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等到此处打点完毕,已是过了好一会儿。
沈念禾看了半晌,才认出来躺在软塌上那一个乃是周楚凝。
她前几日就听说此人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水土不服,忽有一夜又拉又吐,只是当时也没怎么上心,却不曾想已经过了好几天,竟是还没好,不仅没有好,反而还很严重的样子。
一时方才在外头煎药的那一个婢女已是端着药进得帐来,正要给病人喂药,那周楚凝却是拿手挡开,去攥着周元娘的手,叫道:“阿姐,阿姐!”
周元娘忙反手握着她道:“不怕,我来喂,我来喂!”
果然重新坐了下去,给周楚凝喂药。
郑氏看着这样子,伸手召来一个侍女问道:“周姑娘病了多久了,都是什么症状?“
那侍女忙道:“已是病了四五日,天天都是且吐且拉,吃了药时就好几个时辰,可过不得多久就又犯了。”
郑氏奇道:“按理病了这样久,哪里还有东西吐?”
这样日日拉,日日吐,应当只能喝粥水,吐的也该全是水才对,可方才见得那地上一塌糊涂,什么都有,一点都不像是忌口的样子。
那侍女便道:“周姑娘吃了药能保几个时辰,她饿得难受,旁的不肯吃,就要喝浓粥同才蒸出来的炊饼……”
又道:“已是问过大夫,说是只要那粥米熬得烂烂的就能吃,炊饼蒸得软了也能吃,不过不能多吃,周姑娘吃得时候没事,不知为什么,吃完之后,总过不了多久就又吐了。”
那周楚凝虽是病人,又病了这许多天,却不像是没有力气的样子,此时精力旺盛得很,不住发着脾气把围着伺候的侍女挥开,样样都要叫其姐周元娘帮忙。
周元娘倒是好脾气,事事亲力亲为,叫人居中隔了帘子,又给妹妹收拾擦洗,又给喂水喂药,又不住安慰。
周楚凝中气倒是挺足,骂人骂个不停,一时骂那随军大夫无用,开的药吃了半点效力都无,一时骂姐姐不会照顾,叫自己这个妹妹病成这样也不会想办法,一时又说那些个侍女不会伺候,眼里没她云云。
骂了不知多久,想是药效发作,她终于慢慢没了动静。
此时周元娘方从里头出来,见得沈念禾同郑氏,面上十分歉疚,忙道:“是我的不是,先想请两位过来,却不知道楚凝忽然又不舒服了。”
她先前忙着照顾妹妹,自己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有来得及换,忙去匆匆收拾了一番,复才把郑氏同沈念禾请到一旁隔帘去,又将那外头营帐打开通风换气。
一时三人坐定,又有侍女上茶,茶过一巡,周元娘又喘了口气,才对着郑氏道:“今日请夫人过来,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她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了看帘子后头周楚凝躺着的方向,道:“我妹妹这一处病了许久不好,随行的大夫是日日都来看,开了好几个药方子,却是一直不见效,后头换了大夫,一般半点不济事,这一路还远得很,我着实不放心,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因找来找去,一营里也只有夫人一个经过事的,只好来问一问可有什么办法。”
周元娘一腔姐妹友爱之情,又已经求上门来了,郑氏再如何也不能半句话都不说,只好道:“我不是大夫,也不通医理,不敢胡乱指点,只是我看帐子里十分憋闷,不如开个口子通通风,怕是病人会舒服些。”
“原也想通气,只是才一开着帐门,楚凝就说冷,又说头痛,只好重新合上了……”周元娘解释道。
郑氏想了想,道:“我从前听得人说,常有人新到一地,因不能适应当地食水,常会上吐下泻,周姑娘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沈念禾本来坐在一旁,此时便帮着郑氏搭话道:“若按行程书所说,过不得两日就能路过京兆,彼处乃是大府,不比这一路来都是小镇小乡的,寻不到什么好大夫,届时叫人早早过去请一两个名医过来,或许能有效用。”
周元娘眼睛一亮,忙道:“果真过两日就能到京兆府了?”
又同沈念禾道了一回谢,叹道:“原来在家,我虽是个女子,一般也能帮着家里管管事,家人生病了,自家就能出门求医问药,眼下得了个人人说好的封号,却是连亲妹妹都管不住了。”
她说着说着,好似十分不放心的模样,又问道:“若是京兆府还寻来的名医还是看不好楚凝的病,那该如何是好?”
沈念禾听得这话,隐隐有些奇怪。
看得好就看得好,看不好就看不好,郑氏又不是大夫,一直问她,又有什么用?
正想着,郑氏已是回道:“旁的我虽不知,周姑娘病得这样,若是过两日还没有大好,怕是会十分辛苦。”
得了她这一句话,周元娘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忽然道:“今日叫夫人过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第356章 后悔
她口中说着,眼眶微微发红,眼中有晶莹泪水盈在睫毛、眼眶之中,却又被强忍了回去,正因如此,看起来却是坚强之中又带着两分脆弱,尤为可怜。
“我家虽然境况寻常,我这妹妹却从未吃过什么苦,今次她自求同来,谁料想竟如此遭罪,若是一直不好,路上出得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能对得起家中父母?今后又如何自处?既如此,便如同沈姑娘所说,等到得京兆府,若能有名医上门将楚凝治好,自然最好,若是实在有那万一,我便想着将她留在京兆……”
“沈姑娘也说了,京兆乃是大府,正合楚凝休养,总比随军辛苦要来得舒服,若是再有不好,只能将她送回京城再看。”
周元娘说到此处,本来强忍着的眼泪已是掉了下来。
沈念禾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就皱起眉来。
保宁郡主如此做派,又这般言语,比起其妹周楚凝高了不止一筹,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已是叫人觉得其中所求必定不小。
果然周元娘伸手擦了一下眼泪,又抬头同郑氏道:“本不当这般强逼人相帮,只是今次随嫁的侍女、随从,俱是年纪轻轻,帮忙打打下手,做些不要紧的活计还好,一旦遇上事,却都是拿不定主意的,我看来看去,满营只有夫人一个稳重知事——我只这一个妹妹,实在不放心她独自一人留在京兆府,只求夫人怜悯一番,留下同她一并,也好教导旁人照料……”
这话一出,莫说郑氏,便是沈念禾的脸色都变了。
且不说周楚凝是个那样难伺候,留在京兆府照料此人,同自寻苦吃也没什么区别。
再说郑氏今次同行,明面上说是为了照料沈念禾,甚至她自家也是这般以为,可沈念禾却觉得那裴三哥用这样大的力气将一家人全数带出来,未必只是为了这个缘故。
周元娘说完之后,见得两人俱都不作声,又转去同沈念禾道:“我晓得沈姑娘必定不舍得,只是我这妹妹实在可怜,你只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顿了顿,先叹一口气,继而又道:“两位不妨回去商量商量。”
沈念禾摇头道:“此事却不是婶娘一人能拿主意的,少不得要问过裴三哥的意思。”
她说到此处,忽然又道:“况且京兆府就在眼前,用不得两天,说不得有了名医,用不得两剂药就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也未可知。”
周元娘原还想说什么,被沈念禾这样一回,脸上就生出些不自在的神色,忙举杯喝茶,掩饰了过去,笑道:“是我太过担心了……”
***
从保宁郡主的营帐中出来,回得自己的住处,郑氏同沈念禾却都有些不得劲。
周楚凝确是病得厉害,周元娘所说也不错,可这般事情来得如此意外,叫人一时并不容易接受。
沈念禾越想越觉得奇怪,因想着此时才到安营之处,裴继安必定忙得很,不好叫人去打搅,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着急,叫得个婢女过来,让对方去保宁郡主帐中打听了一回。
那婢女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多时就将一应事情探明了。
沈念禾听完之后,复又问了几样细节,最后等人走了,才悄悄向郑氏问道:“婶娘,到得今日那周楚凝也不过看了三个大夫,还都是沿途请的,俱都摆不上台面,保宁郡主作甚那样着急,好似去得京兆府也治不了妹妹的病?”
郑氏摇了摇头,道:“谁又晓得,只她毕竟是郡主,这般一来,却是叫我又怎好拒绝……”
又道:“只盼能请个名医过来,叫那周楚凝赶紧好罢!”
周元娘嘴上说着让两人回来商议,可是当真有了那一日,郑氏难道真能拒绝?
***
郑氏在此处盼着周楚凝快好,与保宁郡主隔得不远的另一处营帐之中,却有人盼着她不要好得太快。
见得外头并无人留意此处,陈坚白进得帐子,看到周元娘坐在角落的毡毯上头,脸上顿时露出笑来。
他快步走得过去,变术法似的自怀里掏了个油布包出来,在对方面前打开,笑道:“看我给你寻了什么过来!”
周元娘原本面上颇有些忧愁之态,见得陈坚白进来,已是把转为微笑,等到看到那油布包里装着的两个大绿橘,不由得惊呼一声,问道:“这是哪里寻来的?”
此处乃是西北之地,绿橘乃是中原特产,本就十分难寻,最要紧这是周元娘自小就爱吃的果子。
她把那绿橘接了过来,嗔怪道:“一路忙得厉害,你若是有空,就好生休息,却总为了我多费这许多功夫,实在没有必要。”
一边说,一边就去剥那绿橘,将橘子掰开,分成一片片的,又把上头白色经络撕去,自己吃,也喂给陈坚白吃。
陈坚白自进得帐子,脸上笑意都没有下去过,此时同周元娘分食一个橘子,旁的东西早已抛去脑后,只抢过半个帮着她一起剥皮去经络。
周元娘同他说了一会话,见得情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便靠得过去,轻声问道:“坚白,你那药粉里究竟下了什么东西,楚凝怎么病得这样厉害?若是当真出事了怎么办?”
又劝道:“不如把那药暂且停一停,叫她缓两天罢?我看她实在病得受不住了。”
陈坚白原本脸上带着笑,听得周元娘这话,笑意却是渐渐收了起来,道:“若是旁的事情,只要你提了,但凡我能做,从来都是依你的,便是我力不不能够,也未曾推脱过半回,可今日的却不行。”
周元娘慢慢将头低下,沉默不语。
陈坚白坐开一步,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元娘却是立时抬起头来,坚定道:“你全是为了我,大好前程也不要了,我又怎么会后悔,我只怕你将来后悔……”
陈坚白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就是松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就不要再管,只交给我就是了。”
第357章 浑水摸鱼
周元娘不再说话,只仍是十分犹豫的模样。
陈坚白道:“这许多年来,我骗过你没有?”
又道:“我虽不喜欢你那妹妹,可不管怎样都是自小一同长大,况且那又与你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我绝不会生出害她的心思,若不是她要抢你吃食,又如何会有今日?全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周元娘低声道:“若我不叫她抢去,自家吃了,也就没有这事了。”
陈坚白道:“你自小就让着她,当日若是把我也让出去了……”
周元娘倏地抬起头来,道:“旁的都能让,只因旁的都对我可有可无,独你是我心爱之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不让的!”
陈坚白面上笑意更浓,道:“你且放心,此事有我盯着,等到了京兆府就将她放下来,今次留她是为救她,将来她知道了,还要谢你这个长姐的救命之恩,不过病一病,左右她也是个时时爱装病的——从前她给你饭里头放蚯蚓、衣裳里头放蜜蜂的时候,难道管过你半分?”
又翘脚得意道:“我看她还敢时时惦记着抢你的东西!”
周元娘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个小的,那些不值当的,抢也只管抢了,作甚要同她一般计较。”
陈坚白冷笑道:“旁的东西我才懒得管,我送予你的,你给旁的谁人都行,只这一个,她敢抢一回,就别怪我不客气。”
又道:“我听得你营帐里那些个丫头说,她时时指派你做这做那的,折腾得你半夜都不得睡?你怎么这么傻,她叫你做,你就老实去做?竟不晓得叫人吗?”
周元娘低声道:“究竟也没有几天了,上回你不是说过了京兆府,再走个七八日就能到翔庆境内,我同她毕竟姐妹一场,下回有缘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便当全了这一场姐妹情分便罢。”
陈坚白原还想说什么,此时终于做罢,道:“我日日都会叫人送食水过去,又会叫人送药过去,你吃了那些个饮食前万要记得先喝药,过得盏茶功夫,待那药效发出了再吃其他,不要自家中了招。”
周元娘应了一声,又小声问道:“我就这般走了,她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陈坚白安慰似的承诺道:“她们于我们无冤无仇,这一路还对你十分照料,我做什么要害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届时自会小心安排,不叫出什么事。”
周元娘半点不疑,终于放下心来,继而又道:“把楚凝一人放在京兆府毕竟不是个事,我想了想,方才去寻了那裴官人的婶娘,请她一同作陪,只是楚凝的性子你也知道,旁人怕是不太愿意——此事能不能去同那裴官人商议一回的?”
陈坚白前头一直都轻松得很,此时听得情人这般说,却是面色大变,惊道:“你已是同她说了?”
周元娘与陈坚白一道多年,自然看出对方的慌张,一时也有些惶惶然,道:“方才说的,也同那沈念禾说了——不过求问一番而已,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妥当?”
陈坚白急得出了一头汗,又不好骂自家心上人,也不好说旁的,只“哎”了一声,最后以手做拳,用力捶着地面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我商量一声就自家去做了?!”
周元娘不知缘由,却是十分莫名,也有些委屈,道:“满营只有那郑夫人一个经事的妇人,不去寻她,实在也找不到别人了——不过请她帮着照料一番,若是楚凝好了,还能一同回京,虽是在路上有些不好受,可不用同去回纥,难道不是好事?论理那裴官人知道了还当谢我们才是啊?”
她不知其中奥妙,还自以为做了好事。
陈坚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也不想想,不过嫁给郡主给黄头回纥,怎么可能派上千人做护卫??便是公主也值不起!那裴继安貌忠实精,又管着营地事,我躲他还来不及,你倒是自家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