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马车内二人分坐一边,一时间落针可闻,向祈尝试着开口缓和气氛,却不想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要不要去马场跑马,话一出口方觉失误,单看颜姝之前的反应,她应该是怕马的,向祈真不是存心带她去找刺激,可是今日心不在焉的明显不止向祈一个,颜姝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居然就那么懵懵的答应了。
向祈一时间进退两难,真的要去跑马吗?颜姝回了趟镇南侯都跟变了个人一样,万一去了马场再受到什么刺激……
第33章 冲撞 你乖乖的,睡一觉就起来好不好?……
颜姝的情况一天更胜一天, 可齐茉的日子并不多如意。
自己抢了颜姝的婚事,享受了应有的风光,可背地里的苦也得自己受着, 宁国公本就不待见自己, 成日里就当府中没自己这号人;陈夫人肯高看她一眼也全是因为自己腹中这个婴儿;还有那陈致平……
自己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带着个丫头在自己喜房中乱来, 齐茉忍了,可他陈致平变本加厉,什么样的妖/精都敢收,什么样的货色都敢往家里带, 齐茉挺着个肚子每日还要受这种气,整日里还要装着个慈和的大娘子的款,可是背地里齐茉几次三番想冲上去撕烂那些小妖/精的脸。
这日,齐茉刚从镇南侯府回来, 就见那府中的一个小管事哆哆嗦嗦的将她拦了下来, 口中支支吾吾道:“夫……夫人,小奴的娘子去了小公爷房里插花, 现下还未回,夫人方……方便的话能不能去看看, 催……催催她。”
齐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气冲冲的提了裙角大步往内院走,他陈致平是越来越不挑食了, 府里的女眷除了他老娘, 怕是没有他陈致平看不上眼的了!齐茉穿过小门,刚要吵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换上了那惯用的温音柔嗓:“夫君,我回来了。”
床上的那人一惊, 扯着旁边那妇人的头发就将人往床底塞,低声斥道:“别出声,躲好了。”
陈致平这番做法倒真不是怕了她齐茉,只是这事若被自己家那位撞见了,免不了要拿到宁国公面前说嘴,自己那老爹本就看他看得紧,若知道自己还这般不务正业,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玩归玩,闹归闹,只是别被自己那老爹瞧出端倪就好。
齐茉推门进来,只见那陈致平拿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藏起来的衣服都没收好,余光再往那床榻下一瞥,齐茉皱了皱眉,却全当没看到,笑言:“夫君大白天睡什么觉,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陈致平只想早早打发了她:“没有,我读书累了,休息休息。”
齐茉点了点头,又问:“夫君脸怎么这样红,可是这屋里太热?”说罢又使唤门外那小厮:“小公爷嫌热,还不快把这火炉子撤了。”
陈致平阻拦不得,眼睁睁瞧着人把炭火抬走,弄得室内半点热气也无,他没穿衣服,虽然裹着被子,可这骤然降温,还是冷的直打哆嗦,心内祈祷那婆娘快走,可齐茉却像是在凳子上生了根,居然不紧不慢的品起茶来。
马上就要入冬了,他陈致平打小被林氏娇养着,如何受的这般冷,不多时便被冻的打喷嚏,可那齐茉用罢了茶又吃起了点心,看来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他这光溜溜的,屋里还藏个人,也不好意思起身去撵她,最后迫不得已给门外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好在那小厮机灵,不多时便跑回来传话,说是林氏请齐茉过去。
“算你们运气好,”齐茉心里这样想着,她前脚刚走,后脚陈致平便让人请了大夫来,齐茉让人留意着这边的情况,见到身边的丫头过来报信,说那妇人已经回去了,便又问:“那妇人情况如何?”
丫头据实而言:“奴婢瞧着嘴唇都冻紫了,瞧着没甚精气神的样子,八成是要病上一场的。”
“不死也去你半条命,”齐茉嘱咐道:“告诉城中的大夫,谁都不许给她医治。”
陈致平身边野花不断,齐茉原就想好好的整治一番,既然这人自己撞上来了,那也怪不得她不留情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而已,死了就死了,刚好能给那些心存妄念的人长长记性。
另一厢,向祈瞧着天气晴好,便依着先前的提议,带着颜姝到马场随便看看。
这处马场原是颜姝当年嫁给陈致平时向祈给预备的贺礼,之所以准备这处贺礼向祈也是有私心的,在这处跑马场,两人曾度过了彼此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或许是希望颜姝在新婚大喜之余,不要忘了他这个曾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笔墨不多的人吧,可是后来婚事没成,这份贺礼也就这么搁置了。
向祈出神的工夫,颜姝已然由人引着换好了骑马装,还是当年的那套,赤红色,亮眼的紧,向祈愣了片刻,方才伸手去牵她,可是颜姝明显还是排斥的,自己稀里糊涂的答应向祈来了马场,换好了马装,但颜姝还是免不了会想起在梦里自己坠马后那种无助和痛苦。
“别怕,我一直在,”向祈出声安慰几句,转向那马场的小太监,“将孤给阿颜预备的那匹马牵过来。”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脸上写满了为难,不等向祈出言问清楚怎么回事,便见不远处李云柔一身劲束的骑装配着一匹枣红色的温顺马驹乘风而来,正是向祈给颜姝预备的那匹。
那小太监慌忙叩首谢罪:“殿下恕罪,李姑娘她咄咄逼人,奴才实在是吃罪不起啊。”
李云柔的性子向祈还是知道的,摆手让那小太监退下了,可是那人明知向祈不待见她,却偏要往人跟前凑,甚至颇为得意的骑马在颜姝跟前炫耀,颜姝紧紧的攥着向祈的衣袖,目光中的无助和恐惧一如当年。
“不怕了,咱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向祈小心的去牵颜姝的手腕,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向祈自责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不怕了啊,咱们回家。”
向祈耐心的去哄颜姝,可是那马却突然发了狂,直直的朝二人冲撞而来,马背上的李云柔吓得惊慌失措,汗泪直流,马场上一干侍奉的人也早变了脸色,着急忙慌的去救人,眼见那马要撞上颜姝,向祈慌乱之下环上她的腰在马场上翻滚几周,躲过了那马蹄的践踏,顾不得看自己身上被细沙碎石擦出的伤痕,却见怀中的颜姝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颜姝!”向祈脸都青了,将颜姝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伤痕,另一边,那发狂的烈马终于被众人制服,李云柔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大哭,显然也是吓得不轻,向祈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神色慌张的抱起颜姝往外走,斥道:“都是木头吗?愣着干什么,请太医啊!”
被吓到失神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动作起来,向祈顾不得众人议论,直接抱着颜姝策马回府,这么冷的天额上居然给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催促道:“太医是死半道上了吗?”
“已经去请了,”刘管事道:“太医都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殿下莫急,应该马上就到了。”
向祈又气又急无处发泄:“你告诉他,阿颜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孤直接卸了他那把烂骨头。”
太医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脚下一个失稳差点把自己给摔了,还没来得及腿软呢,就被向祈提溜着领子拽到了榻前:“看孤干什么,看她!”
那太医紧张的擦了擦汗,待看清床上那人,刚松下的一口气就又给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这姑娘。
太医无声的给自己捏了把汗,号脉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自己给人瞧了大半辈子病了,就没像现在这般恐惧过,这太子府就是阎罗殿,眼前这姑娘就是自己的催命符,太医是真的怕了她了,每次遇见她自己都得折一半的寿数。
向祈那么冷静的一个人,这会儿更是急的话都险些说不清楚:“孤检查过了,没外伤,你给看看是不是伤到里边了。”
太医心道:这我怎么能看的出来,自己这也没号出什么来呀。
“殿下,恕臣直言,”那太医大着胆子道:“臣才疏学浅,实在是没看出什么,不若请别的太医再来看看。”
“你是废物吗?孤看你这太医院院判不想干了是吗?”向祈怒道:“不会治就换人,滚!”
那太医哆哆嗦嗦的往外退,刘管事适时的出言安慰:“看不出什么也不是坏事,说不定颜姑娘只是一时惊惧过度昏过去了,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殿下也别太忧心了。”
“睡一觉就好了?”
“哎,”刘管事见不得他这么疯魔,只得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向祈却像是信了他的话,呆呆的倚靠在榻边,喃喃道:“睡一觉就好了,你乖乖的,睡一觉就起来好不好?”
第34章 惊魂当年向祈不计后果都要为颜姝讨……
颜姝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中, 明明是大喜的吉日,可那新嫁娘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更让人诧异的是, 那新嫁娘居然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睡梦中的颜姝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无声的攥紧了指关节,她继续往下看, 梦里的那个自己面色冷淡,好像今天的婚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见她紧紧的攥着自己胸前的吊坠,眼神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向祈, 我要嫁人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画面一转,颜姝由人簇拥着上了轿,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 是呀, 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孤女,能够攀的上他们宁国公府的门槛, 着实是自己高攀了,可是颜姝没想到, 陈致平他连自己的盖头都没揭,甚至连门都没让她进,就这般不留情面的, 当着众人的面退了婚。
纵然蒙着盖头, 可颜姝还是觉得众人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在自己身上,或轻或重的议论几乎让自己无所遁形,自己一夜之间,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天下之大, 却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
颜姝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她只想拼了命的离开这恶语伤人的孤城,那天的雨很大,青石地砖那么凉,可颜姝赤脚踩在上面,却好似没有半分知觉,她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粘腻的乌发垂下来,黏着着人的脖颈衣衫,赤足踩在粗糙的地砖上,血色和赤红的一摆逐渐融为一体……
颜姝突然好想祖母,想她的爹娘,还有……向祈。
如果向祈知道自己出了事他会回来吗?思念牵引着自己再见他一面,可是理智和最后的一丝骄傲却告诉她,这般狼狈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向祈的记忆里,她绝不想在最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和落魄。
她策马离京,拼了命的逃离,可那畜生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呢。
那绊马索好像自由和噩梦的分界线,明明近在咫尺,可却怎么都逃离不了。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摔落,颜姝肺腑生疼,还未及从烂泥中挣脱,利刃已经抵在了白皙的脖颈。
黑暗中一张看不清轮廓的脸,混合着嘈杂的雨声和冷淡的男人嗓音:“颜姑娘,恭候多时,别来无恙啊?”
自己被人带回了暗室,眼蒙黑布看不清周遭情形,还是那道清冷的嗓音:“得罪了姑娘,既然将你请了过来,不如咱们来谈谈合作的事?”
颜姝故作镇定:“你究竟想干什么?谁要跟你合作!”
“合作的事不急,”那人道:“或许颜姑娘愿意先听我讲个故事。”
“青涯关一战,令尊的兵力三倍于蛮人,最后令尊战死,七万大军输的稀里糊涂,”那人反问:“颜姑娘不觉得奇怪么?”
青涯关一战颜姝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颜淮打算出其不意,绕道青涯关,出兵不幽城,打蛮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蛮人却像早有预料一般,提前在青涯关埋伏重兵,最后七万大军惨败,颜淮战死,副将安义南不知所踪。
那人瞧颜姝犹豫,继续道:“蛮人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无军中的密报,怎会提前设防?令尊的行军布防图除了军中几位将领知道,也就只有朝廷的那位才清楚了,颜姑娘,明白吗?”
颜姝神色动容,那人趁机又下了一剂猛药:“行军易生变,出卖军情对那些将领没什么好处,至于朝廷那边嘛,令尊忤逆圣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军权在握本就惹人忌惮,你当真以为陛下能容得下他?向祈能容得下他!”
“你胡说!”
“我胡说?”那人笑道:“是我胡说还是你被向祈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连杀父之仇都不管不顾了!”
“你我联手,我帮你报杀父之仇,如何?”
地宫内寂静了半刻钟,颜姝突然开了口:“是向祈容不下我父亲,还是你容不下我父亲?弄到一份行军布防图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漓王殿下?”
那人愣了一瞬,突然笑了:“真不好意思,被你猜出来了。”
那人上前扯了颜姝蒙眼的黑布条,因着久不见光,颜姝乍一面对跳动的烛火还颇有些不适应,那人言:“不过你父亲的死和我还真没有什么关系,你我联手,我可以帮你报杀父之仇,陈致平负你,我也可以帮你宰了陈致平,你助我荣登九五,我不会亏待你的,如何?”
颜姝摇了摇头:“不会是向祈。”
当年向祈不计后果都要为颜姝讨个公道,今日的颜姝也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向祈。
她怒斥向煦:“帝后二人视你若亲子,向祈敬你为长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幻想着谋朝篡位!呸!冷血的畜生!”
“我狼心狗肺?我谋朝篡位?”那人情绪亦是激动非常:“知道吗?倘若没有王驰乱政,现在向祈拥有的一切原本就该是我的!”
“当年王驰祸乱朝纲二载有余,他威逼我父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欺辱我母后的时候你们又在哪?我姐姐清乐公主,当年还不满十四岁,被那畜生逼到投湖自尽,你们又在哪?现在你们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有错吗!”
“可是欺辱你的是王驰那逆贼,不是陛下和向祈!”颜姝道:“陛下除逆贼稳朝纲匡扶正统,许你亲王之位悉心教养你二十年,现在竟养出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夺了他侄子的江山就拿个亲王之位来堵住悠悠众口吗?”向煦指着颜姝道:“他既然要勤王救驾为何不早点起兵?我的至亲全没了他还来皇城做什么?”
向煦勉励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惯用的淡然神色:“我没耐心跟你废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帮我除了向祈,要么我现在就处理了你,你来选?”
颜姝忽而笑了:“你怕他?”
向煦猛的被人戳到了痛点,本要发火最后却生生忍了下来:“对,我是怕他,是个人都不可能无所畏惧,我只是忌惮一个比我更强的人而已,有错么?”
“那你杀了我吧,”颜姝淡淡道:“我选向祈活着。”
“你会后悔的,”修长冰冷的五指攀附上颜姝的脖颈,他迫使她张口,随即丢进去一粒小小的药丸,眼神中写满了无辜和从容:“这东西叫千蛛醉,慢慢享受吧,相信你会感谢我的。”
千蛛醉,取一千只剧毒赤红长绒蛛置于同一炉鼎,放任它们自相残杀,直至最后一只,取其毒液,制成丸药,据说毒发时如千蛛噬骨万蚁锥心,偏不会让人即刻丧命,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姝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湿,身上时而如烈火灼烧,时而又如置身于冰川,躯干关节止不住的颤抖挛曲,明明痛到恨不能即刻来个了断,却偏偏咬紧了牙关不肯求饶。
“忘了告诉你了,这玩意没有一个人能扛到半个时辰,这才刚发作呢,待会儿有你受的,”向煦心不在焉的把玩手里的一把短柄弯刀:“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杀了我……啊……我要杀了你……向祈会杀了你的……”
颜姝的头发全被汗水浸湿,凌乱的黏着在人的身上,十指扭曲到几乎变形,身旁那下属上前看了两眼:“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怕是撑不过这一时片刻了。”
“她自己一心求死,怪得了谁,”向煦笑道:“向祈现在疯狗似的满京城找人,你说他要是知道颜姝死了,会不会心疼死啊?”
“不过这可不怪我,她自己受不住的,” 向煦摊手表示无奈,转而回头吩咐下属:“幽王不是要造向祈的反吗,再等一盏茶的工夫,她若是不求饶,就给她个痛快,把尸体处理好了送过去,本王倒要看看,向祈交战时看到颜姝的骨灰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谁又能想到,向煦随手走的一步棋,成了击溃向祈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呢。
……
夜半时分,颜姝一个颤栗从梦中惊醒,额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细汗,她稍一侧眸,就见身旁那安静的睡颜,那人在梦里睡的也不安稳,颜姝抬手去抚他轻蹙的眉心,那人本就浅眠,感受到来自指尖的凉意,带着困意微睁了眼,正对上那同样注视着他的容颜。
颜姝眼角微红,眸中的热泪要掉不掉,冲着向祈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许久的思念,未知的等待,万般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向祈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情思,抬手将人拥入怀中,笑的像一个吃到了饴糖的孩童:“你让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