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你又不是观家人。”
  有闲汉嗤之以鼻,“小丫头,观家军横扫中原时,你怕是还在田坎上玩泥巴吧。”
  周围的人们哄笑。
  观行云瞅见那姑娘噘着嘴不服气的模样,不禁朝观亭月纳罕道:“可以啊,她还知道二哥的刀有十一个环呢。”
  继而又问:“你认得她吗?”
  她摇头:“不认得。”
  “在这里,他们指不定连你有多少红颜知己都摸得一清二楚。不算什么。”
  观行云长了见识,颇为诧异地摇扇子,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江流看着犹在热火朝天,侃侃而谈的人们,不由问道,“姐,城内百姓如此尊崇你,你就不打算表明身份么?”
  知道他是少年好强,观亭月只笑了笑,“没那个必要。”
  江流:“为什么啊……”
  “我当年也不是非得要谁的感激才来城中增援的,如今大家各自安好,表不表明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像她这般的人,或许在众人心中,死了的倒比活着的更好。
  名将都是用来神化的,倘若死而复生,反而不美了。
  他听罢,约莫依然觉得有点可惜,只乖巧地颔首并不言语。
  正说着,燕山已经折返回来,对观行云点头示意,“行了。”
  “二楼东面倒数第三间。”
  他将扇子一打,“多谢啦。”
  一行人自纷扰的食客中穿过,打算回房稍作休息。
  那位年轻的姑娘犹在饭桌前据理力争:“观林海的第四子并未从军,传说他是个病秧子,不宜学武。但自小头脑聪慧过人,大将军没准儿是想让他担任军师……”
  ……
  观亭月刚要上台阶,忽听得头顶传出一声慌张的惊呼。
  这客栈为了追求雅致,回廊处每隔一段便摆放有花木盆栽,不知是不是年深日久,浇花时渗出的水侵蚀了栏杆,竟让一个孩童给不甚撞断了。
  那小孩儿仅是嬉闹,岂会料到出现这种意外,顷刻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大堂里反应快的人们已哗然出声。
  她眼角的余光一瞥,缠在手腕上的钢鞭旋即而出,细长的弧线惊鸿游龙般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将这倒霉孩子轻轻裹住,又浮光掠影一样放回地面。
  后者刚要放声大哭,才起了个调子,发现自己居然稳稳地落地了,一时间很是发蒙。
  “二宝!”
  孩子娘一把将儿子搂在怀中,又忙不迭地冲观亭月鞠躬致谢。
  “多谢姑娘帮忙,多谢姑娘……”
  她摆手示意无妨。
  燕山等人自然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在前面略等了她一会儿,便仍旧往楼上走。
  然而那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少女神色骤然一凛,她忽的就不说话了,只探究地盯着他们几人的背影。
  *
  “……既然干粮与水采买已得差不多,那我们还是后日一早启程?”
  傍晚时候,观亭月同燕山一并下楼用饭。
  他先是嗯了一声,继而又难以言喻地看向她,“你三哥真的要一起去凤阳?”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结伴去找二哥,路上也热闹。”
  燕山啼笑皆非地摇头,“这队伍再发展下去,岂不是成护送你们家北上踏青的使团了。”
  “我难道没给你找钥匙吗?”观亭月斜过视线,“若嫌我们家人多,你也可以把自己熟识的朋友叫来啊,我不介意。”
  这算什么方法,他又不是小孩子……
  燕山刚要开口,前面却蓦地被一个人拦路挡住。
  对方是个年轻姑娘,一双明眸又大又清澈,透着股伶俐劲儿,大约常在外走动,周身作简单轻便打扮,很有几分观亭月年少时的气质——正是白天与人争执的那个女孩儿。
  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二人,神色凝重且敏锐。
  燕山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两眼,“有事?”
  这少女上前一步,沉声道:“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从下午在楼梯处开始一直到刚才。”
  “你——”她伸手一指,堪堪对准观亭月,“身长约七尺有余,腰背笔直,手臂有力,下盘沉稳,发丝青中带棕。”
  后者闻言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
  女孩儿接着道,“你并非本地人,听口音大概是官话里夹了点南腔。”
  “我见你出手救那男孩儿,甩出来一条银色的长鞭……这鞭子是叫‘北斗’吗?”
  观亭月抠了抠手腕上的链子,“不错,是叫北斗。怎么?”
  “你同观亭月究竟是什么关系?”少女字字紧逼,“此物怎会在你手上?她是你什么人?”
  听口气,对方仿佛像来找茬的,她一向输人不输阵,承认得很痛快,“是我本人。”
  “有何见教吗?”
  面前的姑娘双目如炬,神情“凶狠”地盯了观亭月小半刻。
  随后那眉眼陡然一转,好似平地炸了捧五彩缤纷的烟花,大喜过望地俯冲过来。
  “啊啊啊——您就是传言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巾帼英雄?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定是真的!”
  “我就知道!这么厉害的功夫,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
  她语无伦次:“我姓蓉,不对,我姓敏,我叫敏蓉;月将军……啊,不是,观将军,我敬仰观家军快有十年了……”
  观亭月被她抓着两只手,简直快给晃晕了头。
  “等等,等等,你先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这姑娘学的是什么变脸术,好生让人防不胜防!
  *
  半个时辰后,客栈的雅间内。
  燕山与观行云对坐饮酒,各自斜着目光瞥向一旁——隔壁桌是女人和小孩儿,只听见某个声音从头到尾大呼小叫。
  “啊,原来这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北斗’吗?打造得也太精妙了吧。”
  “那个便是可伸缩换形的‘袖中刀’了?还有号称金刚不坏的‘护心甲’,哇,这把难道是野史上记载过,削铁如泥的‘两刃回旋镖’……”
  她趴在那里,一个一个细数观亭月摆上桌的兵刃,“苍天,我实在太幸福了,我……”
  对面的江流满脸嫌弃:“喂,你可别哭出来了。”
  敏蓉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擦着眼角,感动不已,“还好……我只是,高兴。”
  或许是从没见过如此反常且聒噪的动物,连双桥都忍不住起身离席,坐到了燕山旁边去。
  “观……”她面对着观亭月,大概是还有些紧张,连着喝了好几口茶给自己壮胆,“大小姐,我可以叫您‘大小姐’吗?据说早些年间,军中与您关系密切的将士都是这样称呼您的。”
  观亭月倒是无所谓地一笑:“你随意就好。”
  “呜——”敏蓉不禁捂住脸,小声道,“她对我笑了,居然对我笑了……她笑起来可太好看了!”
  观亭月:“……”
  她感觉自己快不能正常地使用五官了。
  “坊间流传,说大小姐你十五岁从戎,十六岁领兵,在清子桥计划与黄将军前后夹击,而他见你年少,便故意晚来半个时辰,想挫挫你的锐气。结果你仅带两千兵马就大败了敌军两万人,自此亦一战成名,这传闻是真的吗?”敏蓉不知从何处翻出个小本子,捏着笔眼光期待地望着她。
  观亭月无奈:“倒不是黄将军给我下马威,那一场他的确是半途因风雪的缘故绊住了。”
  后者当即兴奋:“也就是说,以两千敌两万是真的了!”
  “那、那……”小姑娘不由往前坐了坐,“有记载写,您的大哥观长河,擅用一把重达百斤的巨剑,还在攻城之时一剑破开了城门。”
  “破开城门……”她支着脸颊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去问坐在窗边的两个男人,“大哥的重剑,有一百斤吗?”
  观行云给自己斟满酒,眼皮也没抬,“只有九十七,他给自己凑了个整,八成是觉得传出去好听些。”
  燕山则垂眸琢磨片刻,“重剑斩城门的说法在普通士卒当中确有流传,至于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江流听到此处,终于感到奇怪:“你怎么对我们家的事这么清楚?都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敏蓉闻言,嘴角高扬着提起来,流出一点得意,“惊讶吧?”
  “我从十岁起就离家四处寻访,但凡和观家军有关的琐碎,必要一字不漏地考究。上到观家祖宗三代,下至观家将小猫两三只,我无所不晓。”
  “还不止这些呢。”她将手往身后一背,忽然围着他转悠,“嗯……看你年岁不过十五六,生得又如此眉清目秀,瞧着应该是学过几天功夫的样子,想必……你就是观江流?!”
  江流:“……”
  “被我说中了吧!”敏蓉欢快地拍掌,“我知道你的,你六岁入宫给高阳太子当伴读,小小年纪文武双全,也算是个人物。”
  少女的野史杂闻张口便来,继而又走到燕山几人跟前,先凑近打量双桥,上下端详了一阵,看得她直往燕山背后钻。
  “你么……唔,年岁上不像是几位将军的后人,又没听说观老将军还有别的女儿。我猜嘛,你若不是老将军捡回来的,就必然是被大小姐收留的。”
  “嚯。”观行云在一边挑眉,“这丫头还算得挺准啊。”
  言语间,敏蓉已溜达至他身侧,托着下巴头头是道地推理:“身长八尺,年过而立……据我所知,观家几位少爷中如今年过三十的只有三位。
  “首先,你肯定不是观长河,从气场上你不及他杀伐果决;其次,也不可能是观天寒,体魄上不及他孔武有力……所以你是观行云?”
  观行云:“……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我呢。”
  这姑娘也太会捅人刀子了吧。
  对方雀跃踮脚转身,视线再度落在燕山脸上,流畅的话语却瞬间一顿,难得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
  “可是你……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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