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赵元良自然是想见见自己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的。就算嫡母不要求,他也要带她回府,更不用说他深知任由这个女儿流落在外对侯府名声的影响。所以他对这个提议自然没有意见。
  魏氏倒想转头就走呢,可侯老夫人的耳提面命尚在眼前,不同意阮嬷嬷的建议,她是无法跟婆婆交待的,只得也同意了。
  “叫她坐后面那辆车,让车夫快着些,别耽误时间。别忘了老夫人还在府里等着咱们回去呢。”她道。
  “是。”阮嬷嬷答应着,吩咐丫鬟伺候两人下车,自己则去了后面那辆车,请赵如语下车,并吩咐了车夫一番。
  魏氏下了车,看着村里的泥路和许家土墙上陈旧斑驳的泥土,一群母鸡带着小鸡在院子里溜达,院里竟然还有鸡屎时,她很快就垂下眼睑,遮掩住眼里的情绪。
  赵如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神色十分复杂。
  “姑娘……”扶疏想安慰一下主子,可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又担心走在前面的赵元良和魏氏听见,只得道,“小心脚下。”
  赵如语一低头,看到地上的鸡屎,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把手里的裙摆给提了起来。
  扶疏连忙提了她的另一边裙摆,道:“姑娘慢着些走,避开些便是。”
  其实谢氏是个十分勤快的人,院子每天都打扫,家里比其他农家院落都要干净。不过农家养鸡,又是散养的,院子里未免会有一些干涸的鸡屎,也不可能整日拿水冲院子,挑水也是个体力活,这是没法子的事。
  可这样的院子,在魏氏和赵如语眼里就是灾难。
  许家宅子的情形,赵元良自然也看到了。不过他跟两个女人的感受又不一样。
  侯府的庄子,他也是常去的,农家院落是什么样子他十分清楚。因此看着这破败的景象他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想着他的女儿,本应该金尊玉贵地在侯府长大,如今却在这种地方受苦,还寄人篱下,不知过的怎样艰难的日子,他的心就十分的不是滋味。
  想起这一切都是魏氏造成的,他转过头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正好看到魏氏那满脸的嫌弃和不耐烦;再看到赵如语虽低着头默默朝前走,但那脚步的小心翼翼,一副生怕裙子沾上泥土和鸡屎的模样,赵元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赵元良是不怎么管家里的事的,不过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挺疼爱的,尤其是赵如语从小嘴就甜,会讨好人,因此赵元良对赵如语一直疼爱有加。
  可想想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却代替自己的亲生女儿享受着侯府的荣华富贵,自己的女儿却因为她亲生父母的缘故,在这里受苦。偏赵如语没有半点内疚之心,还作出一副千金小姐的姿态,赵元良心中那点疼爱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第18章 跟女儿有仇?
  谢氏并不知道这短短几步路,赵家一家三口就产生了这诸多的复杂情感。
  她站在堂屋门口迎接他们,第一时间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赵如语身上。
  赵如语的身材不如许熙高挑,但胜在纤细窈窕;从五官上能看出去世的大伯子和大嫂的影子。赵如语的容貌也算是中等偏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如一只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小鹿儿,让人见了无端地想要怜惜、呵护她。
  难怪侯府众人明知她不是自家的孩子,也不愿意放她离开呢。果然是我见尤怜。
  想起许熙那明艳的五官和干练的气质,谢氏心里涌上一股担忧。
  要是许熙回到侯府,与赵如语对上,即便明知许熙是侯府的孩子,估计侯老夫人、侯夫人和二夫人的心也更偏向赵如语。人可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况赵如语是她们一手养大的,不像许熙,没有什么感情。
  看到赵如语根本没抬头看自己,只管低头看地面,一副生怕踩到脏东西的样子,谢氏摇了摇头。
  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会认他们这种穷亲戚?想想许熙说永远把他们当亲人的许诺以及对许家的依恋,谢氏的心顿时欣慰起来,没有半分失落之意。
  她把目光从赵如语身上收回,看向了魏氏和赵元良。
  魏氏的容貌倒也不错,身材虽娇小,气势倒挺足,跟赵如语那纯净、柔弱的气质完全相反;赵元良容貌清朗,只他是细长眼,脸有点方,身高也不高。
  看这夫妻俩的身高、长相,很难想象拥有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五官明媚大气、身材高挑的许熙会是他们的女儿。
  阮嬷嬷扶着魏氏走到谢氏跟前,见谢氏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行礼,她眉头皱了皱,满脸的不悦。
  “二老爷、二夫人,这就是许太太谢氏。”她开口介绍道。
  谢氏这才回过神来,给两人福了一福:“二老爷、二夫人。”
  魏氏看了谢氏一眼,见对方是个容貌普通、衣着简陋的农妇,她好看的眉毛也蹙了起来。
  “你就是谢氏?”她微抬下巴问道。
  她这态度,谢氏倒没觉得意外,更没感觉不快。
  在她想来,换孩子既是大嫂做的孽,魏氏理应深恨他们许家。要是魏氏对她的态度好,那才奇怪呢。没有一上来就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已算是这位夫人涵养好了。
  “是的,夫人。”谢氏半低着头,对魏氏福了一礼。
  “你是怎么教导孩子的?教得孩子连亲爹娘都不认,果真是农家泼妇,半点教养都没有。熙姐儿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把戏,是不是打你这儿学来的?今日竟然还避开我们,跑县里去了,还真以为我们要求她回去不成?你赶紧去,告诉她,她要是不赶紧回来,乖乖跟我们回家,往后就别回侯府,就当许家姑娘在这里呆着得了。还真当我们稀罕她不成?”
  看到魏氏脸上凶狠的表情,再听听这无情的话,谢氏都惊呆了。
  这真是亲娘吗?
  哪个做母亲的,听到女儿被人换,又看到他们家这环境,不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把女儿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把的?怎的这魏氏不光没有半点慈爱之心,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就不怕许熙听到这话伤心,真不跟她回去吗?
  不说谢氏,赵元良也呆呆地望着魏氏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虽说夫妻俩如今关系不好,赵元良也知道魏氏对于赵如语,在人前人后是两副面孔,但她对儿子是真正地疼在骨子里的。赵元良以前还不明白,后来知道赵如语不是亲生的,而是被人调了包,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作为一个生下孩子的母亲,应该有第六感,面对不是自己的孩子,天生的亲近不起来。
  所以他觉得,魏氏刚才的表现有诸多不是,但她对即将认回的女儿肯定还是疼爱的。
  他没想到会从魏氏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感觉到丈夫的目光,魏氏转过头来,朝赵元良使了个眼色。
  赵元良回过神来,旋即又皱起了眉头。
  看这样子,魏氏这莫不是激将法?抑或是对付谢氏这等拿捏许熙、想借此敲诈一笔的村妇的手段?只是这话要传到许熙耳里,怕是不好吧?
  唯有赵如语,对魏氏的表现没什么感觉。
  在她的印象里,魏氏在人后的表现一向如此,性格不好,嘴毒,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前世,她对新认回去的女儿也很不好。
  谢氏站在魏氏面前,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阮嬷嬷对魏氏是十分不满的。她也知道魏氏不会说话,但说话说得这么难听的,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不过再不满,魏氏也不是她这等奴婢能训斥的,她也不能当着谢氏的面拆台。
  她喝斥谢氏道:“二夫人的话,你听见没有?赶紧去,别耽误了时辰。”
  说着,她又不放心起来,转脸笑着对魏氏道:“二夫人,要不……老奴跟她跑一趟?”
  这话正合赵元良心意。
  如果阮嬷嬷不跟着去,谁知道谢氏会不会把魏氏这番话原原本本说给许熙听,并且添油加醋?要这样,他女儿怕是更不会跟他们回家了。到时候这事就闹得下不来台。
  因此不等魏氏说话,赵元良就道:“甚好,阮嬷嬷你办事老道,跟着去再合适不过。现在就走吧,快去快回。”
  阮嬷嬷就拉了拉谢氏的胳膊:“许二太太,咱们走吧。”说着,又对着一个小丫鬟挥了一下手。
  身为侯府内院的管家大嬷嬷,她平素也是有个小丫鬟供她使唤的。这丫鬟昨日就跟着来过,今日担心自己忙不过来,她便将这小丫鬟又带了来。
  魏氏和赵如语自有自己的丫鬟,赵元良那里不光有刘管家,还有自己的小厮,两个车夫也在这里。阮嬷嬷便打算带这个小丫鬟一起去县里。
  谢氏被她拉了一个踉跄,只得心不在焉地跟着她往外走,一面走,她还一面回过头来,看了魏氏一眼。
  她现在终于知道许熙为什么不愿意回侯府了。
  许熙那孩子真是太聪明了,分析得分毫不差。
  这魏氏已不仅仅是对女儿不上心了,她简直对这个女儿有仇一般,只恨不得她不回侯府才好。否则,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第19章 寻找
  阮嬷嬷已经不想去思考二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谢氏又是如何想的了。反正一会儿见到许熙,由她来劝许熙就是。至于魏氏的这番话,只要她阻止谢氏说给许熙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只当她没说过就好。
  眼见着这院子的主人被阮嬷嬷拉走了,魏氏不再向前,转身朝马车走去:“我上马车去等。”
  赵如语见状,看了那黑乎乎的屋子一眼,跟扶疏对视一眼,也跟着转身上了马车。
  “二老爷,您是进屋坐,还是回马车里去?”刘管家问赵元良。
  赵元良看看敞开门的屋子,依稀能看到里面摆放的八仙桌和凳子十分简陋,估计屋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他皱眉正想回马车里去,就见一行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为头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
  “可是绥平侯府的老爷?”老者嘴里问着,手已抬了起来,给赵元良做了个揖,“老朽许成观,是许家族长。不知赵老爷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赵老爷恕罪。”
  他也是看刘管家站在赵元良身后,赵元良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气度都应该是刘管家的主子,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行礼口呼“赵老爷”。
  刘管家见状,介绍道:“这是侯府的二老爷。”
  许成观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应该就是许熙的亲生父亲了。
  他忙又给赵元良见了礼,并且介绍了一下跟着自己来的人。
  赵家的马车进村,有人给许成观通禀,他这才匆匆赶来的。至于昨日来的里长,因在隔壁村,还没能赶过来。不过许成观担心自己招待不好赵元良,已叫人给里长张承林传信了。
  “许永益和谢氏呢?怎的让赵老爷您站在院子里?”许成观说着,不待别人解释,便自作主张地邀请赵元良进屋去坐。
  赵元良也想从许成观嘴里知道一些许熙的消息,便也没有推辞,跟着他一起进屋。
  刘管家知道赵元良是不会喝农家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的,使唤小厮去马车里把茶具及茶水拿来,自己跟着进了屋,先用手帕抹了一遍桌子板凳,请赵元良坐下,又把谢氏的那套说辞跟许成观说了。
  “唉,不说孩子,便是我们大人,要是遇到这种事,都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许成观笑道。
  许熙如今是侯府千金,可不是他们能评价的。便是“熙姐儿”这三个字,他也不敢说出口。
  ……
  不说赵元良如何打听许熙的事,只说阮嬷嬷和谢氏乘马车到了县里,谢氏指着路让车夫驶进小巷,停在了一座院子前。
  阮嬷嬷防着谢氏乱说话,率先下了马车,正想先进门去劝许熙,就见院门上铁将军把门:“咦,怎的门是锁着的?”
  谢氏自然知道许熙几人不在这里,这才毫不迟疑地带着人过来。此时见院门果然是锁着的,她原先还有些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她装出吃惊的样子,上前摸了摸门锁,做出担心状:“他们不是说来县里的吗?怎的不在家?”
  她又安抚了阮嬷嬷一句:“嬷嬷莫急,我去问问街坊邻居。”
  说着,她拍响了隔壁的院门。
  院门打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探出头来:“谁啊?”
  “林家阿婆,我是隔壁的许二婶子啊。我想问一下,今日早上我们当家的和熙姐儿回来过吗?他们去哪里了您知不知道?”
  林婆子住在这里大半一辈子了,跟许永增夫妇自然是认识的。当初夫妻俩相继去世,许熙成了孤女,她还感慨了好一阵。她也认得谢氏,对这个善待侄女、不贪财的妇人十分有好感。
  “哦,原来是许二婶子啊。看我眼花老糊涂了。”她笑道。
  笑完,她又疑惑:“你说什么?许二叔和熙姐儿回来过?我没见着呀。莫不是他们手脚轻,我没听见?”说着,她还出了自家院门,往隔壁门上看了一眼。
  看到院门被锁锁着,她对谢氏摇摇头,冲着自家屋子大喊:“三娃子,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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