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阻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圣人大怒,派了左右千牛卫将中郎将共计三十人,分了三批入江南,可至今没一个人传回讯息,甚至全都失去了联系。”
  路杳杳瞳孔微微睁大。
  这种节骨眼失去联系,想必是凶多吉少。
  众所皆知,大晟禁卫军分为南衙北司,其中南衙府兵又有南衙十六卫之称,除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监门卫不领具体府兵,只负责长安以及皇城警卫外,其余十二卫都遥领全国府兵。
  其中千牛卫因为是圣人亲信,置之左右,头衔又取自‘锐利可斩千牛’的庄子名言,手握千牛刀,素来是非武功高强不得进入。
  这样的能人入了江南全军覆没,怪不得圣人惊怒。
  “那圣人为何派你去?”路杳杳放下手中的书,忍不住问道。
  这明显是凶多吉少的一个差事。
  温归远其实是第三任太子,前两任皆福薄,皆是年纪轻轻,毫无预兆地便仙逝了。
  太子乃是国之重器,接连走了两位太子,动摇根本,民间早已议论不止,早有传闻温归远是因为被算了命硬这才被圣人立为太子,带回长安的。
  若是温归远再出事,只怕……
  她细眉不由皱起,颇为不解。
  “是我自己要去的。”温归远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温热的指甲搭在眉心,不轻不重地揉着,温柔又小心,一点点化开她涌上来的郁结之色。
  路杳杳一愣。
  温归远借机坐在她边上,抽出她手中的话本,把人抱上膝盖,动作一气呵成。
  “盐务向来是税务上的重中之重,长安私盐价格暴涨,如今已经三十文铜钱一两,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议论纷纷,圣人虽然从洛阳巡院紧急掉了一批官盐入长安稳定盐价。”
  温归远眉心郁色:“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不去根源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隐患迟早会引起大乱。”
  路杳杳盯着笼住自己手的那双手,柔柔弱弱地夸着:“殿下忧国忧民,当真是令人钦佩。”
  温归远瞧了一眼路杳杳的侧脸。
  见她眉眼低垂,嘴上说着夸赞的话,脸上却是纹丝不动,丝毫不见喜悦。
  他心中咯噔一下,捏着她的手指头,来回放在手心把玩着。
  “而且我在朝中根基不稳,自然需要一件大事来撑着。”
  路杳杳这才抬首,浅色眉眼眼波流转,紧皱的眉心却是微微松开,侧首看他时,眉目显得柔和:“那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温归远松了一口气。
  “打算半路离开钦差卫队,扮成商人入江南。”
  路杳杳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一个法子,却是凶险了些。”
  “所以这才不打算告知你,与你同行的。”温归远见缝插针地解释着,漆黑的眼珠无辜地看着她。
  “殿下为何不开始就坐我的马车如江南呢。”路杳杳扭身,干脆直接侧坐在他膝盖上,与他面对面地说着话。
  “若真的江南那边有歹人,殿下的画像想必早就落到各个暗哨中。”路杳杳有理有条地分析着,“那不如光明正大地出现。”
  毕竟太子妃去越州祭祖的消息没有遮掩,早早就传了出去。
  越州各级官员想必早已严正以待。
  她得意地笑眯了眼,颇有点狡黠聪慧之色:“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温归远见她这般模样,眸光灵动,水光潋滟,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在空中划开两道弧度,好像直接落在他心底,让他不由靠近一些,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都听你的。”他低声说道。
  路杳杳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回神,板着脸把人推开,严肃质问道:“你早就想好了!”
  “没有,也是刚刚想好的计划,但你生气了,总该先哄好你。”温归远倒是老实,主动交代着,“我也不愿和你分开这么久,一开始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自然要主动来解释了。”
  路杳杳不由哼哼唧唧一声,挑刺道:“那若是没想好……”
  温归远主动上前吻住她的红唇,讨好说道:“杳杳这么聪慧,肯定能替我想到的。”
  两人唇齿相依,他的话贴着她的唇角低喃着,没多久,两人的话便悉数淹没在秋日绚烂的日晕光泽下。
  温柔缱绻,甜腻张扬。
  平安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头也不回地跑了。
  路杳杳出宫那日秋高气爽,左翊卫府拱卫车队中间凤辇,东宫也派出旭阳作为副将军,沿途保护太子妃。路寻义早早在朝阳门等候太子妃的马车。
  “爹爹,”路杳杳请人上了马车,“爹爹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要特意吩咐的吗?”
  今日休沐,路寻义穿了一声靛青色长袍,头发被头巾挽起,文质彬彬,一派文人雅士的闲适。
  “十三巡院的江南巡盐道使黄羌是从杭州吊上去的,江南道的总院也坐落在杭州,你此番去的越州和杭州仅有一河之隔。”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不必掺和盐务之色,那是殿下的事情。”
  路杳杳被他随意自然的目光打量着,好似一把温柔软刀顺着皮肉骨骼一点点剖开内心,让所有阴谋诡计无处遁形。
  她蓦地有点心虚,眨了眨眼,转似无意地低下头,盯着一侧的果脯碟子看。
  “殿下和我又不同路,盐务之事与我有何关系。”她慢吞吞地解释着。
  路寻义只是笑着重复着,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盐务事大,素来凶险,你需避让三分。”
  路杳杳胡乱地点点头。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眸色深邃而平静:“但若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间动了好几下,可很快又强硬地冷静下来,保持着克制而端方的礼节。
  路杳杳抬首,皱着鼻子笑了笑:“翊卫府在呢,哪里又这么不长眼的人。”
  “爹爹啰嗦。”
  她捏起一块酸枣糕,鼓在一侧,含含糊糊地说着。
  翊卫府遥领的便是江南府兵。
  “没大没小,一路小心。”路寻义的手终于落在她的发髻上,想儿时一般揉了下,很快便有矜持克制地收回手,恢复了冷淡模样,只是临下马车时,微不可为地说道,“明州奉化长史清宴乃是自己人。”
  路杳杳一愣,看着他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才突然醒悟,掀开帘子突兀问道:“爹爹就没有其他话了吗?”
  路寻义背对着她,修长挺拔的背影落在清晨的日光中,白皙的面容微微侧着,原本乌黑的鬓角不知不觉已经泛出白丝,他笑了笑显得斯文俊秀,温文尔雅。
  “一切都好,勿念。”他说话便坚定地朝着马车走去。
  路杳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浅色眸子倏地失神。
  “娘娘,该启程了。”绿腰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着。
  路杳杳这才放下帘子,收回视线。
  “走吧。”
  马车很快就出了长安南阳门,朝着越州走去,此番众人借道山南东道的商州、邓州、隋州,之后入淮南到的安州,最后顺着大河直接入江南东道的杭州,最后入越州。
  即使大昇水陆两路修缮极好,官道四通八达,东西水运借势修建,极为便利,但路杳杳也要在路上耽误将近十天的时间。
  “娘娘可要休息一下。”绿腰拿出靠枕问道。
  路杳杳透过纱窗看到一路上的风景,对着后面努了努嘴:“人在后面吗?”
  “在的呢,特意单独空出一辆马车,就怕惹出声响。”绿腰小声说着,突然捂着嘴不解问道,“怎么他也来了。”
  “若是一咳嗽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路杳杳摇头:“昨日殿下临时说的,我也不知道。”
  “叶老这次也在那辆马车上,反正也见过,让他多看着点吧。”她吩咐着。
  叶甄是昨日路远晨匆匆带来的,说是爹爹给她的。
  绿腰不便多问,便也不再说,只是拎起话题无奈忧心地说道:“这十来日的路程,总不能一直困在那辆小马车内吧。”
  马车小是真的小,颠也是真的颠,车内三位老病娇,闷一路,可别闷坏了。
  路杳杳也也有些苦恼,可又想不出办法。
  秋日白天短,马车刚刚入了商州天便黑了下来,左翊卫府大将军上前得了指令,准备在不远处的驿站休息。
  “这几辆马车都是娘娘带来的人,我们自己处置便是。”绿腰的声音在马车外清晰地响起,态度温和坚定。
  等一行人安顿好,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杳杳做了一天的马车,累得腰酸背疼,草草吃了饭便回了屋子打算休息。
  “疼疼疼。”她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有气无力地喊着,“红玉,给我揉揉腰和肩膀。”
  没过多久,一双手落在她的腰际,手掌宽大,正好可以掐着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
  路杳杳迷迷糊糊间,又疼又舒服,不由哼哼起来。
  不过没一会便觉得不对劲,这手可不想红玉的手,她倏地清醒过来,扭头看去,便看到温归远正坐在一侧,给她揉着腰。
  “红玉呢?”她一愣,连忙要起身,却被温归远按下。
  “在准备热水呢,你等会泡一下,不然明日越发疼了。”他继续按着她的腰,仔细吩咐着。
  “殿下怎么进来的。”她趴在枕头上问道。
  温归远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晚你这层楼巡逻的是旭阳。”
  “哦。”路杳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假公济私,说得倒是光明正大。
  “小心被发现。”她忍不住说道,“我总感觉爹爹知道了,早上他还诈我。”
  “路相知道却不说想必也是赞同的,只要我保护好你即可。”他倒是不甚惊奇,平静无波地说着。
  “也对。”路杳杳被按得浑身舒坦,眼睛不由闭上,含含糊糊地说着。
  他盯着路杳杳闭着眼,头发凌乱的模样,眼尾泛出红晕,带出一点妩媚不自知的模样,突然笑了笑,颇为可怜地说着:“那辆马车又小又挤,只是为难你还塞了叶老进来。”
  路杳杳在迷瞪中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那可如何是好,叶老也不能伤我的马车。”
  温归远按腰的手一顿,颇为咬牙切齿地说着:“难道不该是把我安置在你的马车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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