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谢迎书踩着瓦片往她这边儿走了两步,递给她一包糕饼,“给宁心准备的,我瞧着你刚才在席面上也没吃什么,垫垫肚子也好。”
江若茵笑接过了那包糕饼,打开来,里面样式倒是还挺多,“小侯爷可是知道,用吃的堵我的嘴可不管用。”
“北疆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大物件,又重又笨,你不会喜欢的。等我什么时候到江南营换防,给你向江南总兵讨两件好玩的。”谢迎书倒是会对症下药,哄的江若茵把眼睛里打了半天的泪都收回去了。
她笑着骂他,“果然是兵不厌诈,跟你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人说话,比跟文人绕圈子还可怕。”
江若茵没吃两口,只捡了两样多的垫了两口,方才在席上吃的都是冷食,又来花园里灌了一肚子的风,确实是不怎么畅快。
她手里捏着桂花饼,只啃了一半,嘴角还粘着一点碎屑。
谢迎书的手伸了半天,到底是没好意思上手去摘,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江若茵伸手摸了,把碎屑放在嘴里,用手背去打人。
闹了一下,这情绪也散了,江若茵说:“我跟周珩的那些事儿,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到底还不是风言风语传出来的,至于实际上我跟周珩的关系,可有一人挑明过?今天皇后姨母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说了,我母亲当面给驳过去了,那就是告诉所有人江家拒了这门亲事。若是齐王对江家下手,就是做的再干净,谁不会怀疑他?前脚被人拒了婚,后脚就下狠手,我家还是外戚呢,那不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与你家结亲,为的根本不是成全这段少年情谊,而就是冲着我背后的江家去的,既然不成就毁掉,谁也别想要。那日后还有谁家的姑娘敢嫁齐王府?齐王是最注重门面的人,他只要做就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既然不能,那就不会做。”
她太了解齐王那一家子人是什么货色了,就是说给谢迎书听也无妨,齐王的动作早在她嫁进齐王府前就已经如此了,连小时候在宫中接近她都是齐王嘱咐周珩的。
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无非是她当年眼瞎,那么拙劣的讨好竟然都看不出来。
也就是小江若茵太孤单,身边只有个病姐姐,别的小孩都不跟她玩儿,好不容易碰见一个不嫌弃她的,便当成了救世主一般。
“你放的下么?”谢迎书问。
“放不下也得放下,不就是一段姻缘么,人这一辈子也不是只活这十几年。我把一颗心捧给了他,他却只分给我半分,剩下半分还是别人要他给我的,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个委屈。就凭他愿意给我那半颗真心么?我江若茵要的爱情,一粒沙子都不能有,若是不能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我不如嫁给生活,还省的我拿真心换背叛。”江若茵三两口把剩下的糕饼吃了,放在手中吹了这么半天,里面早已经凉透,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我同你说这件事,是为了让你放心我不会站在齐王府那边。但是你拿那样的礼物来试探我,你就不怕我真的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凭什么帮你?”
江若茵自从知道了那盒子是出自江南余家之手,在自己房中想了好些日子,才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一丝蛛丝马迹。
她嫁入齐王府隔年夏天,在周珩的房中翻出了一个小玩意儿,做工轻巧,她研究了一下午都没打开。等周珩回来了,才慌慌忙忙的把东西收起来,随便扯了理由把她撵出去。
江若茵那会儿心思不重,只当是个玩的,没放在心上。
今日再想,齐王一直都跟余家百折堂有联系。
“其实不是我,是我母亲。”
谢迎书那日回家,被母亲得知了他跟江家五小姐去讨了样东西,便说什么也要送她一盒脂粉做谢礼。
谢迎书掂量着那盒子觉得重量不对,便想起自己本来答应给江若茵一把弯刀,就把盒子打开了,想把弯刀塞进去,正好掩人耳目,也省事儿。
却没想到在那夹层里发现了一封信。
一封求救信。
“我不敢直接把信拿给你,毕竟我跟你不熟,你又跟周珩交好,我哪儿能真的不怕啊。可是一想那天你对我的态度,和最后对我的忠告,我突然觉得你跟京中人所说的那个江若茵,不太像。便还是把空盒子给了你,试探一番,就是你真的做了,我也只说是我去跟母亲要的东西拿来送人情就是了。”
“然后呢?”
江若茵大概知道张氏为什么想向她求救。
江家与谢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张氏受制于余家,整个京城还能跟江湖扯上点关系的,大概就只有他们家了。
上一世侯府与相府是两条从不相交的平行线,张氏就是想求,也求不到她家来,后来她与周珩成了亲,那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了。
先下有这么个机会,张氏便要试一试。
只是她到底没什么心机,险些好心办了错事,如果她没有重生一世,如果她还是当年的那个江若茵,虽然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却也就当个玩意儿扔了,不会管太多吧。
“然后我赌赢了。”谢迎书背着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瞅着她。
江若茵不禁感叹,“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什么都知道么?你就没想过我什么知道,而且甘愿为齐王府做事麽么?永宁侯一辈子都战战兢兢,不然他也不会放着那么多公候小姐不要,娶你母亲。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可是……你就不怕万一你这一步走错了,那就全都完了么?张娘子不懂这些,你难道还不懂么?”
他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江若茵想过无数接近谢迎书的方式,从没想过竟然是谢迎书先一步来接近她。
“你不会。从那日你对我说,‘不是谁都跟我似的敢在家门口见外男’,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样的人。你虽然顽劣,却改不了骨子里的忠良品性。”谢迎书朝她温柔的笑,“你是个好姑娘的。”
江若茵莫名的有些想哭。
她当初跟周珩闹,说他们意图谋反必遭天谴的时候。周珩说:“我父亲也是皇嗣,不过是当年中计才会失了机会,不为自己谋求,那以后宗室王族只会越来越落寞啊。”
“那就可以这样无端的残害别人么?”
“那些不过是些愚忠之人,选错了主子,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要这样,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你从小被人唾弃着长大,怎么还对世人这么怜悯?”
可谢迎书,不过见了她几次,竟然对她说:“你是个好姑娘的。”
连周珩都不信她那样的人生经历能长成个好姑娘,她是个屁的好姑娘。
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是机关算尽,从前帮周珩算计别人,现在为了江山稳定算计周珩罢了,“你错了,我哪儿是什么好人啊。就这么一句话,你就觉得我不是那些人口中的那样了,你就不怕我骗你么?”
“怕,可怕没有用。我父亲就是太怕了,怕的唯唯诺诺,连结交朋友都不敢,才会在京中贵族里没有一个人与我家说的上话。可是他这般小心谨慎,难道就能消除了那位的猜忌,难道侯府就能永保安宁么。躲,只能躲的一时的,要想活下去,是要为自己打量的。成则王,败则寇,都是兵法上的道理,我父亲怎么就不明白。”
“闭嘴吧小侯爷,你我现在深宫厚围里,让……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讲。”她险些脱口而出那些猜测之词,只好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借着高处环视周围,就只有前头两道门外的院子里聚集了一堆公候子弟,聊的畅快,“小侯爷,谁也不是一步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有踪迹可寻,只是有些人愿意看见,有些人不愿看见,还有些人能看见但不敢看。”
“选择放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你那盒子,是不是太刺激你了。”谢迎书不知道江若茵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周珩有所忌惮的,但瞧着这样子也不会是一两天的事情。
之前倒是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过,捂得倒是挺好,“是我让你彻底对周珩失望了么?”
江若茵从房檐上跳下去,艳艳桃花裙摆带飞了一撮落下的花瓣,飞飞扬扬的,像是落下去的桃花雨。
若是从下面看着她,应该就像仙子下凡吧。
“小侯爷也对自己太自信了一些,我跟你很熟么?我现在就去跟周珩说,让你体会一下人心险恶。”
“那你去吧,我就等死算了。”谢迎书也落了下来,伸手摘去了江若茵头上落的一片枯叶子。
“你要我帮你什么?我只是闺阁里的女儿,帮不了你太多的忙,能尽一步是一步吧。”
“你能帮我救下张家人么?我母亲若是一直放心不下,那我纵使有滔天的本事,也无处施展,我不能拿她娘家的性命去赌。”
江若茵摸了摸鼻子,叫了看门的春荷过来,顺手打了她一下,“让你看的什么门。小侯爷说的事情,我也只能说是试试,不能保证。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话。
“这条路下去,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对手戏真的是磨了我一下午,想写出那种聪明人之间交锋的感觉,但是感觉还是差点意思,但是来不及了,等有时间还想把这段戏再雕琢雕琢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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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危险
谢迎书要参与党争,意料之内,却也叫人有些意外。
永宁侯秉性纯良,不好与人结交,他的嫡子却不是个安于现状的。
公候王子有几个不参与党争的,如今太子选妃,就是长一辈的也想要巴结未来的帝王。
江若茵不知道谢迎书选了谁,但既然他决心把母亲摘出去才能有所动作,那就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她不管谢迎书到底选了谁,既然不是齐王那边儿的,无论选谁都是良君,于她而言是无所谓的事情。她只需要守住侯府,守住北疆的防线,不叫大周在奸人的计策下倾巢颠覆。
谢迎书知道她聪明,自然明白她的好意,刚想要再与她寒暄几句,这手才抬起来,前头两道门那边突然起了一道哄声,他们隔得这么老远都听得见。
江若茵往那边走了两步,问春荷:“刚才夏至是不是四姐姐也去那边儿了?”
“是那边儿,别家的公子小姐也都在那边儿呢。”
“这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呢,我四姐姐受不得这种哄闹,夏至也真是的。”江若茵念姐心切,哪有功夫管什么小侯爷不小侯爷的,当即带着春荷就往那边走。
谢迎书想了一肚子话要说,就只能瞧见个姑娘的背影,匆匆忙忙的走了。
也是搁门外放风的侍卫红石跑上来,“少爷,还追么?”
“怎么不追?看热闹也得去啊。”
“但是少爷,您还是得多容我说一句,这五姑娘虽然面子上是这么说,但万一要是演给咱们看的,那不是……”红石活像个碎催,脑子虽然转不大过来,倒是事事都操心。
谢迎书挥挥手一块吃了一半的桂花糕塞他嘴里了,“行了,她跟我不熟,我还真跟她不熟啊?我不熟我敢这么做,我可是脑子都让你就饭吃了?”
红石被噎得够呛,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他家少爷就赶着上前头去看热闹去了,“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啊少爷,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我也不知道呢?”
院子里正闹的欢儿,里里外外都是人。
江若茵这才意识到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到底有多少,这还是能跟皇上皇后攀上亲的,那想进进不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江若茵越过人群,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被挤在一旁的四姐姐,也亏是夏至还算有点机灵劲,给江若青弄了些茶点过来,“四姐姐坐这儿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不该顾着跟人说话,把姐姐一个人留在这儿的。”
江若青确实被人潮挤得不太舒服,但又怕走远了妹妹找不着,就先忍下了,“我瞧着周珩早就走了,你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江若茵不好把跟谢迎书的那些事儿说出来叫江若青担心,只是说:“我跟周珩都说了,我跟他是彻底没什么可能了。但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一场,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哄骗姐姐的。”
江若青抱了抱江若茵,抚摸了她几下,“没事儿,还有姐姐呢,在这儿这么多公子哥儿,挑哪个不行?”
“啊这说起来,我看这人挤人的,也瞧不见里面做什么,闹的什么这么起劲儿。这可是宫里,也太……”江若茵捡不到什么话来讲,又怕说多了一会儿这些人都要受罚。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在斗蛐蛐儿?总不过就是些游戏,谁赢得漂亮些吧。”
宫宴的后半场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回家之后江若茵还是跟顾明霜说了这件事。
“我可能犯了点错儿,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责罚我。”江若茵抱着母亲的胳膊,是永远也起不完的腻,“母亲从前就跟我说,齐王城府重,周珩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从前我不信,但近来我总是做噩梦,梦里乱哄哄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我怕极了,就去跟周珩说我不想他在一起了,还说了很多狠话,断了他的念想。”
“我当是什么事儿。齐王现在是没人记得他以前做什么了,就那些老臣,谁不知道齐王是个什么样的,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段姻缘不好。以前你喜欢呢,我就随你去了,但既然你现在想开了,还是离的远些好。你说你犯错,是怕他们报复你?”
江若茵点点头。
她虽然了解齐王不会明面上做什么,但难保不会暗地里下绊子,不伤筋动骨,但也让人膈应。还是要知会一声母亲,早做防备的好。
顾明霜却只是刮刮她的鼻子,“你不用想那么多。你要是怕她报复我们,那就更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了,你要是怕他拦着你找夫家,那就过两年再说,也不急着这几年。”
“幸好我还有母亲在。”
宫宴过后,日子倒是先消停了下来。
江若茵虽然答应了给谢迎书想办法,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寻。
谢迎书后来找了机会暗中把张氏原来亲笔写的那封信给她送了过来,信中主要所说还是要叫江若茵的二嫂嫂月程雪出面,求一求月家。
可这要是月家一出手,那就是把月家也牵扯进了党争里,到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月家江湖情怀,若只是个小忙那肯定是会帮的,可这事儿要做,那就是站了队,站了侯府,也会代表江家站了侯府,与齐王做对。
想来想去,她都不想拉她二堂嫂下水。
在院子里转了好些天,转的地上的蚂蚁都开始跟着她绕圈儿掉了一地的糖渣跟着转。
江若青瞧她转来转去的,也跟着心烦意乱,搁下茶杯教训,“你能不能别转了?你再转下去,我这脑子都让你给转迷糊了。”
“我可怎么办啊姐姐。”江若茵扑过去,又什么都不说。
就是江若青有心帮她也没有办法,“你又不告诉我什么事儿,又想我给你想办法,你是当我是神仙啊?”
“可是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