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你们坐哪呢?起来。”
  “沙发,这不是你们家的东西吗,你都不认得了?”宋栀笑嘻嘻,舅妈皱着眉头拉住了表妹,虽然她平时泼辣,但是晚上的时候却变得格外的谨慎了一些。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嘴巴一压,便出现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八字延伸,又显老又显恶。
  “明安啊,我那时不是求你们了吗,说帮咱们家里干干活,怎么闹了这档子事出来,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冲着舅妈来,姥姥他们可都是老年人。”舅妈不撒泼了,反而也唉声叹气。
  “舅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本来答应的就是给您送饭啊,别的,你看看我们夫妻,把像个能干活的人。不像是表弟表妹他们年轻力壮的,正是干活的好手。”宋栀的眉头皱着。
  “展鸿他们是高中生,是秀才,是能上大学的人,怎么能下地干活呢?”舅妈脸上的沟壑拉的极深,满脸的横肉整齐的排列,成了一脸的凶相。
  “舅妈快别说了,咱们大队外面的标语都写了,一切从实践出发,这农民的实践,可不就是种地吗?您这么说难道是对这些标语有什么意见吗?您可得小心点说话,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
  “而且,这些学校里的老师肯定都讲了。”宋栀点了点头。
  他们的桌子上放了漂亮的白瓷茶壶,倒扣着六个杯子,擦的干干净净亮晶晶,宋栀刚好说的口渴,就拿了两个出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齐明安。
  “你又没上过高中,你怎么知道人家老师讲没讲。”舅妈的脸上已经极度不耐烦了。
  表妹打眼看着宋栀想用哪个茶杯喝水,眼疾手快的到底是夺了一个下来。
  宋栀手里的她没捞到抢,眼见着宋栀用了他们家的杯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口水,气的恨不能生吞了宋栀。
  “当然讲了,展鸿你说是不是。”家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尖酸,只有魏展鸿看面相稍稍的不同些。
  他推了推眼镜,嘴里还嚼着饭,对眼前的气氛似乎毫无所觉,淡淡的说道:“当然啊,我们老师还说,只有知识没有实践的,算不上是人才。”
  第16章 娘,起来干活(修)
  魏展鸿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是帮了宋栀的忙,一见舅妈的脸色不好,宋栀笑眯眯的,轻轻的啜饮了一口茶水。
  这白瓷杯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看来要不是用的少,要不是只给贵客用,舅妈眼睛盯着她的动作,眉间带火。
  只是越是这样宋栀就越高兴。
  “好好的吃你的饭去吧,插什么嘴。”魏家舅妈嘴角一歪,差点没气了个仰倒,自家的儿子,不向着自己说话,反倒向着一个外来的人,虽然似乎也不是有心的,但是也足够舅妈心烦。
  魏展鸿端着饭碗起身,浑不在意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魏家舅妈在他们面前都是一副刻薄的样子,对儿子倒是没了什么意见,女儿想拦住他,反倒被她瞪了一眼。
  魏家的两个孩子都养的娇,即便是女儿也不是什么受气包的样子,见亲妈瞪自己,恨恨的剜了宋栀几眼后便去了东屋。
  “舅妈,您看看,表弟都说了,我看您还是少惯着孩子,孩子要想成栋梁,还是得按照老师的来。”宋栀伸头看了一眼,嘿嘿一笑的放下杯子。
  齐明安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半搭着眼睛,似乎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宋栀喜欢极了他这个样子。
  这就代表宋栀可以做这件事情,正好,怼人也是宋栀的兴趣爱好之一,特别是像是齐明安的舅妈这种牙尖嘴利的。
  这种人啊,越是表现的脾气好,她还越是觉得你好欺负,就像齐母,不仅任人欺凌,还上赶着,别人当然是求之不得。
  宋栀往后靠了一靠,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的自在坦然,再也不见前几天第一面见她的忐忑恐惧。
  从前她不知齐明安的态度,自然是处处小心,对着这些人,也不敢随便的还嘴,可说到底,她怕的不是村子里的这群人,也不是这个泼妇。
  她怕的是齐明安,是往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未来,现在她确定齐明安会对自己有一定程度上的容忍,往日的胆怯和惧怕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齐明安舅妈喜欢在人多的时候撒泼打滚,人少的时候发挥不起来,倒是没有满地爬,只是言语间已经带上了那个意思。
  “明安媳妇啊,你这可是要往死里逼我们啊,先你表弟表妹什么老师讲的,你就看看我们一家,不可怜我,就当是可怜可怜你们舅舅,就帮我们这一次。明安啊,你忘了当时你舅舅是怎样待你好的了吗?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才这么点点大。”人少不好撒泼,那便打起亲情牌,说着说着似乎是把自己给感动了,眼睛里还泛出些泪花。
  只可惜她身躯虽然富态,但是脸上还真的没有一丝的慈爱,刻薄的脸每一次撇嘴都聚集起了一堆的皱纹,像个许久没吃逐渐干瘪的橘子。
  恐怕是年年岁岁都是如此,一次两次,最后就成了次次。
  齐明安怕是也是听的多了,眼皮都没翻,宋栀的面部表情倒是丰富的很,一会惊叹一会哀戚,然后半字未言。
  见他们两口子没什么反应,齐明安舅妈也息了口舌,眉宇间的怒气重新归位,每一丝的眼神里都夹杂着些微的不屑。
  “算了,跟你们小夫妻说了这些也没什么用,我等你妈过来,可要好好的商量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还能不能管管弟弟家的死活了。我算什么,我人小面子薄的,我是求不动你们了。”舅妈抱着胸坐着,嘴角下撇的厉害,一脸的不屑。
  “对不住了舅妈,我们家,我说了才算。”齐明安直了直身子,眼珠漆黑,只映着一点微微的暖光。
  他的声音调很低,天生就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不疾不徐、清晰有力,从屋门前路过的齐母听的是一清二楚。
  她的脸色直接就算不上是好看了起来,涨红涨红的,舅妈见她过来,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把小姑子往沙发上引。
  齐母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啊,明安舅妈平日里见她来连个凳子都不见得给,就算是让她坐她也不敢,还瞪了敢坐在沙发上小夫妻二人,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坐下了。
  “怎么说话呢你这是。”转头又对着明安舅妈讨笑:“他舅妈,你别听他胡说,这地,年年我们都帮过来了,今年我们怎么能不帮你们呢,等到明天一大早的,准就过去。”
  明安舅妈听了承诺,刚刚一直臭着的脸色才算是稍微好了一些,脸上微微的露出些感动:“多亏了几个姐姐,我着一家老小才有命在。”
  齐母听了眼中也不免的淌出些泪来,握着明安舅妈的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家穷,比不上大姐家,能多做一些是一些,我弟弟他也不容易。”
  魏家的大女儿嫁给了个稍微富裕的人家,逢年过节加平时的总会带一大堆东西回来,什么给高中生补脑子的麦乳精,什么称新的好看衣裳,不要钱似的往娘家送。齐母自觉是赶不上大姐的孝心,只能在平日里多帮衬帮衬。
  仅仅从这一点来说,魏家老太太的教导不可谓是不成功。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就哭了起来,舅妈是真哭假哭尚且不知道,但是齐母是真伤心,
  齐明安跟宋栀都没有说话,齐母以为是他们答应了,一晚上都没有作妖,反而很高兴的做了晚饭。
  晚上,万籁俱寂,齐明安在水缸前洗脸洗头,宋栀支起了窗户,叫了齐明安一声。
  怕弄湿衣服,所以他洗头的时候是脱了背心的,只露出上半身,只可惜天黑,在远处的时候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出些皮肤的色泽。宋栀咂咂嘴,有些可惜今晚上没有月光。
  听见宋栀叫他,齐明安套上了背心往她那里走。
  窗户不大,宋栀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眼珠水润,瞅着齐明安:“喂,你不是说家里你说了算吗?”
  “怎么了。”齐明安半靠在墙边,拿着手巾在擦头。
  宋栀瘪了瘪嘴,歪了歪头:“明天是不是得去舅舅家干活啊,那样的话……我……”
  她晚上的时候看她们表演哭戏,一时间又惊又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齐明安什么话都没有说。
  也是,从十几岁开始,齐家都是帮衬的,又怎会这般容易改变。
  作为村庄里的人,挣脱开孝道的牢笼,又谈何容易,他或许可以对舅舅家差一点,但是对自己的母亲不好,可是会被好事者戳脊梁骨的。
  齐明安头发半湿,黑色的头发安睡的垂着,他擦的用力,便被擦的支棱起来了,听了宋栀的话,他顿了一顿,然后才道:“不想去?”
  “当然不想。”谁会想去白干活的。
  “那就不去。”
  宋栀微微的张口,奇怪于他态度的果决,不过又隐隐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夜晚太静,触目皆是一片漆黑,乡下夏天的夜晚蝉鸣声声,若有若无的传出些蛐蛐的声响,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安静。
  “谁答应的谁去。”
  他离了墙边,把盆里的水泼到了菜园子里。
  ………………
  宋栀一晚上什么梦都没做。
  第二天早上,天色并不像昨日一般好,阴阴的,宋栀早早的收拾东西起床,婆婆屋子的门还紧紧的关着。
  平日里婆婆并不干活,他们早上起的时候也不见婆婆起。
  早上公鸡叫过了,正低着头吃食,齐明安从外面提着桶回来,桶里摞了一堆网子,他从未睡过懒觉,醒的总是最早的。
  昨天下的网,今天早上收,刚刚好丰收。
  他走的稍稍吃力,因为下水的关系,褐色的裤子湿了半截,看重量里面的好东西应该是不少,宋栀小跑着过去去接,齐明安说着桶沉,自己提到了水缸旁。
  他不着急拆,反而来到了西屋的门前,敲了几下门,说道:“娘,起床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弟魔,任她扶,给钱出力算我输。
  我赚钱,养媳妇,媳妇说啥我干啥。
  第17章 争吵
  大门敞着,因为他们家离河边很近,大早上不干活去洗衣服的也一波一波,除了大姑娘小媳妇,齐母的同龄人也不在少数。
  说句实在的,村子里像魏月娥这个年纪的,是一个比一个勤快,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
  齐母的日子过得松快,都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心情好些就起的早点,反正一天醒来也没什么可做的。
  家里的活大大小小的,无论是做饭还是打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齐明安自己来的。
  可她这样的,也并不会因此成为村子人的鄙视对象,相反的,不少人十分羡慕她的松快日子。
  人家嘴上可能嘟囔两句什么庄户人家的老婆子哪有懒成这个样子的,但是私底下都说人家的孩子孝顺,是人家的福气。
  虽然说家里穷,但是肯对自己老娘如此孝顺如此听话的,十里八乡的也找不到一个。
  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西屋里就像是没有人一样的,齐明安拍了几下门,里面还是寂静一片。
  宋栀挨着蹭过来,眼睛转了转,说:“娘可能是昨天哭的累了,所以睡得有些熟了,你这样叫是不行的,我来试试?”
  她打了些闷闷的坏主意,斜靠着门。
  虽是说定了不许给魏家干活,也不代表他们今天就能闲下来了,自家的三亩六分的熟麦子,怎么的都得产下来,先不说别的,公粮起码得交上吧。
  不过那是进自己肚子的自己家的东西,宋栀也没什么不情愿的,今天天色不冷不热,正是干活的好时候。
  齐明安看了宋栀一眼,轻轻地抿了抿嘴角,很自然的收了敲门的手,许是起的过早的原因,早上的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些微微的哑意:“好。”
  宋栀咧着嘴,笑眯眯的拿出了当年叫自己睡懒觉的弟弟的架势。
  齐明安叫的声音到底是小了,宋栀的声调高,嗓音圆润,十分注重发声的技巧,不一会的,里面的人就开了门。
  马上就出现了一张因为起床气而拉长了的脸,她穿着青色的褂子,扣子一颗不落的紧紧的扣着。也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便笼罩了一层沉沉的暮气,像是近衰的钟,比魏老太太还胜。
  她虽然显得年轻脸白些,但是很少笑,起码宋栀过来的这么些天,从来没见她对自己的孩子笑过,只有在看到弟弟一家人的时候,脸上才冒出写欣喜的讨好的笑意。
  若是说寡居多年,自己带孩子长大,性格阴沉点似乎也可以理解,可她,却不仅仅只是如此。
  年少多苦,头发半白,平时总是用桂花油一丝不苟的梳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一个髻,今天她真的是起的匆忙了,头发都没来得及扎,只是别在耳后,又乱又油。
  “一大早上鬼吼鬼叫的什么。”她的眼首先剜了宋栀,然后就凉凉的看了一眼齐明安,“你是要死啊。”
  “娘,天色不早了,得起床干活了。”宋栀今天脸上的笑从来就没有的掉下来过,脸带梨涡,眉眼弯弯,看上去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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