“失踪”,找不到人她肯定会回营地求援,届时营地里众人都会出动,留下一座“空城”。
  唱这么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她是为了钓一条大鱼,只是对不起了直率淳朴的房英莲,她在心里暗暗抱歉,想着事后一定好好赔罪。还有她的郎君定是急坏了,过后也得好生安抚。
  可是她在湖边兀自坐了半晌,吹了许久冷风,太阳穴都隐隐发痛,还是不见那条鱼出来。崔晚晚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转身往比人还高的草丛里钻,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咕咚”一声,还伴随着短促的尖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草原湖边偶有沼泽,乍看如寻常草甸,若是一个不慎踩进去,很快就陷进泥潭难以自拔。
  “小晚!”
  藏着的大鱼终于现身,慌乱拨开杂草扑进去,还没瞧清楚便被一双手抓住了衣角。
  “逮着你了。”崔晚晚坐在地上,扬起一张得意洋洋的娇脸,“崔二,你偷偷摸摸跟我一路,终于舍得出来了?”
  来的男子貌若好女,眉眼精致不输贵妃,但又带着英气潇洒,堪称郎艳独绝。正是崔浩。
  崔浩没说话,刚动了动身子,崔晚晚赶紧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一副赖皮模样:“别想走!”
  “我不走,小晚你松手。”崔浩无奈,“都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也不怕人笑话。”
  崔晚晚咬牙切齿:“你也知道我二十岁了!这么多年不露脸不见面,你是忘了有个妹妹不成?”
  崔浩抬手轻轻抚在她发顶,叹道:“我没忘。”
  正是因为兄妹二人打小感情深厚,他才痛恨自己没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更懊悔自己不察她被逼受苦,甚至还铸成大错……
  “谅你也不敢忘。”崔晚晚笑意斐然,莫名其妙说了句话,“今年真好。”
  这是自及笄以来最好的一年,没有元启,不再被困于摘星楼,结了手帕交,又与父兄团聚,更有郎君相伴。
  再美好不过,再圆满不过。
  两人终于坐下来好好说话。
  “都说狡兔三窟,我看二哥你也不遑多让。”崔晚晚笑眼看向崔浩,“崔二公子的名号响当当不用多说,还有山告、魏然……二哥你还给自己编了什么身份?快快如实道来。”
  崔浩二字各取一半便是“山告”,他救了房英莲,又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客居房府,自然能打探到帝驾北巡的事宜,然后赶在他们之前去驿馆打点准备。还有怀朔城里借出宅院的魏郎君,崔巍浩然,不是他崔浩又是谁?
  崔浩给她讲这几年的经历,他出走京城之后便四处游历,足迹踏遍大魏的东南西北,甚至还去了一趟西域,去年的时候回到兖州见了崔衍,恰逢联军起义局势动荡,于是便留在兖州帮着崔衍处理政务,而崔衍则暗中潜回京城探望宫中的妹妹。
  “二哥这些年逍遥山水好生自在。”崔晚晚口气酸溜溜的,“跟你一比,我们就像井底之蛙,只知坐井观天。”
  崔浩怜爱地看着她:“小晚,与我一起,我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妹妹从小受尽万千宠爱,一直随心所欲,不该被困宥深宫。
  崔晚晚垂眸躲避他的打量,含糊道:“再说吧。”
  可是崔浩却不是个能被轻易糊弄的人,他问得咄咄逼人:“元启已死,你还留在宫里做什么?小晚你不要胡闹,从前是我太纵容你了,才铸成大错,现在我们及时止损,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把错位的人生纠正,她依然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崔家娇女。
  崔晚晚被他说得有些恼火,抬眉冷眸:“二哥,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在崔浩的印象中她还停留在十五岁,如花的年纪与容貌,娇憨又天真,可是花开犹似十年前,人却不是当年心。
  “这些年,很多人骂我恨我害我,甚至想杀我。”崔晚晚唇角冷峭,“可我不怕,谁来招惹我,我必十倍奉还。”
  “二哥,我杀过很多人。”
  “算计我的嫔妃,辱骂我的大臣,我一个都没放过。”
  “就连元启也是我杀的。”
  北地的月亮果然不同,好似悬在山丘背后,伸手可掬。淡淡银光蒙在崔浩脸上,惨白一片。
  不知想到什么,崔晚晚低眉轻笑,轻声呢喃:“那个傻子……”
  摘星楼当日。
  元启饮下一杯掺了毒的茶水,很快就动弹不得。崔晚晚拿着匕首步步逼近,用刀锋在他脸上轻轻划拨,却不见血,吓得他几欲惊厥。
  “崔、崔氏!”元启惊惧交加,浮肿的眼睛瞪得凸起,不断缩着脖子,“朕、朕待你不薄……”
  “哦?是有多不薄呢?”她如往常一般笑得妩媚,含着秋水的眼情意绵绵,但如果再看仔细些,便能发现那双瞳孔没有温度,死寂一片。
  “朕、朕宠爱你……”元启说话都愈发困难,脖子像是被藤条缠住,勒得喘不过气,他双手捂住脖子胡乱抓扯,张大嘴把舌头伸出来,状似恶鬼。
  他越痛苦她越畅快,看着他的眼神从恨意滔天渐渐变得平淡,就像在看一件死物。她漠然开口:“戕害我母亲,强迫我委身,又把我困在摘星楼三年,你连个人都不配,还跟我谈什么宠爱。”
  “只是因为你生于帝王之家,就能为所欲为?若是没了这顶皇帝冠冕,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实话告诉你,你最信任的杜相国已是我裙下之臣,他早想把你取而代之,就连传国玉玺他也偷来送给了我。”她神情轻蔑,“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看你们狗咬狗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仗着皇权害我家破人亡,我就偏要亡了你的国。”
  元启已是强弩之末,听完这番言语怒气攻心,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扑上来想扼住崔晚晚的咽喉。她被推倒,却还是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不慌也不惧。
  “贱人!杀了你——”
  药性发作很快,元启胸腹像是被野兽啃噬,尝到了有生以来最剧烈的疼痛,他猩红着眼拼尽全力去掐崔晚晚。崔晚晚并不反抗,任他扼住喉咙,甚至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
  那个时候她想,也许就此死了也不错,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好像真的变成了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再也没有飞出去的勇气。
  忽然身上一轻,元启被扔了出去。
  一只温暖粗粝的大掌过来扶起她,含着坚稳的力量。
  她撩拢散落的长发,侧头看过去,一张染血俊脸跃入眼帘,还有一双璀璨明亮的眸子。
  他手中的刀还在滴血,冷硬铠甲衬得整个人宛若杀神,可是声音却放得极轻。
  “你可知皇帝在哪儿?”
  只需一瞬,她便笑了。
  “皇帝呀——不就在你脚下?”
  等了好久。
  我的盖世英雄,终于来了。
  第80章 有心 可是阿泰,我们没有以后……
  “真傻,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元启。”崔晚晚轻轻笑着,眸色却渐渐变得哀愁,“他还以为救了我……”
  可难道不是吗?他把她从肮脏黑暗的沼泽中拉出来, 帮她把被权力碾碎的骨头拾起来, 又用包容和爱意一点点黏好,让她重新站直了做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玩物。
  他是真的救了她啊。
  原来除了父母兄长,世上还有人会真心爱她,即便她的过去狼狈不堪,他依然待她如珠似宝。
  “二哥, 他是不一样的。”
  夜风拂过草野,沙沙声一片。
  崔浩始料未及她竟对一国之君情根深种,见状不免焦急,道:“再不一样也是天子!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何其重要!他不会只顾儿女情长, 更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况且你喝的那碗药——”
  “我知道。”崔晚晚打断他,抬眼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心酸, 泪珠滚滚,“我生不了孩子, 我知道。”
  按照大魏皇室祖宗规矩,中宫无子甚至可被废黜。崔晚晚要做皇后,就要有自己的儿子, 或者她也可以一辈子当个无儿无女的贵妃, 眼睁睁看着别人为天子生儿育女。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从其他嫔妃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可是她已知晓了拓跋泰的身世,怎么还能这样做?她的郎君自幼饱受骨肉分离之苦,母子相见却不能相认, 这已经令他抱憾愧疚终身,她怎么忍心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在他的孩子身上?那是他的孩子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
  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怎么走都是穷途末路。
  崔晚晚抬手拭泪,哽咽道:“这次我不是任性,我只是、只是贪心了一点点……我想过好今年,就今年。”她扯着崔浩的袖子,仰起脸泪痕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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