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她更加怀疑地问,“你们睿王又是谁?”
萧昉:“睿王殿下的生母是我小姑母,你小姨。算起来,他也是你表哥。”
池萦之:“……哦。原来我表哥这么多的嘛。”
两人沿着长廊转了个弯,迎面遇到几个角门进出采买的仆妇,萧昉对着大开的角门方向抬高了嗓音,大声叹息,
“小表弟,你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啊!病入膏肓了,身边连个侍疾的儿女都没有,你母亲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天天盼望着见你一面哪!”
池萦之:???
“萧表哥,你这是说给谁听呢?”
萧昉压低了嗓音道,“说给全京城的人听。陇西王府老宅子附近进出的人,肯定有京城里各家安排的眼线。你们太子不放你,我就把消息传出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母亲病重,你们太子扣着你不放人。”
“然后呢?这样大闹一场,太子爷就放人了?我觉得他说不定会恼了。”
萧昉冷笑一声,“怕什么。不仁不孝,何以治国?就算他是北周太子的尊贵身份,哼,做事刻薄寡恩,逼着臣下不孝不悌,母亲病重还扣着不放归。事情传扬出去,全天下的悠悠众口能把他给骂残了。”
他停下步子,循循善诱,“听好了小表弟,耐心等几天,京城的消息都传遍了,都知道你母亲在南唐病重,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你就穿了素衣,去皇宫大门口跪着去,一边跪一边哭,哭晕了也不怕。你哭得越惨,围观议论的人越多,我就越有把握把你从京城里弄出去。”
池萦之跟着停下脚步,想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太好吧。”
萧昉嘿了一声,指着她鼻子,“你你你,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出这个京城?你自己想一辈子圈在京城里,我就不费劲捞你了。”
池萦之实诚地说,“我不想一辈子困在京城里。但我觉得吧,萧表哥你这个法子太伤人了。太子爷他其实对我不错。”
萧昉原地来回转了几圈,“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我听着。”
池萦之接着刚才继续往下说,“太子爷身边的人是挺多的,但就像表哥你说的,多是些巴结的,攀附的,想往上爬的。以他的性子,身边能说话的人不多。我真的觉得他留着我不放,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想找个人陪着,吃吃饭,说说话。”
萧昉靠在木柱子上,“你可想清楚了小表弟。你母亲病重的风声,我从昨天就开始在京城里散播了。等事情传开了,你自己不表态,不恳请离京侍疾,呵呵,全天下的悠悠众口就要开始骂你了。”
池萦之:“这……”操作太骚了吧。
萧昉走近过来,点了点她袖子里的那封厚厚的家书。
“今天不逼你做决策,我先走了。好好读一读你母亲的信吧。姑母这几年人在南唐,心里牵挂着你,每个月都要哭几场。”
池萦之捏紧了信,郑重地放回了袖子里。
“有劳表哥看望,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并肩沿着长廊往来处走,还没走到影壁,耳边就听到一阵隐约的人喊马嘶,隔着远远的,迎面看到徐长史和王府亲卫长两个急匆匆狂奔过来。
“世子爷,大事、大事不好!”
徐长史抹着冷汗,急促回禀,“来了一拨不知来历的官兵,把咱们王府给团团围了!”
王府亲卫长同样急促地喘息着,勉强维持着镇静,“看穿戴,应该是禁卫军。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禁卫,何方调拨来围了咱们王府。”
守门的几名王府老仆匆匆关闭边门。
没关严实的门外不时闪过几名披坚执锐、甲胄鲜明的禁卫,大门十几步外围了大群探头探脑看热闹议论的百姓人群。
老仆动作慢,正合力把边门关得只剩一条缝,池萦之看看身边站着的萧表哥,急忙喊停,
“等等!南唐使节还在这里呢。就算下令围了陇西王王府,总不至于围了南唐来的使节。先别关门,萧表哥,你自己出去。”
萧昉冷眼看着门外混乱的局面,“小表弟,北周京城不好待。我劝你还是想想我的话,能走就走。”
说着拉开边门出去了。
围住陇西王府老宅子的禁卫军过来几个人,核对了身份,果然让开道,把萧昉放了出去。
正要重新围上,围观的人群又让出一条道来。沈梅廷穿过人群,和王府大门外把守的禁卫军说了几声,从边门进来了。
进来第一句就说,“池表弟,先别慌。我打听到了一点儿消息,赶过来告诉你。”
第60章 咸鱼第六十式
“昨夜宫里出了大事。”
王府被上千人的禁卫军团团围了, 谁也没了泡茶待客的心思,就站在挖了锦鲤池子浅坑的庭院旁边说话。
沈梅廷把他探查来的消息说给池萦之听。
“陛下半夜里处置了辽东王。以‘狂悖不敬’之罪,削藩, 贬为庶人,全族流放西南。接收封地的官员早几日已经派出去了。”
池萦之指了指门外的禁卫, “那这些……是陛下派来的?他削了辽东王的爵位封地, 打算接着削了陇西王的封爵?”
“这个……不知道。”沈梅廷为难地拢着袖子, “按理来说,削藩是一步步来的, 不大可能几家一起来。再说句难听的,禁卫能围住的不过是你这个世子而已。你爹陇西王还好端端的在封地呢。我觉得陛下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削你家的藩。”
他猜测一种可能,“说不定是未雨绸缪,陛下要削了辽东王的封爵,怕你们几家生事, 围起来防备着。等辽东王那边尘埃落定, 就把禁卫撤了呢。”
池萦之:“……但愿如此吧。太子爷那边怎么说。”
“太子爷连夜进了宫, 应该是在和陛下商量着后续呢。”
说完了消息,沈梅廷一刻都不多待, 转身就走。
池萦之望着门外重重围着的禁卫军发了一会儿呆,吱呀一声,王府沉重的边门缓缓关上了。
被围在府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把视线聚集在池萦之的身上。
池萦之叫来了徐长史。
“咱们厨房里的米面肉菜都还有吗?能撑几日?”
徐长史盘算了一下,谨慎地说,“臣属平日里怕出事,每次采买都至少买足十日的分量。昨天刚采买完一次, 都在厨房里屯着呢。省着点用,十天半个月都可以的。”
“哦, 那就好。”她放下了心,“大家各就各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三五天之内,总归会有新消息传过来了。”
看自家世子神色安稳如常,众人的心神也跟着安定了些,纷纷散去了。
徐长史跟在池萦之身后,低声问道,“东宫那边,会不会有消息过来。陛下亲自下令围了咱们,东宫……会不会捞咱们哪。”
池萦之一边走一边想,走出了几十丈去,点了点头,“我觉得会。”
……
皇帝寝居的承明殿内,处处点起了儿臂粗细的长明烛,殿中灯火通明,映照得比殿外的日光还要亮。
近侍全部退出承明殿外,重重帷帐遮掩下来,灯火映出了殿中一躺一坐的两个人影。
咳嗽声断断续续,偶尔夹杂着可怕的倒气声。
司云靖坐在龙床边,手里端着药碗,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
“废辽东王的处置旨意,朝会上已经和六部商议过了,文书发下去了。人圈禁着,今夜便启程流放,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父亲切勿忧心。”
龙床上病到枯槁的皇帝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好。”
他抬手握住了儿子端药碗的手,“药……放着吧。病到朕这个样子,喝不喝,都无妨了。过来些,朕有话,咳咳,单独与你说。”
司云靖端着药碗,“父亲保重身体,有话等身子好些再说无妨。”
皇帝摇摇头,“今日不说,只怕没机会说了。”
他拍了拍儿子的手,“这两年放手让你做事,陆陆续续有人在朕耳边说,太子权重,孤星高悬,有逼迫紫微之相。呵呵,朕把他们都打发了。”
龙床边的父子两人视了一眼。
“感谢父亲信重。”司云靖沉声说。
皇帝注视着面前正值盛年的儿子,陷入了往昔的追思。
“你生得晚,等你开蒙时,你大哥已经出阁读书了。他心胸狭隘,朕心里一直犹豫着是选你还是选你大哥,朝臣都问遍了,都说强敌环伺,立长不立幼。朕耳根子软,听了他们的。哎,可叹选错了一次,你大哥竟然趁着你和你二哥出去观礼游历的机会向你们下手,害了你二哥的性命。”
司云靖淡淡说,“废太子已经圈禁,用余生悔过。二哥在天之灵会欣慰的。父亲不必自责,一切往前看便是。”
皇帝勉强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自责。你说话倒有几分像是你祖父了。”
他又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像你祖父好。做个开疆辟土的一代雄主,切莫学朕,优柔寡断,遇事难决。”
他身子一颤,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司云靖将父亲扶坐起身,靠着床头,喂了半碗药。
皇帝断断续续地咳着,胸腔剧烈起伏,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用力抓住了儿子的手臂,艰难却又坚持着说道,
“朕百年之后,由你登基继位。你祖父临终前传下来一句话,朕没有做到,现在朕把这句话原样传给你,由你来做!听好了!”
司云靖把药碗放下,“父亲请说。”
“你祖父原话:我大周地处中原,内忧外患。外患者,南唐,匈奴。内忧者,裂土割据的各地藩王。但最大的心腹之患,在西北。”
“……西北?”司云靖重复了一遍,“祖父指的是西北关外的匈奴?”
皇帝摇头。
“不,你祖父说的西北心腹之患……是镇守西北边境、拥兵自重的陇西王。”
司云靖的眉心剧烈一跳。
“为何有此一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陇西王是追随祖父打天下的从龙之臣。”
“他是从龙之臣不错……”皇帝躺在床上,嘲讽地笑了笑,“先后跟随了三条真龙打天下的从龙之臣。”
司云靖:“……”
“此人生有反骨,先叛南越,再叛南唐,手下的十万精兵,乃是他池家兵,朝廷根本调度不动。他若关键时刻起了反心,只怕我大周要栽一个大跟头。因此,你祖父临终前留下了八字嘱咐——欲攻南唐,先杀池啸。”
父子对坐的龙床前,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陇西王年纪已经大了。”司云靖最后如此说道,
“二十年前,祖父没有杀陇西王。二十年后,世易时移,不必了吧。”
“你啊……”
皇帝叹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指,虚虚点了点面前的儿子,“你从小是个念旧的。一张桌子从五岁用到现在,就是不给换;身边跟着的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旧人。你不愿动陇西王,因为池家的小子和你有交情。是不是。”
司云靖平静地说,“父亲既然如此问,想必是派人查过了。”
“咳咳咳……朕过寿当日,身子撑不住,特意召你过去,嘱咐你留意陇西王寿礼的破绽,是不是少了一对飞天翅膀。若贺礼少了翅膀,便将其世子当场拿下问罪。你……咳咳咳,却把池家世子轻轻放过了。朕派人查了一下,便知道了。你只需老实对朕说,是,还是不是。”
“确实如此。”司云靖简短地说,“陇西王世子和儿子有交情。儿子知道她得过且过的性子,绝无谋反之心。”
皇帝摇了摇头,“事关我大周的江山基业,容不得风险。只要池家十万精兵还在,池啸膝下有继承人,便是极大的风险。”
他拍了拍手,殿门从外面推开,脚步无声无息走进来四个黑衣劲装男子,跪在龙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