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温漾这辈子就没跑这么快过,大学时候体测,八百米她都磨磨蹭蹭跑了四分钟过,现在到封瀚家的路至少一千五百米,她跑着跑着,好像五分钟就到了。等到了封瀚家的门口,温漾觉得眼睛看着密码锁都是重影的,她哆嗦着按密码,输了两遍才进去。
不熟悉封瀚家的构造,温漾找不到人,无头苍蝇般找了好久,把能敲的门都敲遍了,终于在一处向地下室的楼梯口处听到了声音。
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一声闷哼。
温漾的心脏像是被捏了一把,突然的剧烈运动和恐慌让她小腿发抖,下楼梯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差点摔下去。
她听见温绍的声音,颇赞赏的:“不错啊,按照规矩是得五分者胜,你只差最后一分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温缙道:“曼尼,加油。”
温漾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看着那个叫曼尼的男人揉了揉手腕,正准备着向封瀚扑过去。
封瀚和他大概三步的距离,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印,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血色。他脸色已经很差了,体力透支,偏头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眼看着曼尼就要再次扑过去了,封瀚勉力站直了腰,摆出防守的姿势。
温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想也没想地冲着封瀚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封瀚的面前,红着眼冲温伟江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温伟江傻了,他雪茄掉在地上,看了眼仓库入口的方向,也冲着保镖怒道,“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小姐跑进来了!”
温绍试图去拉走温漾:“漾漾,你别过去,那边脏……”
封瀚也道:“我没事,漾漾,你去旁边等着,很快了。”
温漾鼻子发酸,低声道:“你闭嘴。”
封瀚叹气,安慰道:“漾漾,我真没事,我和叔叔闹着玩呢……”
温漾吼他:“你闭嘴。”
封瀚被吼得愣了,温伟江也愣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他女儿这么生气的样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事温缙是主谋,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更加心虚,连看封瀚都不敢,赶紧冲着曼尼招手,让他穿上衣服。
温漾回头看着封瀚一身的伤,眼泪含在眼圈里,但看着爸爸和哥哥,尖利的指责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爸——”温漾哭声道,“你干什么啊,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得太多了,这两天,你做的都是什么啊。昨天下午,弄了那么多保镖的排场,就算了,你今天这是要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这样犯法啊。”
“……”温伟江低着头,说不出话。
温绍上前一步:“漾漾——”
“哥,你干什么要打他啊。”说到这,温漾真的哭出来了,“他骨头上的伤才好了没几天,你们真把他打坏了可怎么办啊。”
“没动真格的,就是吓唬吓唬他,一点皮肉伤。”温绍努力解释,“要是玩真的,以曼尼的身手,封瀚恐怕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
温漾看向一直躲避她眼神的温缙,哑声问:“二哥,是不是你想的主意?”
“我……”温缙咳了一声,假装严厉地冲着身后的保镖挥手,“嘶,还站在这干什么啊,没看着是我们的家事吗,快散了,赶紧散了。”
温漾抹了抹眼泪,回身拉住封瀚的手腕低声道:“走,我们回去。”
封瀚没有说话,一路顺从地被她拉着。温漾的手很凉,圈在他的手腕上,封瀚低头看了眼,眼中尽是温柔的笑,他反手握住温漾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整个握在自己的掌中。
“这样会暖一点。”
温漾的步伐顿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拉着封瀚走上楼梯。
身后,温伟江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弯身捡起地上的雪茄,拍了拍烟身上的尘土:“封瀚这小子,倒也算是个男人。”
“算了,爸,别拦着了。”温绍道,“再拦下去,咱们反倒成了恶人了。”
温缙把鼻梁上的眼镜拿下来擦了擦,嘴角不悦地抿起,却也没再发出反对的声音。
……
温漾扶着封瀚进门,米团正趴在小毯子上吃猫粮,瞧见他们进来,开心地“喵呜”一声。
迎着大亮的灯光,温漾终于看清楚封瀚伤得有多惨,眼角有淤青,嘴角也有,嘴唇上的破口还在流血,最严重的是胳膊和腿上的,很多地方已经青紫了。
都这样了,一路回来,他还一直说不疼。
温漾去翻出紧急药箱,安顿着封瀚坐在沙发上,脱下他的衬衣,蹲在地上给他擦药,边擦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封瀚伸手摸她的头发,软软的,忍不住笑起来。
温漾抬头,闷闷地问:“你笑什么?”
“我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一句话。”封瀚拿着纸巾擦她的眼泪,声音温柔,“女孩子,只有在很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哭。”
温漾怔怔看着他。
封瀚笑:“我这顿打算是没白挨。”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耍贫嘴。”温漾拿着棉签在他伤处重重按了下,看见封瀚疼得呲牙咧嘴,瘪着嘴道,“你也是够笨的,怎么说要打你,你就站在那挨着呢,明知道打不过的,你倒是跑呀!”
“如果我跑了,那不就成了懦夫了吗。”封瀚道,“懦夫凭什么让漾漾喜欢。”
听见他这样说,温漾眼眶一酸,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封瀚无奈地展臂抱住她:“好了,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温漾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鼻子里发出细小的呜咽。
封瀚抬起她的头,试探地亲吻她的眼皮,温漾眼睛眨了下,没有躲开。
她闭着眼,哼哼着道:“我看着你,觉得疼。”
“不疼。”封瀚叹气,把温漾按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听见了吗,漾漾,有心跳,很有力。我死不了,你哭什么。”
温漾没有再说话。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被封瀚搂在怀里好久,鼻端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混着烟味,泥土味,血味,药味,和汗水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是会让人觉得很安心。
封瀚一遍遍地抚着她背后的头发,明明是他受伤了,却要反过来安慰她。
想起来厨房里还有没吃的饺子,温漾坐直身子问:“你吃饭了吗?”
“没有。”封瀚摇头。
她离开了,怀抱一下子空了,他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温漾用手背擦了把眼睛:“你在这坐着,我去拿。”
“你坐,我去。”封瀚站起来,把温漾按在沙发上,声音带笑,“怎么能让我们小公主做家事呢。”
温漾破涕为笑:“你又乱说话。”
“没有。”封瀚弯腰,捏捏她的耳垂,“真心话。”
再逗下去怕她又哭,封瀚恋恋不舍地转身去厨房:“饺子在哪里?”
温漾道:“就在台上摆着,两个保温桶。”
封瀚趿拉着拖鞋过去取,因为刚才上药,上身还赤着,温漾看了眼,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移开目光。
他很快回来,手里捏着张便签纸,是温漾上次来写给他的。
封瀚眼中含笑,读了遍:“新年快乐,记得吃饭。”
温漾蹙眉头,小声道:“非得读出来做什么,怪尴尬的。”
“漾漾,我记不住。”封瀚逗她,“你得天天提醒我,因为我只记得想你,不记得吃饭。”
“……”温漾好嫌弃这样的封瀚,“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油腻啊。”
“我都是在网上学的,”封瀚摸摸鼻子,乖乖道,“那下次不学了。”
温漾动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把饺子和菜都摆出来,试了试温度,不算凉,她把筷子递到封瀚手里:“吃吧。”
温漾笑:“新年快乐,更岁交子,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封瀚看着她,眼里的光分外柔和,低头夹了颗饺子放在嘴里:“三鲜馅的?”
“是有。”温漾道,“还有牛肉的和酸菜的,你看着饺子皮颜色,分一分。”
封瀚说好。他连醋都懒得蘸,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又喝了口汤。
满屋子都是菜香,这个春节终于有了迟来的年味。
封瀚端着汤碗,看着桌面好一会,忽然觉得鼻头发酸,今晚上发生这么多事,他第一次觉得鼻子酸。
封瀚忍不住喊了声:“漾漾——”
“诶?”温漾忙着去抱往她身上黏的米团,应了声,“怎么了?”
封瀚偏头,认真道:“漾漾,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饺子。”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明年,我还能吃到吗?”
屋内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温漾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终究不知道怎么说出拒绝的话。
她垂下头,把米团更紧地搂在怀里,半晌又抬起头,视线望向的却是客厅东侧的那面琴墙。
封瀚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心中倏地一紧,他已经猜到了温漾想要说什么。
“我承认,我又心动了。”温漾笑了下,“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你。”
“但是,封瀚,我心里还是有根刺,我拔不出来。”
温漾慢慢地道:“阿瀚,这么久,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的,我也不是真的捂不热的人,我也不想一直揪着过去那点子事不放。我努力了,我真的想要忘记,我可以不在乎你曾经的冷漠,我觉得没关系,但是阿瀚,你说的那句话,我真的忘不掉。”
温漾看向封瀚:“你说,你是搞音乐的,不会娶一个聋女。”
封瀚呼吸一滞,眼神变得绝望:“漾漾,我那是口不择言,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是我幼稚,自私,想要报复——”
“但是你说的是对的。”温漾眼睫微颤,“我听不到你的音乐了,那些美妙的音符我听不出来,它们在我的耳朵里像是没有起伏一样。我没有办法欣赏你的才华,我也感受不到你的快乐……”
封瀚打断她,急迫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漾漾,难道每一个歌手的爱人都必须精通乐理,会写词会作曲吗?不是的,音乐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是我的工作而已。如果我是程序员,你就一定要会写代码吗,就像你那么热爱画画,但是我连紫色和蓝色都分辨不出来,这不影响什么的……”
“可是封瀚,我放不下啊。”温漾无力地道,“那些事对我的影响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便是现在,有的时候,我还是会梦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辱骂。我控制不了地想要怀疑自己,一遍遍地问,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我打心底里知道这个想法不对,我也不想这样,但是那些念头的冒出,我控制不住……”
封瀚呆呆地看着她,急得快要哭了。
“这样的我,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接受你的,勉强在一起,对你来说也不公平。”温漾道,“阿瀚,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温漾笑着:“等我变得更好一些,更自信一些,如果那时候你还在的话,我给你答复。”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封瀚闭着眼,将温漾搂进怀里,他贴着温漾的耳朵,轻柔地亲吻她的耳垂,“但是漾漾,你千万不要勉强。喜欢你是我的事,如果最后你还是没有办法爱上我,只能怪我没本事,不要觉得自己残忍。我接受你带给我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感激。”
温漾感受着耳朵上酥痒的触感,手指抓住封瀚的胳膊,也闭上眼。
温漾轻声道:“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嗯。”封瀚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