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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路星河望着他,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股子宁折不屈的倔强:“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那个神色漠然、为虎作伥,却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哥哥,闻言突然笑了:“你还懂‘嗟来之食’啊?”说着伸过手来拧他的脸:“这么聪明,不照样被人拐卖了?”
  手指下的脸颊嫩得像颗水蜜桃,覆着一层短短的绒毛,仿佛真能掐出水来。
  而那双含着泪的倔强眼睛,更像一泓清泉,无污无垢。
  再配上路星河那点“但留清白在人间”的傲。无端就显得别人,如身在炼狱般,格外的脏。
  眉目如画的小哥哥掐了半天,也不见他哭,便松了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星河不肯理他。
  含着眼泪却不肯哭出声的倔小孩,不知道对方从来都没问过任何一个被拐卖孩子的名字。因为知道,不管这些人原来叫什么,以后也都会改,问了也是白问。
  但他却唯独对路星河特别好奇,不仅掐他的脸,还反复问他的名字。
  路星河被问得烦了,便狠狠瞪他一眼:“我叫路星河。”说完,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就又紧紧抿了起来,仿佛再多说一句,便算输了。
  那个可恶却好看的小哥哥低垂着眼目,笑道:“我叫安康。”
  第55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安康对路星河格外照顾了些。
  路星河不肯吃饭, 他便软硬兼施地来哄,次次都说,只要吃完了就带他去找妈妈。路星河将信将疑, 可每次吃完,对方便又不再提妈妈的事了。
  其实,安康的长相非常出众, 虽然神色冷漠,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股盖不住的温润。可路星河却不大愿意直视他的脸, 他讨厌他, 甚至有些怕他。
  虽然这个人不像其他人贩子一样会动手打人。但路星河总隐隐觉得, 对方像株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花, 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只有安康自己知道。
  他的心,自父母含冤而亡的那日起,便被牢牢地冻住了。
  悲喜没办法像常人一样向外生长, 便转而向内了。无论这具躯壳的外表,是如何的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可那颗心却始终浸在冰雪里。
  不是他不想感知人心的温度,而是被黑暗裹挟久了,便再也无法与任何有热度的美好共情。
  这不是愤世嫉俗地拒绝温暖,而是一种身体机能上的退化。
  人心险恶, 人世惨淡, 生而为人, 不必良善。
  在这个两面三刀的世界里, 他早已有了觉悟,也已经做好,要就这么死气沉沉活下去的准备。
  直到那天,看见路星河澄澈的眼睛。
  那个被怨恨占领、只有亡魂隐没的黑暗深处,因这一瞥,而花团锦簇,从此,星河永驻。
  这个时候,安康才终于知道,年少时曾背过的那句“满船清梦压星河”,究竟妙在何处。
  一颗心太窄,装满了恨便装不下爱。可他愿意为他挪一点地方出来。
  ……
  楚淮南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但他却仍忙里偷闲地在沈听的病床前,笑眯眯地坐了一整个上午。
  沈听连连追问了几次,问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并频频用眼神婉转地催促、示意让他赶紧滚蛋。
  日理万机的资本家,在沈听瞪他瞪得眼睛都酸了之后,才终于在秘书的三催四请下离开了病房。
  在楚淮南离开后不久,沈听接到了陈聪的电话。——说是犯人已经找到了,让他去一趟徐凯等人入住的医院,一同指认一下。
  氰化物投毒一案,本该由斗狗场所在的辖区派出所负责侦查。但由于中毒人数较多,又事涉沈听,孙若海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此案判定为重大刑事案件,并交由刑侦支队的陈聪直接查办。
  由于犯人的行凶手法带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狠戾。特别行动小队的成员们,都不免担忧,凶手的终极目标,可能是沈听。
  毕竟,普通人要和丧心病狂的凶犯结下事关性命的仇怨,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锁定投毒人一事,比警方预判的要简单得多。
  沈听昨晚就和陈聪通过电话。电话里他特别提到了中毒当天曾在包厢同层的走廊上,遇到的那个清洁工阿姨。——这个阿姨不太对劲。明明在看到他时,表情非常惊讶,却矢口否认曾见过他。
  陈聪得到消息后,立刻着手查了这个嫌疑很大的清洁工。
  监控完整地记录下了她的一举一动。
  但这位奇怪的阿姨,在案发前后,都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几乎没到过监控盲区。
  镜头下的她老实又专注,在遇到拖把拖不干净的脏地砖时,这个被岁月压得微微弓背的中年女人,甚至会半跪着用手里的抹布去擦。
  通过反复的对比与核查,警方最终确定,这名清洁工不具备作案的时间与条件,她是无辜的。
  在排除了清洁员的作案嫌疑后。蒋志又细查了一遍果茶的经手路径。
  最终,他在沈听所在包厢门口的监控片段里,找到了犯人下毒时的画面。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下毒的竟然是名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
  犯人名叫陆衍熙,才七岁。他是被热衷赌博的父亲陆正平带到斗狗场的。
  由于直接用手接触了氰化物,又没有相关的防范意识。投毒后不久,陆衍熙本人也因氰化物中毒而被送医,并和沈听一行人前后脚进了同一家医院。
  当警察锁定他就是投毒人,并找到他询问有关情况时。小朋友才刚刚恢复意识。
  “莫名其妙!”
  在蒋志和文迪表明来意后,作为父亲的陆正平情绪激动,“我这个当爹的都不认识这些人!无缘无故的,更不可能教唆孩子去投毒杀人了!况且我家孩子自己也中毒了!他才七岁,哪会杀人啊?”
  陆衍熙刚插管洗完胃,这个时候还在做排毒的吸入治疗。见病房里一下子来了两个神色凛然的警察叔叔,小朋友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陆正平虽然好赌却一向把儿子当成命宝。
  见孩子又是插管又是洗胃地遭罪,正恨着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带着年幼的陆衍熙,到斗狗场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去。
  蒋志和文迪刚一进门,便见他在陆衍熙的病床前,满脸懊恼地在抽自己的耳光。
  而在听到——你的儿子,涉嫌投毒杀人时。
  陆正平心惊之余,更多的是受到了冤枉的委屈和震怒。
  那张被他自己抽红的脸,顿时憋成了绛红色。
  这个男人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脸红脖子粗”。
  “没有证据,我们不会在这儿。”面对对方的暴跳如雷,蒋志一脸冷静道。
  他当然也知道七岁的陆衍熙,不可能是幕后主使。
  但录像拍得清清楚楚。斗狗场里的小弟在拿来外卖后,没找到阿焕,但又不敢进包厢。于是,犹豫再三,最终把果茶放在了包厢门口。
  五六分钟后,正对着包厢的那个监控摄像头,就拍到了陆衍熙。
  他蹦跳着径直跑到了果茶旁边,扭着小脑袋环顾四周,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蹲下身子把杯盖一一打开,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粉末,均匀地倒进了每一杯里。最后他仔细地将所有盖子复原,才又开心地跑开了。
  陆衍熙的症状并不危重,但依旧需要住院观察。
  文迪和蒋志便把包含沈听在内的其他受害人,召集在了一起。在陆衍熙的病房里,对他进行集中指认。
  可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临时去斗狗场玩的徐凯、黄承浩和丁朗,还是常在斗狗场里坐镇的丁俊,统统都表示,他们不认识这个孩子,也不认识孩子的父亲陆正平。
  于是,在一屋子的大人和病床上的陆衍熙,互相干瞪了一会儿眼之后。
  蒋志冷着脸问陆衍熙:“你为什么要投毒?那些倒进杯子里的粉末又是从哪儿来的?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面对警察叔叔一连串凶巴巴的质问,刚刚死里逃生的陆衍熙绞着被角,张大嘴巴“哇”地哭了出来。
  文迪用手肘把巡海夜叉一般的蒋志,往后一顶。而后蹲下身子,用特别欢脱亲切的语气安慰道:“衍熙,我们不哭啊。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恶作剧呀?”
  “我、我没有。”小朋友抽噎着否认。
  文迪敏锐地发觉,陆衍熙的两个大拇指的指甲都很短。这个孩子明显有啃指甲的习惯。大概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接触剧毒后立马中毒。
  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文迪转移话题问:“衍熙啊,你是不是老爱啃手啊?”
  小朋友油盐不进地含着眼泪,倔强地摇头:“我没有。”
  文迪的套路用光,进退两难地蹲在原地。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沈听淡淡地问:“衍熙,左手和右手,哪只手比较好吃?”
  小朋友侧着头想了一会儿,而后缓缓举起了右手。
  文迪:……
  蒋志:……
  徐凯、黄承浩、丁朗、丁俊:……
  沈听的一句话打开了新局面——陆衍熙终于开始肯说实话了。
  文迪连忙趁热打铁地追问了当天的情况。
  据陆衍熙回忆,在案发当天,有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叫住了正在角落里看蚂蚁搬家的他。
  这个人给了他一块巧克力和二十块钱,让他帮忙整蛊一下自己的朋友们。而整蛊的内容则是往朋友的饮料里面加点盐。
  陆衍熙人小鬼大,也经常和朋友玩“整蛊游戏”。比如突然抽掉同桌的椅子,或是偷偷擦掉后桌同学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算术题答案。——这是朋友间经常会发生的恶作剧。
  于是,陆衍熙爽快地答应会帮这个叔叔在朋友的饮料里放盐巴,并且承诺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但他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盐巴,其实是混合有低纯度氰化物的老鼠药。
  “那你还记得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吗?”文迪循循善诱。
  陆衍熙茫然地摇了摇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和帽檐很宽、宽到可以盖住额头的鸭舌帽,是他对那个叔叔唯一的印象。
  “你再想想。”有了弄哭孩子的前车之鉴,蒋志的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但他表情生硬的脸实在和“温柔”沾不上边。
  陆衍熙怯生生地看他一眼,而后飞快地移开目光。
  目光正好落在站在一旁的沈听身上。
  陆衍熙突然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伸手指着沈听道:“啊!就是这个哥哥!”
  沈听瞬间就成了视线的中心。
  蒋志和文迪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一言难尽的尴尬。
  所以这个七岁的投毒犯,是想指认他们的沈队是幕后主使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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