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姜无厌也在。
  姐弟俩正说什么,又一起回头看她,两张十分相似的面容放在一起,是翻倍的美貌。
  裴沐反手关了门,又捂住心口:“我心动了,我到底应该选择你们中的谁?”
  “去你的!”
  裴长官扔过了一颗榛子,被裴沐接住,“嘎嘣”就咬开了。
  姜无厌好脾气地挥挥手,又指了指旁边的浴室,笑眯眯:“阿沐自用。顺便,我推荐你选我……”
  一个榛子又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出去。”裴有鱼没好气地说,“现在开始是女人的聊天时间,男人不准参加。”
  姜无厌毫无负担地接话:“我不是男人,我是你弟弟。”
  裴有鱼冷笑一声:“那你先变成妹妹再说。”
  姜无厌:……
  弟弟唉声叹气地走了。不过,他的房间其实就在斜对面。
  这姐弟俩都知道裴沐的真实身份。
  当年裴沐跳崖、险死还生,离开了藏花书院。她既然身无分文,自然要赚钱,为了躲避书院的人,她又换了一段时间的女装打扮。在裴沐第一次独自探险中,她碰到了裴有鱼姐弟。
  当时两姐弟正“微服私访”,假扮普通探险者。他们算是一见如故,裴沐和裴有鱼尤其聊得来,搞得姜无厌最初都常常吃醋。
  一番历险后,裴有鱼亮出身份,又邀请裴沐作为特别部队的编外人员,后来还带裴沐出入不少隐秘之地、参阅了不少典籍。裴沐的阴阳学知识,就是这两年里飞快积累下来的。
  她问过有鱼,为什么对她这么大大咧咧(这个形容词的后果是,裴有鱼用力丢了她几颗坚果),还连姜无厌都慢慢接收她的存在了。
  那时候,裴有鱼第一次别扭起来,期期艾艾了好半天,还是姜无厌凑上来帮她说:“姐姐觉得你很像曾祖母。”
  他们这一代的执政官系,所称“曾祖父、曾祖母”指的都是第一代执政官夫妇。裴沐才知道,似乎是那两位彪炳青史的人物留下了一些手信和模糊的照片,其中记录了他们的过往、私密想法和行动;裴有鱼自幼就十分憧憬曾祖母,对裴沐也爱屋及乌。
  裴沐本来有点怀疑,莫非裴有鱼对哪个“裴沐”都这么爱屋及乌,后来才发现,裴有鱼就是很执拗地对她格外亲切。
  管他的,反正一切自然而然发生了。
  裴沐很乐观地接受了这个利好结果。
  就像现在,她也能很自在地蹭裴有鱼的浴室。
  等洗完,她还能披着外衣,一边重新易容,一边跟裴有鱼闲聊。
  裴有鱼懒洋洋地歪在床上,打了个呵欠,露出一丝不肯在外人面前袒露的疲色:“阿沐……我说,你没生气吧?”
  “生气什么?”裴沐正艰难地梳头发,最后生气地决定放弃这头乱糟糟的卷毛,只管修饰面容和身体。
  “嘁,明知故问。”裴有鱼翻了个身,抱着枕头,“我突然说要用真言水,你不生气?钟毓菀如果给逼急了,指不定会当众说出你女扮男装的事。”
  裴沐沉默了一下。
  当年事出突然,她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钟毓菀敢诬陷她。正常人如果逼急了,别说验身一次,天天验身一次都行;可她就是这么做了。在牢里的时候,裴沐也就想明白了:原来钟毓菀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我生你气干嘛,你也是为我。不然你为什么提起英雄勋章?”裴沐摇摇头,“我又不是个傻子。原来咬死不肯让人知道我的性别,只是不想扰了师父的身后名……但有了英雄勋章,书院拿我无法,我还能实现家母当年的愿望,狠狠打一打藏花书院的脸。”
  她凑过去,戳了戳威风的裴长官的脸颊:“有鱼,谢谢你帮我。”
  “……说这种矫情话干什么!”
  话虽如此,裴有鱼的脸却红了。她还板着脸:“要不是你是女的,我就跟你结婚,还需要什么姜月章。”
  “……大师兄?”裴沐有些迷惑,“怎么突然说他?”她又反应过来,噗嗤笑了:“有鱼,你又把我们和执政官夫妇弄混了?”
  裴有鱼转过眼珠,盯了她一眼。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临时转了话头:“阿沐,你今晚跟我睡吧。”
  裴沐一口回绝:“不行,一早我从你房里出来?我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裴有鱼“啧”了一声,含糊地嘀咕一句“我就知道”,又拿起枕头一拍裴沐:“走吧走吧,去找你的姜月章去!”
  什么她的姜月章……
  裴沐正想鼓起眼睛反驳两句,没来由又有点心虚。
  裴有鱼用余光观察着她的神色,突然重重哼一声。她猛地坐起来,一下搂过裴沐,压低声音:“阿沐,你就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你大师兄对你过分亲密……”
  没等裴沐的小心脏跳两下,裴有鱼凝重的声音就传来:“他说不定喜欢漂亮的美少年啊!”
  裴沐:……!!!
  “注意安全。”裴有鱼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房间里有警报按钮,实在撑不住就按。”
  裴沐:……
  “我,我先走了……”
  裴沐穿好衣服,披着半干的头发,脚步有点飘忽地走了。她到底没忘记去和姜无厌再打个招呼。
  姜无厌正在房里捣鼓什么机械,手上沾了不少机油,就只是扭头应了一声。
  等裴沐走了,他才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我好像忘记提醒阿沐,姐姐一直不大待见她大师兄,说不定会使什么绊子……”
  “算了。”他轻松愉快地决定将这件事忘掉,重新埋首机械中,“多看看戏也很好嘛。”
  ……
  有时候,越是看似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越能引人浮想联翩。
  不长的一截路,裴沐已经将过去和大师兄有关的事,回忆了个七七八八。
  越想……越觉得,似乎是有点可疑。
  大师兄真的喜欢美少年吗?大师兄原来喜欢美少年吗?
  裴沐越想越偏:那她自己到底算不算美少年?
  她也不大明白自己干嘛想这个,但就是一心琢磨。
  琢磨一路,好奇心也越来越旺。
  快到房间时,裴沐故意放轻了动作,收敛气息、屏息凝神,悄悄靠近自己的房门。
  她在野外锻炼出了顶尖的隐匿技巧,大师兄在这方面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在贴上房门的一刹那,裴沐猛一下推开房门――
  “大师兄!”
  砰。
  房门在她背后关上。
  他已是沐浴过后的样子,身上繁琐的白衣却还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只有长发柔顺披散,那顶镶嵌了明珠的君子冠放在一边,散发着柔和光辉。
  床头的灵晶灯也有柔和稳定的光线。
  青年靠坐在床头,正有些慌张地将什么书册塞到被子里。他破天荒这么一副忐忑的样子,惊慌的眼神简直明明白白写着“我看的书册不对劲”。
  裴沐心中倒抽一口气。
  莫非……是那些定向供给的“特别小书”?
  共和国以来,民间风气渐开;移风易俗之下,男男女女的选择都十分多样。很多家庭都专门备有“特别小书”,是拿来启蒙用的。
  修士身体健康、平均寿命还在上升,太容易做点什么了。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引导更好。
  所以,大师兄完全没有慌张的理由。
  可他慌了。
  所以不对劲。
  大师兄喜欢美少年,这个可能性变得更高了。
  裴沐一步步逼近。
  青年一点点变得僵硬。
  他揪紧了被子,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肯正视她。
  活脱脱一个被迫害的小可怜、白莲花。
  看他这样,裴沐不禁也心生怜悯。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极度温柔:“大师兄别怕,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理解,也接受,更不会因此对你有什么看法,你大可放心。”
  青年胸膛的起伏,悄悄变得剧烈了一些。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还短暂地停留在了她唇珠上一会儿,紧接着又急急移开。
  “……师弟说些什么。”他连称呼都叫错了,声音镇静到了虚假的地步,“别看着我,快去休息……你头发怎么没擦干?快去弄好。”
  “我的事不急,大师兄这事更重要。”
  裴沐干脆坐在他的床沿,上半身前倾着,摆出一副耐心聆听的样子:“大师兄这些年里的心里话,都可以告诉我。”
  造孽。
  要是大师兄真的喜欢她这个“美少年”,一旦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发现喜欢的人不符合他的性向,那是多么难过的事。
  她一定要小心处理,尽量不伤了他的心。
  可大师兄却一副坚决不肯合作的顽固模样。
  他甚至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休想骗我。就你这榆木脑袋,能想出个什么?又说些不知所云、引人误会的话。”
  ……听说,压抑真实的自己太久,性格就容易扭曲、变态。
  大师兄隐藏了这么久的自己,一定非常苦吧。
  难怪他这么怨气冲天。
  藏花书院这样看重男女之别、人人天然觉得异性才能相恋,一定给了大师兄很大的压力。
  裴沐更加怜悯他了。原来她心中一直强悍、高傲、冷静、为人人表率的大师兄,内心其实埋藏了这么多的痛苦。
  她干脆握住了他的手。
  “大师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生死都经历了,我怎么会不懂你?”她严肃真诚,语气还不觉带了三分哄,“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突然,她又想通了一件事:之前大师兄总说,等出了昆仑山脉,他们就好好谈一谈。谈什么?只有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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