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师姐写了什么?”
  裴沐想去拿信笺,不防姜月章躲开她的动作。她瞪他,却也被他皱眉看着。
  “你叫江师妹……师姐?”他缓缓道,“那为何不叫我‘大师兄’?”
  “师姐如手足,师兄如衣服。”裴沐信口扯了一句,敏捷地抓过信笺,匆匆看完,“师姐说她本来和其他几人在这里等,但因为得知异变,担心同门,就先进山了?方向是往主峰,也就是遗迹所在的位置……”
  她顾自沉吟,又无意将信笺翻了过来。
  背后竟然还有不同字迹的一行字,写的是:
  ――裴沐,我不会放过你。
  ……是钟毓菀,她曾经的朋友之一,也是陷害她的人。
  姜月章也看到了。
  他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不假思索就抬手放了一道剑风!
  哗啦。
  信笺被割得粉碎。
  裴沐往后一仰,没好气道:“你发什么疯?”
  姜月章冷冷道:“不吉利。”
  “……少迷信。你之前还觉得上古凶兽不存在呢。”裴沐无语,摆摆手,“算了,她就是故意膈应我,别理她。”
  她往外走去:“既然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迅速出发。”
  没走两步,衣袖被人抓住了。
  裴沐甩了甩,没甩掉,只能无语地回头:“你又干什么?”
  大师兄幽幽盯着她,连带他发冠上那颗明珠也变得幽幽的。
  “师姐如手足,师兄如衣服。”他重复了一遍,“这是谁教你的歪理?阿沐,你在外头果然学坏了。”
  这人到底在闹什么,闹别扭吗……
  别扭?
  裴沐再度狐疑起来。
  她盯着姜月章的眼睛。
  一旦她盯得久了,他的神情就变得微微不自然。但这一回他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看着她,显出几分执拗来。
  裴沐试探着说:“但你已经不是师兄了……”
  他眼神陡然变得沉沉的。
  裴沐立即又补上一句:“你是独一无二的姜月章。”
  一种格外的亮光,忽而点缀了他的眼睛。那双寂静冬夜般的深灰色眼眸,一瞬间就成了星斗漫天。
  她不期然想起这个早晨,他站在无穷而永恒的星空之下,仿佛自己也要融入那片星空中去。
  裴沐突然感到了一种明悟。
  她对他微笑起来。
  “姜月章,你果然把我看成……”
  他一怔,一时显出了几分心慌意乱:“我,我不是……”
  “……果然把我当成知己啊!”
  裴沐用力拍拍他的肩,欣慰又感动:“敌人有时候才最了解你,这句话原来是真的。好,你这个朋友我认定了,过去恩怨我们不再计较。”
  姜月章:……
  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并且甩开了裴沐的手,狠狠往外走去。
  裴沐纳闷地追上:“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我高兴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也跟背影一样恶狠狠的。
  “那你跑什么?”
  他沉默片刻,冷笑说:“赶去当衣服。”
  裴沐:……?
  第88章 寂静山林(往事如影)
  起初, 昆仑山脉一切如常。
  虫蛇、鸟类……这些还都正常。植物也各自舒展着,或者捕猎飞来飞去的蚊虫。
  气温是要冷一些,但属于寻常的山中气候。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遇见其他人。
  没有人再进山, 这很正常,因为他们被拦住了。
  但是没有人出来, 这就不对。
  他们来的时候, 还碰见不止一队修士出来, 怎么可能山中反而没有人?
  昆仑山脉虽然广阔,历来却只有这么一个出入口。只要有人往外走, 那无论如何都会遇上。
  但没有。
  “还真是有些奇怪。”
  一抹春风化雨般的剑光荡过, 如温柔低语,却令周遭草木齐齐一颤, 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顶。
  裴沐甩了甩柔韧的紫薇剑, 目光扫过四周, 没有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阿沐,你探到了什么?”
  裴沐说:“空间不太对, 兴许是异变导致了扭曲……传说昆仑山脉中留有天神布置的阵法, 几千年来,那阵法只是沉睡,但仍有可能被唤醒。说不定这场异变, 就是因为神代的阵法苏醒了。”
  “神代的阵法么……”
  他沉吟着:“典出何处?”
  “……当地传说?”裴沐不确定地想了想,“还有各大畅销话本?”
  姜月章:……
  他正走在她身边。太微长剑好端端待在他背上, 但煞白的剑气回绕在他身侧,如无数细小而冷硬的窥视,随时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
  “你啊……那些故事多是极尽所能扯人眼球, 哪里当得真。”他摇了摇头,不觉又拿出了大师兄的训人架势, “神代的阵法?传说?可别因臆测而疑神疑鬼。”
  “连神代的遗迹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裴沐失笑,又带了几分挑衅,说:“不若我们打赌,如果真有神代阵法,就算你输。”
  姜月章瞄了她一眼,顺手为她拂去斜前方一根挡路的枯藤,才问:“我输了如何,你输了又如何?”
  “唔……”
  他接着又说:“如果阿沐输了,不如就同我……”
  裴沐立即警惕地打断:“我绝对不回书院,你想都别想。”
  岂料姜月章八风不动,徐徐道:“无妨,我也想通了,既然你不愿再理过去的事,那便不理就是。”
  “咦,你忽然通情达理起来了。那你要如何?”裴沐仍是有些怀疑地盯着他。
  她可知道,这位藏花书院大师兄外表高雅淡泊,实则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分外执拗。他一直是大师兄,就很执著于履行大师兄的职责。以前有一个新来的弟子睡懒觉成性,实在起不来,姜月章怎么罚他都没用,干脆自己每天早起半个时辰,把那名弟子从屋里拖出来,逼人家在梅花桩上练金鸡独立。练了大半年,硬生生将那人的懒病治好了。
  那时裴沐也才入门不久,还在耿耿于怀被误会作弊的事,对少年时的姜月章一直张牙舞爪,总想找机会重新比一次、证明自己。
  结果被姜月章管教弟子的严厉给吓了一跳。那时她还小,对于所有善于管教、铁面无私的“大人”,都天然有种敬畏。
  所以她只是憋着一口气,自己努力练习,却很怂地避开了姜月章。就连唯一会跟他碰面的早课,她也会刻意绕开他,还安慰自己:再把剑练得好一点了,就给姜月章下战书。
  结果一躲,就躲了近一年。那一年的交集太少,以至于当她认真回首、试图分辨他们那时候的模样,却也多半记的是自己的心情,还有师父和朋友。
  而对他,依稀就记得他蓝白二色的装束、束发的飘带,还有太微剑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孤零零地折射出天光。
  那个时候,他大约还没有将她放在眼中,也还固执地觉得她是作弊还狡辩的小弟子吧。
  裴沐回忆着过去,略有些出神。
  好在姜月章也略出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突然陷入沉默,但这并非尴尬的沉默。在寂静幽深的山林里,他们并肩前行,一人负责探索四周环境,一人负责警戒敌袭;太微、紫薇两道剑意一刚一柔,不时也交汇碰撞,替对方戒备一二。
  默契会酝酿一种过于熟稔而自然的氛围。
  所以人们有时会下意识忽略这种默契,就像会忽略自己的手足。
  越往里走,绿意越浓,幽静也越浓。
  空间依然微妙地被切割开,无有他人,唯有风声、树声、水声,还有亦幻亦真的鸟虫声。
  “……姜月章。”裴沐忽然回过神,“我们的赌还打不打了?”
  余光里,她看见身边的雪白广袖一动,上头的云水暗纹也跟着一晃;不合剑意的动作,像是他也才从什么思绪中惊醒。
  “……哦。”他果然显得有些迟钝,慢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换一个赌约内容。”
  裴沐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是习惯成自然地怼一怼姜月章。听他这样提议,她本来不在意地要点头,却一下反应过来,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同意。
  “哦?听上去,”她慢吞吞地说,抽空瞥了他一眼,饶有兴致,“你好像有什么很想从我这里赢过去的东西?”
  他没有看她,眼里只映着树木枝叶里漏下的日光,还有变换的剑影。无论哪一种光,都不令他的清寒减损分毫。
  “若我赢了,你自然知道。”他不疾不徐,“你应当也发现了,我们走了不短时间,却并未靠近昆仑主峰。”
  裴沐看了一眼前方。的确,那几座山巅积雪的巍巍高峰仍然遥远,没有任何靠近的迹象。
  她问:“你有办法?”
  姜月章从袖袋里取出一枚八卦钱币。这是一枚古币,约有他半个手掌大,黄铜色上覆着些许锈迹,阴阳刻着微型的先天八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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