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太后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她缓缓睁眼,走到榻边,拿起几案上的木雕看了一眼,眼里顿时戾气上涌,恶狠狠地瞥了一眼几案上的君子兰,转而低头盯着沈烬温,恨铁不成钢道:“你此生,败就败在痴情上,注定难成大事,她活着害你,死了还能害你,当真是个红颜祸水!”
  孟娉婷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眼前红影一掠,太后扬起手,用木雕直接将花盆挥掉在金砖上。
  “啪”——
  一声脆响,花盆应声而碎,孟娉婷的魂魄紧跟着四分五裂,烟消云散在了这浓浓夜色中。
  -
  耳边“啪”地一声脆响,孟娉婷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正在地上收拾碎渣的映月见状,忙丢下手里的活,慌慌张张地冲到床边跪下叉手请罪:“奴手拙,不慎打碎了茶盏,惊扰了都知娘子,请都知娘子恕罪。”
  孟娉婷神魂不定地转动眼珠子,盯着床边穿着素色布衣,梳着双丫髻的女子看了一会儿,渐渐回转过来:“映月?”
  映月疑惑地抬起头,应了声:“是奴。”
  孟娉婷的目光越过映月环顾起四周起来,这熟悉的绣阁铺陈正是她当都知时住的寝卧,莫非这里是……武陵春苑?
  孟娉婷忽然伸出手抓住映月的肩膀,映月吓得一颤,泪珠一滚,战战兢兢道:“奴再也不敢了,请都知娘子饶恕奴吧。”
  手下的温度是热的,她能摸到人了?
  她这是……
  “今夕是何年?”孟娉婷抓住映月肩头的手骤然一紧。
  “正,正平三十八年。”映月被孟娉婷一副鬼上身的模样吓地猛吞口水,接道,“惊蛰。”
  正平三十八年,惊蛰?
  这日正是她当都知娘子时准备梳弄的日子。
  她松开映月,掀了被子下床,赤脚走在地上,地板上的凉意顿时蹿进她的脚窝子里去了,她低着头,感受着脚心攀上来的冷意,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重生了。
  忽然,门外廊上传来急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了。
  来者是武陵春苑的老鸨,金妈妈,也是沈齐佑的暗桩联络人。
  金妈妈原是眉开眼笑地站在门口,看见孟娉婷只穿着一身单衣,乌云如瀑的长发还披在身上,连妆都没上后,顿时敛了色,忙关上门,急匆匆地朝她走来,抖着丝绢嗔怪道:“我的小祖宗欸,鱼儿都要入池塘了,你怎么还没上妆呀?”
  今日是她及笄之日,也是她作为长安第一都知娘子的梳弄之日,是以,整个长安城里头的五陵年少们都在向这武陵春苑汇聚,准备争相为她上缠头,以求其元,共度良宵。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因为今日真正的目的,是引诱沈烬温这条大鱼上钩。
  这时,窗外传来车轮辚辚之声。
  孟娉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边,从半打起的支摘窗缝隙里俯瞰下去,正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那马车比平常的马车制式略大,四角飞檐宝顶,彰显着其车主不凡的身份。
  只见车夫迅速从车头跳下,搬来了下脚凳摆好。
  不一时,车帘撩起,从里头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锦衣郎。
  前者头戴黑纱幞头,面若傅粉,眉清目秀,身着月白直裾,手持一把无字纸扇,一副风流才子打扮,乃仙游王,沈隽。
  紧随其后,下来一位束发插簪,面容清癯俊美,身材瘦长的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琉璃色小团窠蜀锦圆领袍,虽是便服打扮,但其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一个金鱼袋,在烟雨朦胧中格外显眼。
  此人便是当今六皇子,昭王沈烬温。
  孟娉婷放在窗栏上的手指倏然抠紧了几分。
  ——沈烬温,你果然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不知道说啥,就谢谢大家,鞠躬!
  梳弄:古代娼妓卖初夜,也叫“求其元”
  都知:同花魁,但有管理诸妓之权
  ps:爽文
  【前十章随机散落红包】
  第2章 眼线
  当今圣人有子十三,活在世上却只有寥寥六人。
  章懿太子于三年前北伐西突厥时,不幸染上痢疾病死在了军营中,圣人为此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未再立太子,故而储君之位一直空悬至今。
  二皇子沈齐佑乃殷贵妃之子,母家势力极大,太子去后,以他为长,是最有资格成为储君之人选。
  五皇子沈隽母家势弱,又只醉心风月,无心皇位;七皇子和九皇子早年出阁外任州官,一个造反被贬为庶民,一个因草菅人命被御史弹劾,后被革职削爵,永世禁足在府,皆无资格夺嫡;十一皇子沈熹年幼才五岁,且生母只是个采女,无力夺嫡。
  所以,唯一能够能与沈齐佑抗衡的只有六皇子沈烬温。
  沈烬温生母长孙婉莹生他时难产而亡,因长孙婉莹与皇后长孙婉蓉系同胞姊妹,故而沈烬温自幼便养在皇后膝下,与章懿太子关系甚为亲密。
  章懿太子去世后,皇后便开始极力扶持沈烬温夺嫡。
  为此,沈齐佑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在沈烬温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助他除掉沈烬温。
  而这个眼线,就是她孟娉婷。
  今日布局,已是筹谋良久。
  传言昭王沈烬温为人秉性谦和、温文尔雅、不好女色,实为皎皎君子也。
  在长安,不入风月的官那不叫官,会被人取笑的。
  而沈烬温身为缉拿宵小负责长安拱卫的从三品金吾卫将军,竟然从未出入过任何风月场所,堪称奇谈。
  所以,为了能够将沈烬温引来武陵春苑,沈齐佑便从与沈烬温关系最好的沈隽身上下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沈隽把沈烬温带来了。
  虽然经过四年的调/教,孟娉婷俨然已经成为了媚态一绝的长安第一都知,连金妈妈都说,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在见了孟娉婷还能做柳下惠的。
  但沈齐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很早之前就找来了方士,用魇魔之术,将孟娉婷与沈烬温的生辰八字连接在了一起,据说,此术法可让她夜夜入沈烬温的梦境中,这样一来,便有宿命作祟之说。
  入没入沈烬温的梦境她不得而知,孟娉婷只知道,梳弄这日,沈烬温初次见她,果然对她一见倾心,神魂颠倒。
  沈烬温不知道的是,大堂之中早就被沈齐佑安排了很多暗桩,在求其元时,那些暗桩疯狂叫价,就是为了逼沈烬温出下天价买走她的初夜。
  而这些,都被沈齐佑早就串通好的御史中丞看在眼里,次早,从不染风月的昭王花楼一掷千金狎妓的事迹就会被弹劾到了圣人面前。
  圣人正是因此事才开始与昭王之间起了罅隙。
  前世,她一腔深情错付,被沈齐佑利用完之后卸磨杀驴。如今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沈齐佑阴谋得逞,她要亲手将沈齐佑的一切全部毁掉。
  所以,今日绝不能让沈烬温上钩,就当是还了前世对他的亏欠之债了。
  窗外细雨霏霏,湿气扑来,冷的孟娉婷猛地回过神来,再次垂眸下望时,正好迎上一双清冷漆黑的眼。
  孟娉婷心头遽然一跳,不知是慌的,还是惊的。
  因为她从沈烬温那双眼深邃的泓渊中,看见了——
  冷笑。
  刹那间,孟娉婷不由得想,难道沈烬温也重生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在看什么呢?还赤着脚,仔细着了凉,误了贵人的事。”金妈妈见孟娉婷半晌不答她,又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游离情景,忙走孟娉婷身旁,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
  一弹指的功夫,沈烬温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随车家童的油纸伞下,向内里而来。
  孟娉婷轻吸了一口气,收拢情绪,转过身,拉着金妈妈的手,软着嗓子道:“好妈妈,昨儿个夜里失了寝,早起晚了些,娉儿现在马上梳洗打扮,绝不会让妈妈为难的。”
  闻言,金妈妈明显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孟娉婷是那位贵人亲自送过来的人,交由给她精心调/教了四年,吃穿用度绝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贵女们差,也正是因此,养成了孟娉婷自视甚高的傲慢态度。
  尤其自去年长安城三年一度的都知大比中,孟娉婷凭着自己能歌善舞,出口成章,加之容色冠绝,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稳站长安第一都知娘子之后,那态度越发地目中无人起来,心心念念地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总有一日是要飞上那位的枝头当凤凰的,故而,对她竟不假辞色起来。
  如今竟然“纡尊降贵”地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实在纳罕至极。
  “好端端的,怎地就失了寝?”
  孟娉婷檀口轻抿,如雾水眸里顿时浮上一层欲说还休的愁绪。
  金妈妈瞬间懂了。
  这丫头恐是在担心今日梳弄之事吧?
  也是,这位毕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是一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身在尘泥中,总妄想做那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不成想,那位贵人再是器重她,到头来还是要将她当做棋子送到别人身边。今日梳弄之后,再也不是干净的了,再加上身份卑贱,想做人上人已然是不可能的事。
  看着平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向她服软,金妈妈心里很是受用,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假意劝道:“你既选了这条路,来了这样的地方,就该学会认命,今日,迟早要挨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孟娉婷眼圈一红,垂首欲泣:“娉儿知晓了,以后还求妈妈多多心疼娉儿。”
  这算是默认了金妈妈的猜想。
  孟娉婷的嗓音细而绵软,时常给人一种娇糯无力的感觉,本就无端惹人怜爱,再加两只水眸里噙着颤意,粉唇微嘟,我见犹怜的,越发引人心软。
  金妈妈本来还想趁机摆摆架子压压孟娉婷的势,一听,连她这个见惯风月的老鸨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她看了看孟娉婷,红酥手,腰行柳,面如芙蓉,眼似勾,天生媚骨,挽风流,这丫头真是天生拥有一身魅惑人心的资本,怪不得受那位器重。
  毕竟是有大用的人,关键之时金妈妈可不想出岔子,便安慰道:“别怕,今天来的那位据说是个脾气顶好的,你从了他,估摸着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一切只需暗中计划行事即可。”
  孟娉婷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金妈妈很是诧异孟娉婷的变化,但见时辰差不多了,只好催孟娉婷赶紧更衣上妆,准备出场,然后急急忙忙地出去张罗了。
  金妈妈离开后,孟娉婷敛了笑意,垂眸思索了起来,究竟怎样才能让沈烬温不中圈套?
  “恭喜恭喜!”正想着,一道尖酸的声音飘了进来。
  孟娉婷皱了皱眉,转身向门,下一瞬,飘进来一只妆容艳丽的“花蝴蝶”。
  玉娆扭着腰肢走向孟娉婷:“恭喜妹妹今日迎来梳弄,从此以后,你我姐妹就是一样的了。”那脸上的嘲讽之笑已经不加掩饰了。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梳弄之后,孟娉婷就是个万人骑的命了,再也不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玉娆一想到这里,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孟娉婷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说笑了,你是一个艳妓,而我是长安第一都知,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一语中的。
  顿时气的玉娆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双颊上的脸皮轻轻颤了起来。
  正待发作,忽然想起大概有正事要做,生生将一张怒容扯成了笑脸盈盈。
  “妹妹才艺双全,又是天生丽质的,姐姐确实比不得,今日乃你梳弄之日,怎么地也得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出去。”她一面说,一面从身上取出一个连理花枝银镶宝玉的胭脂盒子出来递给孟娉婷,“这是姐姐压箱子底的好东西,敷在脸上能使肌肤如玉,白而透亮,今儿个你梳弄,这盒玉容膏就送给妹妹了。”
  孟娉婷垂眸看了一眼那盒玉容膏,并未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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