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都说川蜀男儿窝囊,一辈子在山沟沟里面,可是打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是国难时候,多少四川男儿只能魂归故土。
又是夜幕降临。
已经打两天了,上面下死命令,明天必须拿下来,必须拿下。
军令如山。
他也想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没有几个人是完整的了,都是带着伤的,甚至一口热汤饭都来不及吃。
“军令如山,我们军人上了战场就是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我还能做什么吗?”
“不用。”
“我给大家拍个合照吧。”
地上的人都在休息,很安静,很安静,听到拍照,很多人其实都没拍过照片。
“晚上能看清吗?”
有人问。
“能看清,就是等我洗把脸去。”
“我也去洗把脸。”
“那照片到最后能洗出来吗?”
“都别急,今晚不能动,好好休整,明天早上五点进攻,咱们四点半拍照,大家伙洗把脸,干干净净的。”
“那敢情好,不然姑娘们都不认识俊小伙子。”
伸伸就抱着相机,坐在门口那里看着。
他想守着一会儿。
有人在站岗,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听说,你是来找你老婆的。”
“嗯。”
“瞎搞,这样子哪里能找得到,年轻人就是胡来。”
看伸伸脑子就坑坑洼洼的,站岗的人是老连长,侥幸还活着,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
这里原本没有人来的,结果有个傻帽儿青年扛着相机来了,说是来写报道的。
没有人顾得上这个傻帽儿青年。
更何况他是来找老婆的。
老连长想卷烟,没有烟叶子,最后只能揪着地上的草叶子,半天咂摸不出来一口。
“不是胡来。”
“怎么不是胡来的,你打枪也不会,明天我们任务完成了,战争就快结束了,到时候你再去找不行,在人家地盘上,找个人大海捞针一样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线索。”
“什么线索?”
伸伸自己看了看天,还是没有星星,“我知道,她肯定往北走。”
“兴许躲着呢,又兴许下飞机就给当间谍处理了,不动最好。”
“不会的。”
伸伸那么笃定,说的老连长多看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你说她往北走就会往北走,这里已经是最接近南边的地方了,是火线,嗤笑一声,感情怪好的。
“那兴许,明天她就找到火线来了,你得让她命大一点,不然流弹能给她打成窟窿眼。”
“不会的。”
伸伸还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态,不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人不在了,但是他没有那种感觉,如果西爱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感觉。
因为,他对她的感觉,大概就是像是天空对星星一般的,在的时候那么闪,那么亮,那么的璀璨多人,那么的引人注意。
如果不在的话,那依旧是很深很沉的很不能对人言的,所有仰望着都看不清楚的那种感情,就像是现在,此时此刻,那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
安静而深沉。
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深沉着。
这是他的爱人。
如果能遇见,我不后悔走这一遭,受这样的罪。
如果不能再遇见,我亦不后悔,我的人生在这里遇见了其他的意义。
他不后悔来这里。
如果你很绝望,如果你现在感觉失去了所有,失去了一辈子最值得的人,从而觉得绝望,觉得麻木。
也不要悲哀,也不要消极,你要继续走,一个人也要缓慢的走过这以后将会是漫长的一生,即使你找不到现在人生的意义。
他找不到张西爱,他想,以后自己应该也会活的很好,像是其他人一样好,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西爱了。
就像是,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再看不见漫天的星光。
黑夜里面,一人独行,踽踽行路,一切静默。
凌晨两点,越军突袭。
老连长手里的烟头吸了一晚上,一堆的纸头儿,“第一纵队,上——”
“第二队……”
歇斯底里的喊。
旁边的人落雨一般的过,伸伸一下子就站在了最后面,他拿着相机,想拍,可是又放下来。
他才突然觉得,也许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手里面拿着的应该是一把枪,一颗手榴弹,而不是相机,不是手里的钢笔。
终究是,所有人没有等到凌晨进攻的消息,越军夜袭,所有人已经是七零八落,谁也记不得要拍的那一张合影。
终归是,再也没有一张合影了。
又抵抗住了越军的一波进攻,这是疯狂的反扑。
消灭一二七,活捉张万年。
这是越军的口号,越战总指挥张万年将军,早年曾经到越南学习抗美战争经验,累积经验深厚,127师长,战术非凡。
老连长笑的鬼一样的,自己撕扯了纱布把腿给包扎,“还想活捉张万年,美的他们,有老子在这里顶着,谁也不能反攻回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对儿。”
伤口刺刺的冒血,他咬着牙,活像是敌人在面前,那股子劲儿啊,真的是劲儿。
“各队报数——”
自己还能撑着棍子站起来,各队报数。
当将军的,从来不怕伤亡。
但是当将军的,每每总是无端落泪。
“今天要是拿不下来,老子头扭下来给这帮孙子当板凳。”
老连长咬着牙,今天必须拿下来。
“伤亡惨重,要怎么拿下来。”
“拼命。”看了伸伸一眼,毛头小子,“你记得机灵点躲着远一点,别给越军倒贴人,到时候谁都顾不上你。”
看着伸伸,就跟看学生伢子一样,往后站,站的远远儿的,等打赢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能不能休息一下,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战士们都太累了。”
结果老连长一挥手,拍着桌子指着伸伸的鼻子就骂,“你懂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打不下来,今晚我们就得给这帮狗日的端了。”
他伸着手指点着伸伸,一字一顿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想着休息,等着当俘虏。”
今天他不打下来,今晚越军就还会偷袭,就还会干。
敌军人多我们少,耗不起。
所以得打。
不仅打,还得赢。
前线要是输了,你要后方怎么办?
打这么久了,才打到这里,付出了多少?
你说退就能退的?
你退了,你怎么对得起攻占每一厘米付出生命的战士们呢?
拖着身体地上的血痕都几米长啊,都要往前爬进攻啊,你怎么有资格说退,说不要了呢?
伸伸眼眶涩的发疼,脸紧绷绷的,他在纸上缓缓的写下来,“我们的疆土,每一厘米,每一公分,只有战士才有资格分割。”
分疆裂土的事情,侵犯我国土的事情,谁说了都不算,战士才有资格。
他们在这里要进攻,要抢占高地,然后切断四号公路,阻击敌人三三八师西援,给后方创造最好的时机。
西爱走很久,很久,但是她回头,才发现走一点,脚步很沉重。
虎子看着那两个箱子,“姐,我们还带着吗?”
“你说呢?”
“带着,我活着就带着。”
“对,一定要带回去。”
西爱说话都费劲,没有东西吃,没有水,这边的生水不能喝,因为多沼泽瘴气,会死人。
她看了看太阳,刚刚升起的样子,逐渐灿烂,多日难得的晴天。
“你听到了,炮火刚刚很密集,证明进攻很激烈,这就说明战事胶着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