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去不可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可她真的不忍心见母亲变成那样, 每次看到母亲她的心里就针扎一样难受, 她怕再这样下去,母亲留给自己的美好记忆全部被肮脏的现实所取代。
  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 姜美玲紧紧抓住曹玉凤的手,“你说我该怎么办?”
  “再等等吧,或许会好起来。”
  姜美玲摇头, “不会了,我妈不会好起来了。”即使她被放回来, 她的病也好不了,她将永远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曹玉凤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美玲, 一个疯了的女人对一个家来说确实是拖累, 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管她, “等婶儿放出来,带她去看看医生, 或许会好。”
  “什么样的医生能治好疯病啊。”姜美玲苦笑,她对母亲已经不抱有希望了, “我只希望爸爸能好好的,别跟妈妈一样。”
  “会的, 还有你,叔叔会挺过去的。”
  姜美玲点点头, “凤儿, 谢谢你, 跟你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曹玉凤起身拿过来梳子, “我给你梳梳头,大过年的,也不说捯饬下自己。”
  “我哪里有心思啊,一睁开眼睛,就想着爸妈这一天怎么过。你说人怎么能那么可恶呢,当初跟着我家做绣活的时候,脸笑的跟朵花似得,天天巴结你,生怕不给ta活做。现在我爸妈被抓起来,他们不但背地里告状,还当着我爸妈的面奚落他们,往他们身上扔垃圾,吐口水,我真想掐死他们。”
  曹玉凤给她编了两条麻花辫,用红头绳绑上,“他们是墙倒众人推,跟他们置气不值当。”
  “我也不想生气,可就是忍不住。发起狠来的时候,我就想若是有一天还能做绣活,就是他们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做的。”
  曹玉凤笑,说不定还真会有那么一天。
  送走姜美玲后,曹玉凤突然想起曹成给的红包,从口袋里掏出来,打开红包,里面包着一块钱,不禁笑起来,别的孩子都是五毛钱,唯有她是一块,想来爷爷是要告诉她,在这些孩子中,她是最受宠的。
  曹玉凤把钱放到荷包里,这荷包是她亲手缝的,绣了一朵荷花,专门放钱。
  其实她也没有多少钱,除去过年得的压岁钱,便是尹招娣给的零用,都是一毛两毛的,她舍不得花就攒了下来。
  这一块钱还是大票呢。
  曹玉凤打开衣柜,把荷包塞到最里面,尹招娣知道荷包是她的,也知道藏在衣柜里面,不会动的。
  狗子突然叫起来,那声音叫的跟往日不同,透着一股子谄媚劲。
  曹玉凤关好衣柜,走了出来。见是憨虎来了,憨虎正蹲在狗子跟前,抚摸着狗子的脑袋,狗子半眯着眼睛,很是享受,尾巴不停地摇啊摇。
  憨虎看到曹玉凤笑着站了起来,“我没什么事,就是路过,进来看看。”
  “是来看狗子吧。”
  “从小养大的,心里惦记。”
  曹玉凤暗道怪不得拜年的时候欲言又止,原来是想问狗子,“它很好,能吃能睡,我和妈都很喜欢它,只要有我们吃的,就不会饿着它。”
  憨虎嘿嘿地笑,这话说的,好像狗子是个人似得,“我知道,你和婶儿都是良善的人。”
  “进来坐吧,外头怪冷的。”
  “不了,我这就走了。”
  曹玉凤送他出门,狗子站在身边,冲着憨虎咬,憨虎朝狗子摆手,“我改天再来看你。”结果狗子会错意,以为憨虎是在叫它,嗖一下跑了过去。
  憨虎急忙站住,“回去,我没叫你。”
  狗子却围着他转圈,尾巴摇的特别勤快。
  憨虎无语,求助地看曹玉凤,曹玉凤笑,吹了一记口哨,“狗子,回来!”
  狗子又嗖一下跑了回去,跳起前爪抱住了曹玉凤的腿,曹玉凤摸摸它的头,“乖,回头给你吃好吃的。”
  憨虎愕然又失落,从小养大的狗,才跟了人家这么几天就把他这前主人给忘了。
  ……
  又过了几日,曹玉凤围在炉火边看书,炉火上放一把铝壶,壶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水快要烧开了。
  北风吹的窗户纸呼啦啦的响,这样的天气出工,实在是太冷了。
  曹玉凤即使坐在炉火边,还不断哈着气,手冻得很僵。她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月份牌,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掉前一天的日子,好像这样日子会过得快一些。
  秦少川和白凤吟一起来找曹玉凤玩,两个人穿着手工做的棉袄棉裤,秦少川照例戴着军装帽,白凤吟包一块花头巾,编两条麻花辫。
  两人的脸都冻得通红,浑身上下冒着寒气。
  秦少川进来便把帽子摘了,放在炕上,跺了几下脚,“还是屋子里暖和。”
  白凤吟则走到炉火边,伸着手烤火,眼睛扫向曹玉凤手上的书,“看什么呢?这么用功。”
  “没事做,打发下时间。”曹玉凤把书合上,夹在胳膊里,她特意包了书皮,看不出是什么书,“你们怎么过来了?”
  “少川哥说没有地方可去,来你这里玩。是不是嫌我们打扰你看书了?”白凤吟还是盯着书看,大有看出花的意思。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们来呢。”曹玉凤直接把书塞到了抽屉里。
  白凤吟暗暗瞪眼,她总觉得那书不是什么好书,肯定是禁书一类的,不过曹玉凤还是个孩子,就算被举报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白凤吟很是失望。
  秦少川道:“我二叔要去县文化馆上班了,他说可以带我去玩几天,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县上玩玩?”
  曹玉凤想说算了,白凤吟却兴致勃勃地说:“好啊,我正闲着无聊呢,正好央求我爸爸带我一起去。”白凤吟的父亲白世伟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回来过年,还没有走。
  “玉凤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秦少川的眼神明亮,希冀地望着她。
  曹玉凤很迟疑,“不大好吧,你们都有亲戚,我又没有熟人,还是不去了。”
  “我们就是你的熟人啊,你怕什么呢。”
  曹玉凤还想推,白凤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祈求道:“一起去嘛,我在家里快无聊死了,我妈又要我学烧饭,说什么女孩子不会做饭,以后找不到婆家,这么冷的天,手一碰到水,冻得都麻了,你看我的手,都快冻成萝卜了。”
  白凤吟伸出手给曹玉凤看,她的手白白嫩嫩,手指尖细如笋,一点儿都不像萝卜。
  白凤吟大概也觉得夸大了,赶紧把手缩回去,朝曹玉凤讨好地笑。
  曹玉凤无奈摇头,“我问问我妈,看她让不让我去。”反正她的灵魂是个成人,别说是去县上就是去省城,她也不怕,只是去县文化馆真没什么可玩的,还要花钱。
  秦少川和白凤吟立时高兴起来,秦少川道:“你今晚问好,明天我再来,后天我叔就走了。”他拿起军装帽戴在头上,“若是同意你去,你多带一点儿钱,我们正好去相馆拍张照片。”白凤吟使劲点头。
  曹玉凤立时明白过来,这俩人估计一早商量好了,借口跟着二叔去县文化馆玩,实际上是去相馆拍戴军装帽的照片。只是白凤吟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跟一个男孩子去,来找她当陪客。
  也好,上一辈子她一直希望能拍一张照片,正好这辈子圆梦,只是不知道尹招娣让不让她去。
  尹招娣出工回来,曹玉凤跟她说了去县上的事。
  尹招娣迟疑,“是不是不大好,你们三个孩子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有秦少川的二叔和白凤吟的爸爸呢。”
  “人家都要上班,那里顾得上你们,再说咱们跟他们也不熟,我看还是算了。”
  “我可已经答应少川和凤吟了。”
  “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答应的事就不能反悔了?”
  “我只是觉得不大好,跟我言而无信似得。”
  尹招娣笑了笑,“你们都是孩子,没关系的。”
  曹玉凤去的心思也不大,就没有再争取。
  第二天,本来打算去跟秦少川说,白凤吟却哭哭啼啼地来了,她说白世伟不同意她去,说她去了顾不上照顾她,还得送她回来,嫌麻烦。
  曹玉凤也说了尹招娣不同意的事,“我看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白凤吟却是一根筋,本来她就想去玩玩,经父亲一说,她非去不可,而且必须去拍照。
  曹玉凤只好劝她,可是白凤吟根本不听,“我爸不让我去,我偷着去,大不了住招待所。对,让少川哥的爸爸开一封介绍信。”
  “我们是孩子,有介绍信,招待所也不会让我们住的。”
  “那我就睡大街,反正我一定要去!”
  曹玉凤无奈地看着她,这大小姐脾气,跟头牛似得。拎过开水壶,倒了碗水给她,等着秦少川过来一起拿主意。
  过不多时,秦少川来了,他满脸笑意,说二叔让他去多久都成,他问两人商量的怎么样,曹玉凤摇头,“我妈不让我去。”
  白凤吟喊道:“必须去!我爸老早就答应我带我去县上玩,我都读二年级了,他还没有兑现承诺,这次还拦着我,我非去不可!”
  曹玉凤的眉心一动,看白凤吟的眼神有些怪异,她突然想起来个事,白世伟在县上好像有个姘头,他拦着白凤吟肯定是怕女儿去了发现蛛丝马迹。
  不禁暗暗叹息,“我看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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