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节
拉美西斯捂着嘴咳嗽,指缝的沙子沾着血迹,紧绷的神经再度拧紧。
力气只剩下最后几分了。
“放手!”
法老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人形穿越工具,他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更别说前面还有一个向他奔来的姐姐妻子。
那是他最需要保护的人。
“王上!你不能丢下我!求你了!”
人形穿越工具哭得鼻涕横飞,抱着他的小腿不放。
“——放开!”
拉美西斯烦躁地直喘粗气,他踢了踢脚,依然没甩开薛琪琪。
“——啊!”
薛琪琪一声凄厉惊叫,她被拖进了流沙漩涡。
拉美西斯被她扯着,同样难逃一劫,半截身体陷进了厚重的沙流中,耳朵嗡嗡地轰鸣着,感官被灾难瞬间屏蔽。
窒息层层加重。
从脖子到头顶,吞噬了他的知觉。
薛琪琪更绝望,她的穿越能力失灵了,明明之前只要察觉到危险,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
她崩溃大哭。
与她相比,拉美西斯更不甘心,他不想死在这里。
万一他死了,他的姐姐怎么办?
“拉美西斯!”
他头痛欲裂,身体失去了支配。
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渺地传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手被人握住了。
热的……
是什么?
眼泪吗?
拉美西斯张了张嘴,里面塞满了沙石。
徒劳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跑……快跑啊……别待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沉重的窒息切割他的强韧意志,情绪一片支离破碎。
他痛苦不已,拼命呜咽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混沌之中,拉美西斯闻到了一股腥味。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心纹路淌落,渗入沙土。
是血。
拉美西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的身体再度挣扎起来。
剧烈的,想挣脱禁锢。
“蒙蒙……”
她亲昵唤着他,就像那些数不清的星辰夜晚,他偶尔耍赖,伏在她的腿边不肯起来,她无奈极了,只能放软语气,哄一哄她爱撒娇的弟弟。那时,月光清凉如水,似少女颊边的白纱,莲池偶尔传出几声缠绵的水响,风中是无花果的香气,浓厚而甘甜。
她的目光总是投向天际与远方。
可在年幼的王子心中,他只记得姐姐睡着时候的长长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千只沉睡的小黑猫。
他以爱姐姐为荣,以不爱姐姐为耻。
她仰慕强者,他便野心勃勃,志在四方。
哪怕一开始,他所有的心机,只是为了牵一下姐姐的手。
就如此刻。
她双手合十,以虔诚的姿态,捂住他冰冷的手心。
“蒙蒙,你要乖。”
“等、等我,咳,去找你……”
嘶哑的女声戛然而止。
突兀消失了。
世界凝固。
时间静止。
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从血红的梦中醒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身体因为痉挛而轻微抽动着,大片汗水濡湿了发尾与后背。
“王上,您醒了。”
纱帐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带怯奉上王冠与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语。
侍女壮了胆子,小心掀开了帐子。
黑发凌乱散在宽阔雄壮的胸膛上,隐约可见脖颈的狰狞青筋。古铜色的肌肉被热汗浸湿,与耳边的太阳盘黄金双环一样,闪动着细微的光。
埃及法老单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剧烈喘气。
新来的侍女立即慌了,连忙扑到君王的身边,“王上,您怎么样了?”
法老嘴唇微动。
“您说什么?奴听不清!”
侍女贴近他的脸,幽香弥漫,换来的是法老嫌弃地拧头。
“——滚。”
即便是遮住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慑力并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脸色瞬间苍白,匍匐着爬出了王的寝宫。
“这是第几个了?”
年长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宣召妃子了,一个小小的奴,还想让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兴许是这些女奴觉得王上不爱身份高贵的妃子,可能更会钟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顺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还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奈菲尔塔利王后便以无以伦比的光辉之美著称。她们没有见过王后生前的仪态,便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美貌,能轻易赢得王上的宠爱,要知道那位伊塞诺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后——”
“嘘,别说了,王上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两人识趣噤声,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拥着华丽的绣被,睁眼是金碧辉煌的寝宫与衣着华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拥着他。
他手握法老权杖,是埃及至高无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庙附近的沙漠发现了失踪半年的法老,高烧,重伤,昏迷不醒。经过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后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欢呼声,大病初愈的法老则是冷漠看着他们。
如同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变了。
他更好战了,野心勃勃,连年出征,铁血律令镇压诸国众王。
与此同时,法老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在统治期间大兴土木,用战争狩猎的财富大肆雇佣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与孟斐斯修筑了大量的宫殿、庙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伟,数量与华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规格。
埃及君主给工匠们下了诏令,要他们在雕刻与碑文上记录他执政时期的雄心与壮举。
无所不用其极,热烈歌颂君王的神圣与伟绩。
当这位大帝九十一岁时,他成就了埃及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爱戴他,敌人惧怕他,连众神也格外眷顾他,长久遗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尔,新都城。
艳阳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士兵披胄执锐,在街上进行日常巡逻。官员托着厚重的假发,匆忙而不失优雅赶往法老皇宫。伴随着一声声粗沉的喝声,数只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圆的男性们哗啦啦涌上去,熟练搬卸异国的珍贵货物。
忙碌与繁荣是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们早已消除了早前迁都的恐惧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内心的充实。
他们想,这也许是因为神灵的力量。
繁华的新城处处可见辉煌的神庙与祈祷之舞。北面睡着守护神乌托,东面传来阿斯塔尔特女神的策马之声,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赛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开混沌,迎来人们希望的黎明。
神的踪迹无处不在。
人们对神袛的信仰愈发热烈与坚定。
比如此刻,他们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捧着一束莲花,缓慢地走向北边的阿蒙神庙。六月份的阳光如岩浆灼热,老人丝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缠卷着白色披肩与细褶腰衣,坦然走在毫无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举起来的,正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怀中的冰蓝色睡莲。
这花是要献给阿蒙神的吧?
众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