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二姨,你再好好想想,上次我还看见你抱着三个水果罐头去给大姨送行呢,别是你不小心花了但是忘了吧。”还别是不小心花了,我看是买了东西讨好你那个姐姐去了吧,而且人家还没要,让齐明安姥姥捡去了,估计是到了他们一家人的肚子里。
  傻不傻。
  茂才媳妇站在外围,看着撒泼打滚的齐母,心里这么想到。
  有这钱,给自己儿子买几顿肉,给自己儿媳买扯几件衣服,不比什么都强吗。转念一想自己家婆婆虽然平时爱唠叨了一点,但是心里是疼儿子疼孙子的,心里就舒坦多了。
  众人一看明安妈听了这话脸都青了,也大概都才出来这罐头估计就是花到这里去了,刚刚给她不住的说着好话的人齐齐的闭了嘴。
  明安妈啊,你这是不让人疼啊。
  第47章 暴雨屋漏
  刚刚周围现在还是叽叽喳喳帮忙劝的人的声音, 现在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了,场面还有些诡异的静谧。
  要说劝,怎么劝,要是不孝子孙不肯奉养老母亲, 他们劝劝, 要是恶毒媳妇把婆婆赶出来了, 他们也能劝劝。
  可是这摆明了就是从儿子身上衔肉下来喂别人, 人家儿子之前不跟她计较, 那是人家懂礼孝顺。可现在对着尚且没有一丝悔意的齐母, 他们却再也劝不出声了。
  说是让人家顾念母子的情分, 可齐母真的有把齐明安当作自己的孩子护养爱惜吗?村子里的人都是看着他们长起来的, 谁什么样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老支书的面上这下是真的有点挂不住了, 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 只是论起情分来,他还是跟齐母有些情分的。知道今天这家一旦分了, 日后齐母的日子过起来肯定是要苦了,
  所以就算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老支书也不肯松那个口, 只是披着外衫在院子里绕来绕去,想从齐明安这里下手打感情牌。
  明安这孩子他们都知道的,是最是寡言良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相安无事,怎么的娶了媳妇之后,就要分家了呢。
  想来想去想不到缘由的老支书的浑浊的眼睛对上了一旁拉着齐明安的胳膊呆站着的宋栀,再三叹了几口气,烟枪里的烟丝都抽干了,他没有再放, 只是冲着石桌把烧成灰烬的烟丝一点点的磕出来。
  嘴上叹息一般的说道:“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老支书常年抽烟,声带早就让烟给熏坏了,老了老了说话就像是含了一口痰似的,这句话他含混的没说清。只是旁的人没听见,宋栀就站在他旁边,听的倒是挺明了的,顿时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起来。
  这不就是说是她在从中使坏嘛,可齐明安这档子事,难道不是满村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吗?
  心中对于老支书的任何的一点好印象都在这时荡然无存了,她的脸因为气恼而微微的有些涨红。怪不得书中齐明安无论如何也要走,在这么一个村子里呆着,一辈子都得跟齐母栓着。
  她扯扯齐明安的衣服杠想说点反驳的话,这边老支书就又继续说了。
  “就算别的不讲,你也得讲讲当年,你小的时候摔到了,昏迷了几天,要不是你娘哭着背着你去看病,你现在还能走吗?”他一脸的痛心疾首,想起当年,眼中都忍不住有泪花。
  齐明安本来在微微垂着头听他讲,等到他说了这个,他就猛地抬起了头,素来平静的表情有近乎龟裂的痕迹,轻轻的触动。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心的,他皱着眉头,眼圈却有一层的晕红,眼睛转了一圈抬眸看老支书,眼睛里微微带着的水汽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仍旧是一片的平静。
  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昂长的气,宋栀却总觉得他是气极了,连呼出的气都被体内的气恼蒸热了,热热的烫人。能看出来他是竭力的想平静下来,身体却因为猛然的愤怒而微微的颤抖,连胳膊和手都在轻轻的打颤。
  宋栀把手滑下来递给他握着,手都被他握的疼。宋栀轻轻的嘶了一声,齐明安知道自己是把她弄疼了,这才后知后觉的的松了手,片刻后,涌动的情绪已经平静的不像话了,就好像是刚刚愤怒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连着他的话也都平静了下来,他语气轻轻的道:“是啊,要不是娘当年把给我治腿的钱给了舅舅,兴许我还不会瘸呢。”
  他永远记得自己在医院里母亲的背上半昏半醒的时候,舅舅是怎么巧言把钱要去的,母亲是怎样没带半丝犹豫的就把钱交出去的。
  亲生儿子的一条腿,竟然比不上弟弟的软言请求。人都说是为母则刚,母爱如山,但是在他自己的娘身上,他从来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出生。
  他多想求母亲不要放弃他,不要相信舅舅的话,不要随便在乡里找个赤脚大夫就给他正骨,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在乎他的命、他的腿。
  老支书或许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内情,可总是有知道的,知道内情的赶紧拉着老支书,让他千万不要再劝了。
  人人都觉得当初齐明安还小,况且还昏着,这件事情他必定是不知道,现在一下子被本人提起。
  亲眼看着那两个狠心把腿骨都扎出来的孩子带回家的村人们,彻底是没什么话可说了。别的还能劝劝,可是这种事,不是昧着良心的吗?
  当年的事,知道内情的几个在家里哪个不说啊,都说是虎毒不食子,可她狠的,可比那虎还要狠啊。
  一直在说好话的几个捂着爆红的脸抓紧时间走了,地上刚刚还在耍赖的齐母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慌乱,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二妹妹啊,二妹妹,这次我是帮不了你了,分家吧,分吧,现在就分。”村支书气的脸红脖子粗,把手里正在磕着的烟枪扔到了齐母脚下,激起一层黄土,扑脏了齐母靛青色的裤子。
  只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再管什么裤子脏不脏,她赶紧扑过来想让老支书说句话再劝劝。
  可是人家老支书有不是傻子,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他也清楚的很。以前齐母苛待齐明安,无非就是存着对弟弟好,对弟弟的孩子好,以后有个依靠。
  可现在弟弟不认她,姐姐恼了她,在她就剩下一个儿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现在已经晚了。
  齐明安夫妻两个不是坏人,家中的房子照旧给齐母住,只是他们的收成不再给齐母,也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几亩地,对半分,尽量给齐母大头,家里的东西,也是给齐母大头,他们夫妻两个都年轻,少种点地也活的起。
  只是,这个家,是非分不可。
  宋栀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当初的齐明安,到底是以怎样的心境来面对这样的一个母亲的。
  他是如何半昏着,流着泪,耐着腿上刺骨的痛,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母亲其实也不怎么在乎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他的呢。
  一想到这里,宋栀的心就疼的像是刀绞一样,心里飘飘忽忽的像是在腾空,落不到实地上去,这感觉一点都不舒服。
  明明午饭还没吃,胃却像是吃多了东西,沉沉的往下坠,满肚子里闹腾,让她的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出了老支书家门没走上个几步,心上的难受就变成心理上的难受了,齐明安发觉她手发凉的时候,她的眉毛都难受的皱成了一团,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下意识的想把她打横抱起,却差点一个踉跄摔了,宋栀不重,抱起来并不费事,只是他腿不稳,不可能抱她。
  又急又气,幸好离家门也不过只是百步的路程,赶紧把宋栀扶到床上,还没到屋子里,宋栀就吐了,淋淋沥沥的一地都是。
  此时也顾不上分家什么的了,齐明安连忙打水给宋栀擦洗,一瘸一拐的去找了大夫来。
  上爻村离县里远,只亏得是这十里八村的大抵都有个大夫,他们村就有一个,只是这个大夫也只是个赤脚大夫,平日里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从他那里拿点药吃吃。
  他虽然是赤脚大夫,但是医药费收的一点也不少,上爻村穷,村民们有小病的不会请他,自己挨挨就过去了。因此他去请他的时候,连药箱都找了半天才找到。
  结果花了两三块钱出去,不过只是个着凉,开了一大把黄连给齐明安,要他煮了汤水给宋栀喝。又浓又苦的黄连几乎要了宋栀的半条命,宋栀苦着脸一大碗喝进去,齐明安又变法术一样的掏了两块硬糖出来。
  宋栀躺在被窝里任由他剥了糖放到她嘴里,脸上泛着笑,这样的糖块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干巴巴的香精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倒是冲散了苦味。
  见她吃了糖,齐明安也笑了。也不知是黄连水有效,还是她确实只是小病,喝下药之后,她就不吐了,脸色也不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了。齐明安看了之后才轻轻的松了口气,给她用热乎乎的毛巾擦了脸,半天不停的又开始张罗给宋栀做饭。
  夜幕渐临,外面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呜呜啸啸的,他家外面不远就是竹林,外面的风不小,吹的竹林沙沙作响,即使他们是在屋子内,也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齐明安觉得宋栀现在还没好,于是不让她起床,索性把晚饭拿到了她的屋子里的小炕桌上一起吃,在有人可以陪伴他的时候,独自吃饭都变得难以忍受了。
  宋栀之前一直在想如何安慰他照顾他,现在自己忽然一病,倒是让他忙了一会,起码把难受劲先过去,和他看不得她流泪一样,她也看不得他露出不快的情绪。
  晚上睡觉之前齐明安还想守着她坐一晚,怕她晚上的时候又发病,只是宋栀觉得自己只是着凉,吐过一次应该就没事了,再让他白白的熬上一晚实在是不像样,况且两人的屋子近的很,要是晚上她有不舒服的地方,再叫人也来的及。
  只是她虽然是这么想的,晚上的事情倒是半点由不得她,睡到半夜的时候她被身上的凉湿惊醒,抬头看的时候,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雨滴正噼噼啪啪的从洞里砸进来。
  第48章 夜雨
  齐明安今晚睡的并不安稳, 一方面是宋栀病了,虽然并不严重,但是碍不住的总是有些担心。另一方面,则就是脑中繁杂的思绪了, 繁杂错落的顶在心口, 让他即便睡眠, 眉心仍然是轻轻皱起的。
  可要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混混沌沌的存在在心里, 让人不得安眠。但是也是因为这样, 外面的一丝响动都引起了他的注意。
  齐明安在黑暗里微微睁开了眼睛, 细细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夜晚极静, 只是夜雨激烈,敲门声被雨声打碎了。
  他一边往门外走去, 一边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外面,傍晚的时候他就料到今晚恐怕是有雨, 只是没想到下的那么大。森白的闪电间或的略过, 轰隆隆的雷声便从远处响到了近处。
  她大概是害怕了。
  齐明安一边走一边这么想着,宋栀是他见过最胆小的女人。村里的女人一个个都能顶半边天,怕黑怕雷声的几乎没有。只有她,胆小怕黑,在晚上的时候一定要跟他呆在一起,要是有奇怪的声音,她一定会紧紧的拉着自己的袖子,眼睛里都是泪花。
  之前的岁月里,从未有任何一个人像她一样是需要他的, 他们总是觉得他是多余的。
  老旧的木门吱呀的一声响,齐明安打开了门,门外的宋栀抱着肩膀半蹲着,见他出来,脸上就扬起来了一个灿烂的笑。
  ………………
  宋栀目前的状况是真的算的上尴尬了,大晚上的,被褥湿了个干干净净,屋子里面都是泥水,她不敢多呆,匆匆忙忙的穿着鞋跑到了外面。
  见齐明安很快的就开了门,她才站起来笑道:“这是屋子里漏雨把我给冲出来了。”
  她身上的衣服其实也湿了半截,只是装衣服的木箱子已经泡在水里了,她踩着泥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干的,只好头发也湿身子也湿的狼狈的过来找齐明安。
  夏天的衣服本就薄,沾湿了之后更是微微贴在了身上。齐明安手上提着灯,昏黄的灯影轻轻的镀上她的曲线,每一个线条都显得饱满而柔和。湿乱的发丝像是海藻一样贴附在脸颊上,嘴唇微白,夜雨迷离下,意外的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快先进来。”齐明安嗓子有点哑,他侧身给宋栀让出了道。
  她的病刚差不多好一点,万万是受不了冻的,他连忙把她拉进来,点了灯,翻箱倒柜的给她找了两件他的衣服。然后倒了碗热水,让她赶紧进被窝里去,千万别再着凉了。
  而他,则扣好了外套,找出雨鞋穿上,胳膊上搭了件蓑衣。虽说把宋栀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是眼睛却不敢往她身上再看上一看。
  宋栀哆哆嗦嗦的在齐明安的被窝里换了衣服。也不知道是被窝太暖,还是空气太闷,她的脸颊都红艳艳了起来。眼睛却见着他要往外面走,连忙出声:“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屋顶,你先睡吧,记得把热水喝了。”齐明安昂着头系斗笠的带子,瘦削的下巴上长了一层青青的胡茬。
  昏黄的灯光掩映,青色冒头的毛发在下巴上也模糊成一片了,不见任何锋利的棱角,光也柔和,人也柔和。宋栀坐在被窝里微微直起身子,对着他瞪圆了眼睛,声音却低的细不可闻:“外面下着雨打着雷呢,你出去干什么。”
  齐明安把她按在被窝里躺好,也细细的跟她交代:“我去看看,就在旁边,不会离你太远,起码去补上。只怕那间屋子,今晚是撑不住了,起码,把你的衣服给收拾出来。”
  他们家一共四间主屋,除了齐母住的那间是近年新盖的之外,他们这三间,都已经有些年头了,虽说每几年都要加上点稻草,可是老房子就是老房子。
  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它也早就有点撑不住了。
  纤白五指先一步拽住他的的衣角,宋栀拽的指尖发白,脸也发白,尖尖的嫩白小脸半掩在被子里,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衣服湿了就湿了,这打雷呢,你别去,我……我怕。”
  说着,像是响应一般的,远方天际亮起一阵白,然后就是一阵轰隆隆的惊响,好像要把这一片暗沉沉的天一并劈裂似的,让人惶恐。
  宋栀吓的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缩到被子里。齐明安看她又觉得好笑又心生怜惜,坐到床边掀开点被子,让她的口鼻露出来。
  轻轻的拍着她,手下轻柔,像是哄孩子一样。
  “那我就不去,别怕,我在这呢。”
  他们俩的距离极近,外面夜雨嘈杂,两人之间却静的过分。
  “你快睡吧,天快亮了。”他答应之后就没有走,静静的坐在床边 ,见她仍然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
  “那你呢。”他们家现在就一张床,但是齐明安显然没有一点点一起的意思,见他似乎是想凑活着这么一夜,宋栀又皱了皱眉。
  齐明安对她不错,只是一向也极有分寸,这个分寸没有催生出距离感,心脏反倒因为这样像是小猫抓一样的,细细痒痒了起来。
  她开始不知足了起来,想要更加的靠近,望进齐明安漆黑的眼睛里,她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喜欢吗,他们应该是喜欢彼此的,所以在充满距离的相处之后,牵手或者是搂抱,都已经不足够了。
  想要,更多。
  “明安。”她躺着看他,瀑布一般的长发散乱在身后,“上来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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