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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可他太高估自己了,生肉化冻、大葱切段、淀粉稀释,没一步他能做好的,前一分钟放在手边的盘子下一分钟就啪嚓打翻,流理台上乱七八糟,水淌了一地,拖鞋一踩,满地都是黑脚印,正忙乱的时候,门开了,宝绽拿着大黑舔干净的饭盒走进来。
  匡正愣了,看一眼表,九点四十五,他居然在这小破地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看见厨房里的狼藉,宝绽瞪大了眼睛:“你让大黑进屋了?”
  匡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啊……对,它……”他赶忙转移话题,“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观众少,只有二三十人,”宝绽瞧见匡正身上紧巴巴的小衬衫,噗嗤笑了,“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睡了一觉,穿错了,”匡正拿身体挡着流理台,“你怎么回来的?”
  宝绽不大好意思:“我打了个车。”
  “哟,”匡正逗他,“我宝贝弟弟都舍得打车啦?”
  “哥,”说到这儿,宝绽两眼放光,“下午有个口红品牌找到戏楼,说要挂广告,外墙的收入归基金会物业,室内海报的收入全给我们,整整五万块!”
  匡正没惊讶,他早想到了,就萃熙华都那地段,随便一笔广告费就够戏楼全年的物业运营。
  “我和师哥他们商量了,留出买切末的钱,大伙这些年不容易,就当剧团福利,一起出去旅个游,”宝绽换上拖鞋,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哥,“你算我家属,正好有假,咱们去散散心。”
  第52章
  宝绽走过来, 匡正觉得挡不住了, 赶紧承认错误:“宝儿啊, ”他学着邝爷的口气, “我那什么……”
  宝绽越过他,看见流理台上的情况, 眼睛直了——耗子啃过似的里脊肉, 两截剥秃了的葱白,还有一大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糊糊,锅碗瓢盆全不在原来的位置, 化冻的血水顺着柜门滴滴答答往下淌, 宝绽颤着声:“哥……”
  “你饿着肚子唱戏, ”匡正立刻解释,想争取个宽大处理,“这么晚了, 我想把饭做好再去接你……”
  宝绽一低头,看见垃圾桶里的盘子碎片,他最喜欢的大白盘子,还是房主的:“打了几个?”
  “啊?”匡正顺着他的视线看, “就、就碎了俩……”
  宝绽从肩上拽下帆布包,冲着他的屁股就抡, 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 特别重,拍在屁股上啪啪响。
  匡正从厨房往外躲,边躲边喊:“真下手啊宝儿!你哥你也舍得打!”
  “客厅待着去!”宝绽吼了他一嗓子, 把包直接扔过来,匡正两手接住,抱在怀里,夹着尾巴去客厅沙发上坐下。
  宝绽撸起袖子收拾残局,唱了一晚上戏,回来没口热饭不说,还一堆活儿等着,他边干边抱怨,匡正乖乖听着,没回嘴,包里方方正正的像是一本书,他掏出来一看:从摇篮到坟墓——私人银行业务详析。
  匡正愣了,新书,小票还夹在扉页里,专业书不便宜,打九五折还要五十二块六:“宝儿,你买的?”
  他举着书晃了晃,宝绽从厨房那边扫一眼,冷冰冰的:“萃熙华都有书店,我看卖的书挺全的。”
  他不愿意承认,但匡正知道,他是怕自己调到新部门不熟悉业务,特意去买的,“花这钱干什么,”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有些轻率地说,“私银那套我都懂,弄几个漂亮小姑娘,公关就完事了。”
  “瞧你说的,”这话宝绽不赞同,“等开场锣鼓的时候我翻了两页,私人银行这工作还挺有意义的,”他想起前两天他们在床上,提起私银时匡正那副鄙夷的神情,“你多了解,就喜欢了。”
  意义?匡正冷笑,帮有钱人在英属维京群岛(1)开户、给小三小四小五秘密购置境外房产、暗中替私生子做财产分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能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高级点儿的臭帮闲罢了。
  但这些话他不会对宝绽说,他希望他纯粹、阳光,只知道世界灿烂美好的一面。
  匡正翻开书,开篇是这么写的:随着中国经济的跃迁式发展,中国的富豪阶层正以令世界吃惊的速度急遽扩大,以创业精英、行业翘楚、科技新贵为首的新兴富豪阶层正成为财富管理领域争相角逐的对象,而传统富豪家庭也开始面临企业和财产传承的关键时期,中国即将迎来私人银行业务蓬勃发展的黄金十年。
  这段分析匡正认同,中国富豪市场的广度远超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但缺乏深耕,很多身家过亿的有钱人还在靠炒股买房来做财富保值。他接着往下看:
  近年来,境外私人银行大举入侵中国高净值客户市场,除gs私银部、新加坡德班凯略、香港富荣银行外,有着百年历史的瑞士老牌私银也纷纷登陆内地,对新兴的本土私人银行业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与此同时,以财富规划师、家族律师、税务师为主的高端金融和法律服务人才仍然严重缺乏,私人银行市场正处于供不应求的初级阶段。
  “哥,”宝绽端着两个碗过来,“今晚吃方便面。”
  匡正听见那仨字儿就生理性反胃,皱着眉头刚想拒绝,宝绽把面碗放在茶几上,金黄的面汤、几片煎过的里脊肉、微焦的葱花,有挑动人味蕾的色香。
  “这是泡面?”匡正不信,拿筷子挑了挑,面条真是弯弯的。
  “葱香排骨面,”是上次在翡翠太阳,匡正自己去买的,宝绽挨着他坐下,“你糟蹋过的葱我全放里头了。”
  匡正随他说,这么亲的弟弟说两句,死不了人:“说吧,你痛快了就行,”他放下书,低头吃面,“只要你不生气,我任你家暴。”
  “谁家暴你了。”宝绽咕哝。
  “刚才,”匡正扭个身,把屁股冲着他,“现在还火辣辣的。”
  “不要脸……”宝绽瞥他一眼,“那个旅游,明天下午出发,你带几件换洗衣服。”
  “这么快?”匡正意外,“落地签吗?”
  宝绽听过“落地签”这词,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意思,匡正反应过来,五万块的广告费,还要留出买道具的钱,算上他六个人,根本不够出国的:“香港?澳门?”再不就是,“海南?云南?”
  他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宝绽上下嘴皮儿一碰:“北戴河。”
  “哪儿?”面条从筷子上滑下去。
  宝绽冲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北、戴、河。”
  三百公里外那个北戴河?匡正懵了,他小时候,北戴河还是远近闻名的度假胜地,爸爸妈妈带着他,一家三口坐在拥挤海滩上的画面记忆犹新,暗蓝色的海浪冲过来,把别人扔掉的塑料袋拍在大腿上。
  “上次你带我去看海,”宝绽搅着面汤,“那天的星星真亮,我就想……师哥不知道见没见过这样的海,”他抬起头,抿着嘴唇看匡正,“师傅过世后他没读书,一心一意供我上大学,他……真的很不容易。”
  匡正哑然,想起时阔亭那张胡同帅哥的脸,十七八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像父亲、哥哥那样,负担起宝绽的人生。
  客厅一时安静,“对了,”匡正转移话题,“剧团的人为什么叫你宝处?”
  一个“处”字,戳到了宝绽的痛处,“我没拜过师,”他吃一大口面,含混地说,“不算科班出身,‘处’是对下海票友的称呼。”
  匡正似懂非懂,他不在京剧行里,不知道“科班”和“票友”之间的泾渭分明,就像他做并购的瞧不起私银一样,梨园儿里也有一条看不见的鄙视链。
  填饱肚子,匡正回去睡觉,宝绽洗个澡也爬上床,床让匡正睡过,左半边的被子翻卷着,他钻进去拿腿一夹,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好,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他玩了会儿手机,下床收拾东西。听应笑侬说,宾馆都给准备洗漱用品,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应急药,往背包里一装,扔在沙发上。
  刚煮好饭,匡正过来了,拖着一个老大的旅行箱,黑色纯牛皮,有一个复古的一字形把手,他把箱子在客厅中央打开,最上面一层是几件秋天的便服,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
  “哥?”宝绽跟着他上楼,看他把衣服往自己衣柜里挂,那些乳啊霜什么的,一样样戳在洗手间的置物架上,“你给我拿的什么,我不要。”
  “不是给你的,”匡正手里还剩一瓶空气香氛,清雅的白茶味,放在床头,“我昨天在你这儿洗了个澡,什么都没抹,今天皮肤都糙了。”
  “我皮肤又没事,”宝绽把香氛塞回给他,“你快拿走。”
  “你不用我还用呢,”匡正一副登堂入室的狂样,“说不定哪天又在你这儿过夜,什么都没有太蹩手了。”
  他转身下楼,宝绽追着下去,到客厅一看,黑皮箱空出了一角,宝绽提议:“哥,你换个小箱子吧,空这么大地方,拎着挺笨的。”
  “你行李呢?”匡正四处看。
  “那不。”宝绽指着沙发,匡正看过去,上头只有一个篮球大的背包:“你东西带全了吗?”
  “衣服、药、身份证,全带了。”
  “不行,”匡正抓起背包,往自己箱子里塞,“护肤品可以用我的,睡衣你得带一套,毛巾床单也得带一套,牙刷最好用自己的。”
  宝绽不以为然:“哪那么麻烦……”
  “不是吓唬你,”匡正很严肃,“就我身边的事儿,去年,商行那边一个副总,全家出去玩,住的五星级酒店,还是总统套,回来七口人全得病了。”
  匡正没说是什么病,但一想也就是那个病,宝绽的表情不大自然:“又没那个……怎么能染上?”
  “手巾、浴巾,接触传染,”匡正压一压箱子,给他腾地方,“他孩子才两岁半,现在这社会,不防着不行。”
  宝绽蚊子似的嘀咕:“是不是你们有钱人才有那个病……”
  “说什么呢!”匡正朝他瞪眼睛,“咱俩一个床睡好几回了,你得病了吗?”他凶巴巴的,“少废话,赶紧拿床单去。”
  “哦。”宝绽不情不愿的,上二楼扯床单去了。
  收拾好行李,俩人吃过午饭,匡正叫的车到了,宽大的真皮座椅,还有免费的矿泉水和小零食,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直奔火车南站。
  时阔亭他们到得早,远远看见匡正和宝绽两个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过来,应笑侬拿胳膊肘顶时阔亭的肋条:“我说,你得空跟宝处说说,俩大老爷们用一个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能怎么回事,”时阔亭是管钱的,也是这趟出门的总管事,把一个小本扔给他,“我心粗,你记账。”
  另一边萨爽围着陈柔恩,怎么看怎么喜欢:“姐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
  陈柔恩横他一眼:“没你穿裙子好看。”
  (1)英属维京群岛:bvi,全球富豪的避税天堂。
  第53章
  坐高铁到北戴河两个小时车程, 时阔亭统一买的二等座, 匡正是个靠窗的位子, 但看那一排三个连着的座位, 他还是觉得挤。
  宝绽的座儿在他旁边,眼下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 宝绽给她看了票, 她冷着脸正要起身,一抬眼瞧见匡正,屁股一沉又坐回去了。
  匡正今天穿得很随意, 一身浅驼色的休闲西装, 系了一条波洛领带, 带扣是小巧的金属驯鹿头,因为是假期,稍喷了点香水, profumum roma的“苔原”,在微苦的广藿香和薄荷之下,凶猛的麝香气味缓慢扩散。
  性感、强大,但不至于哗众取宠的一款香。
  火车二等座, 这种男人确实少见,女孩儿看直了眼, 匡正见宝绽没坐, 扫了扫身边这女的:“抱歉,这是我朋友的座儿。”
  女孩儿一看跟他说上话了,开始撒娇卖萌, 什么“我是女孩子嘛”“火车好乱,坐中间有安全感”“男生就应该让着女生啊”,嗲得人起鸡皮疙瘩。
  应笑侬把箱子扔给时阔亭,转身要上去,匡正没用他:“大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有票,就按座儿坐好吧。”
  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宝绽有点心软:“哥,要不算……”
  “算什么算,”匡正人在这儿,不可能让宝绽挨欺负,“麻烦你起来,”他告诉那女的,“你不起来,我叫乘警了。”
  女孩儿一听这话,变了脸色,大概觉得自己7分的颜值受到了侮辱,把包一拎,甩着长头发说:“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欺负人啊!”
  高跟鞋噔噔噔走远了,搞了半天她根本不是这截车厢的。
  宝绽挨着匡正坐下,接下来的旅程乏善可陈,听着歌眯一觉就到地方了,北戴河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他们打车去应笑侬找好的宾馆,大红色的门脸,电子屏上反复滚动着:大床房一晚520。
  正赶上周末,前台办入住的人不少,匡正把身份证递过去,盯着墙上的营业执照:“你们这儿几星?”
  服务员横他一眼,一看是个帅哥,嘴没太损:“标准间一晚上368,您还想要星哪?”
  气氛有点尴尬,时阔亭连忙说:“咱们小剧团搞团建……”
  应笑侬把话头抢过去:“小剧团委屈您匡总了。”
  匡正知道他记仇,第一次见面,他刺儿过他爱穿女装:“段少爷,”他低着声,“都是明白人,一起出来玩,别让宝绽为难。”
  应笑侬往宝绽那边瞥一眼,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五男一女四间房,都是标准间,“小陈自己一屋,”时阔亭分房卡,“匡哥也住单间吧,你是客人。”
  房卡匡正没接,按这个分法,肯定是时阔亭和宝绽一屋,应笑侬和萨爽一屋,“我还是和宝绽挤挤,”他立起箱子,“我们东西都在一起,两个屋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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