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她身姿款款,亲自出去招待胡夫人。胡夫人本想着凭旧情求段烬帮忙说说情,谁知却见到了段烬的妻子——这位段夫人是个怪胎,从不跟其他贵妇人来往,也不与她们互相做客,距离上一次见到貌美如花的段夫人,已是快十年了。
  然而今日一见,对方竟一如少女没有丝毫变化,自己却……
  玲珑很不客气:“胡夫人来做什么。体型压制?”
  胡夫人登时就变了脸色,“我是来求见段大人的,夫人何必羞辱我?”
  玲珑轻笑:“这就叫羞辱了?那这么些年,你一直不死心朝我这儿伸手,又是什么意思?”
  胡夫人一怔,便见她面前的美人露出嘲讽的笑:“原以为你变胖了就能知道轻重,却不想你不知啊。”
  “是你害我变胖的?!”胡夫人只听懂了这个,“你这个毒妇!段大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这些年胡夫人怎么减也减不下来,莫名就成了个被吹起来的气球,她自卑,不敢出门,连带着丈夫都对她失去了兴趣,纳了好几房年轻的小妾,家里一片乌烟瘴气。胡夫人一生气,跟胡大人吵架就要后悔当年没嫁段烬,使得胡大人越发对段烬看不顺眼——搞不了段烬,他还搞不了段烬那乳臭未干的儿子么!
  “这就叫毒妇啦?”玲珑惊讶。“那我刚跟段烬成亲那会儿,你朝我身边塞的那些个刺激我的下人又算什么?”
  对没心没肺的玲珑来说,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下人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处理了就是了,可对心思敏感脆弱的原主来说,无异于是给她洗脑,让她变得偏执癫狂,更别提那异样的熏香以及放在茶水中的微小毒素。“段大人知道你嫁了人却又不甘心他很快娶妻做出来的那些事儿么?”
  胡夫人倒是幸福了,看到段烬不幸福,她就更幸福,倒也不是想害段烬,就是不想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得到段烬的心。
  那些熏香和毒成了原主的催命符,玲珑就换了一种方式还回去,你看,胡夫人现在圆乎乎的,不是很富态么,看着可有福气了。
  第378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十二)
  此时此刻,胡夫人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被玲珑吓得步步后退。玲珑就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茶杯, 里头茶香扑鼻, 但她一口也没喝,“说起来若非你害我在先, 我也懒得搭理你。如今你感觉如何呀?胡大人儿女双全,你却至今未曾生下一儿半女,眼看着胡大人也不好了,待胡大人百年之后,你要依靠谁呢?这么些年, 你结下的仇人可不少。”
  胡夫人神色狰狞:“你怎么知道这些, 是不是你害我?是不是你害我?!”
  “我才没有害你呢。”玲珑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不能生, 关我什么事?”
  因着自己不能生,便嫉妒别人能生, 明明嫁了人,却还要喜欢自己的人给自己守着,胡夫人得知段烬成亲后不久妻子就有孕的消息可没少难过, 尤其是她久未有孕,婆家颇有微词, 她就更难受了。
  就如玲珑所说,她没害胡夫人,她只是让胡夫人变胖,胡夫人却是让她身体变差, 本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千金小姐,嫁为人妇后身体越来越不好,便越需要丈夫陪伴,可段烬是什么性子什么职位?他每天光是公务便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陪她?再加上胡夫人安插的那些个桩子,原主本身又耳根子软性子拧,两人之间便越发不可挽回。
  连带着段嘉都长歪了。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胡夫人做过什么也没存下证据,玲珑把茶杯放下道:“可惜啊,胡大人如今上了年纪,是头发越来越少肚子越来越大,段烬却一如当年风采不减,你心中应该很遗憾?只可惜这人是我的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看玲珑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胡夫人心下一动,恨不得用世上最残酷最恶毒的话来贬低段烬,从而证明自己对他的不屑一顾:“不过是我看不上的男子,你要便拿去,谁还跟你抢不成?看你如此关注于我,想必这么多年,段烬仍然对我念念不忘?说我不能生,你又何曾再为段烬孕育子嗣?你比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玲珑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有个漂亮听话孝顺还有出息的儿子,你家里所有庶子加起来也没有他好。”
  孩子不在多在精,真要比数量干嘛不去跟一窝能生十几个的老母猪比呢?
  她气人也是轻描淡写的气人,衬托的情绪激动的胡夫人落了下风,几乎口不择言:“你是嘴巴说得好,谁不知段烬那石头般的性格是又臭又硬,根本不懂得疼女人,你表面装得光鲜亮丽,背地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以泪洗面!他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喜欢!”
  谁会喜欢段烬那种男人?生来仿佛缺了根筋,满腔柔情到了他面前也要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谁若是喜欢他,谁就是脑子有问题!
  玲珑叹了口气,道:“段烬,你听听,我平时骂你可没这个狠。”
  胡夫人心里一咯噔,扭头一瞧,段烬正站在厅门口,神色淡漠,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全程没瞧她一眼,完全将她无视,反倒让胡夫人心如刀绞。她嘴巴动了动,一句话尚未说出口,段烬已握住了玲珑的手将她拉起来:“你不是要吃煎饺,给你做好了。”
  玲珑却耍赖坐在椅子上不肯挪动:“我要你背我回去。”
  面子什么的,在玲珑面前段烬早就没了,他微微弯腰,她便趴了上来,眼看段烬背着玲珑从身边走过,胡夫人忍不住:“段大哥……”
  这一声又叫得柔肠百转。
  段烬道:“胡夫人,过度肥胖于身体无益。”
  玲珑扑哧笑出声,就在胡夫人大放厥词说段烬不好的时候,恰巧段烬到了,听了后面那一番话,他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心底指不定怎样生气呢。这人年轻时死板木讷,跟了她这么些年也渐渐有了脾气,不然怎么会跟玲珑一起去把胡大人套麻袋揍个半死?等胡夫人回去可别想有好日子过咯!
  胡夫人再也待不下去,夺门而出,玲珑扯了扯段烬的耳朵:“你听听你听听,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
  段烬叹了口气道:“多谢夫人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
  玲珑就笑起来,段烬纵有百般不好,也比胡夫人好多了,更何况他在做人与为官方面真是没得说,放眼整个朝野也找不到如他这般心系天下公正严明之人。至于在玲珑面前的段烬,那就是只有玲珑知道的模样了。
  胡大人经此一事一蹶不振,恰逢几个皇子外甥犯了错,皇帝舍不得惩罚自己儿子,可对于同样参与其中的胡大人是不会放过的,胡大人还做着官复原职的美梦,谁知这回惹了事,再没人敢为他求情,皇帝有心杀鸡儆猴,胡大人就成了那撞到枪口上的人,一时间家财散尽,又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荒凉之地。
  家中更是一片乌烟瘴气,妻妾之间的争斗就没停过,胡大人气得半道上就病了,谁曾想他刚纳的才十六岁的小妾居然趁着他不注意盗走了仅剩的值钱东西,跟个家丁跑了!
  胡大人愈发病重,竟就此一命呜呼!剩下个无儿无女只有一身肥肉的胡夫人,总算是没了正室派头,几个被她踩了一辈子的妾侍顿时扬眉吐气,没多久竟活生生干活累死了!
  消息传回京城,段烬不为所动,只当是个陌生人。
  没了胡大人在上头搞鬼,段嘉的官场之路走得十分顺遂,皇帝年纪大了,如今四海升平,对于修改律法,皇帝没有反对却也没有赞同,段嘉知道此事急不得,好在他与太子关系甚好,只要打好基础,总有理想实现的一天。
  不过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成家,在经历过祖母姑姑二叔亲爹的各种催促后,段嘉已经不敢回家了,因为一回家就必定要被抓过去看一大堆姑娘的画像,要他从中挑个合眼缘的——那画像能看出什么来?!吓得段嘉是有家不敢回,成天唉声叹气。
  跟他同龄的同僚都儿女双全了,他身边除了祖母娘亲跟姑姑就没个女的,怎么能不让家里人惦记?可段嘉并没有成家的打算,至少目前没有。他又是许多高门眼中的乘龙快婿,光是有意跟段家结亲的,都能把门槛儿给踏破。
  段嘉惆怅不已,他现在正是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只想跟娘亲撒个娇一起吃个饭,哪里想听他们催他赶紧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假,可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呀!
  若是不能给对方尊重与情意,又何苦蹉跎姑娘一生?段嘉对自己的人生看得很清楚,他和父亲不一样。
  父亲如今已是要退下来了,待到新帝登基,百废俱兴,段嘉有许多的抱负要施展,他无心情爱,是从一开始就自己决定好的。
  只是……家人并不能理解他,而且越逼越紧,段嘉已经快半年没回去了,他不敢啊!他哪怕说出自己内心所想,祖母姑姑也不能理解,一个劲儿地哭,哭得段嘉脑仁疼。说什么传宗接代,二叔家的弟弟多了去了,少他一个又能如何?
  被玲珑养大的段嘉,最最最难理解的就是人类对繁殖的渴求与疯狂。
  当然段嘉并不是讨厌小孩,甚至还挺喜欢,他觉得自己只是选择了一种跟别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可他的精神世界是非常充足的,奈何家人不懂,段嘉头都大了,可这回眼瞅着要过年,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回去——怕不是到时候他爹找上大理寺来把他狗腿打断。
  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段嘉人模狗样的回家了。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段府亦然。看着那悬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段嘉仿佛看到了待会儿即将血流成河的自己。明明是回自家,他却跟做贼一样,悄咪咪地摸进去,还竖起手指头嘘看门的家丁不让他们出声。
  先摸向娘亲院子,毕竟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也只有娘亲了,有娘亲护着,段嘉觉得自己还能勉强过个好年。谁知他刚摸过去,就听见爹娘在说话,他那平日里严肃的父亲被训的跟狗一样,正老老实实面壁思过,他娘还在背后戳他爹:“……我警告你段大烬,你要是再敢逼着胖宝娶媳妇,我就改嫁!”
  这个威胁可谓是掷地有声,段烬面壁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答:“我都听你的,娘那边我会去说。”
  玲珑这才满意,视线一转瞧见门口的衣角:“还不滚进来,在外面藏什么呢?”
  段嘉心情大好,先抱住他娘狠狠地么么哒了一下,然后很哥俩好地拍拍他爹的肩:“爹,你怎么不坐着啊,累不累?”
  他爹的目光简直能吃人了!
  段嘉又是嘿嘿一笑,正要再贫,就听到他娘说:“你也站着去。”
  段嘉顿时不敢置信:“娘?!”
  “距离你上次带点心回来孝顺我已经快两个月了。”
  父子俩肩并肩面壁,一个是因为逼婚,一个是因为不孝顺,谁也别笑话谁。
  丞相段嘉,终生未娶,在丞相位五十年,商人及女子的地位因为他得到显著提高,桃李天下,国富民强,段相辅佐了三代帝王,寿终正寝之日,帝王为失去这位如父如友的长辈号哭不止。
  斯人虽逝,灵魂永存。
  第379章 第三十三片龙鳞(一)
  祝宛从歇斯底里中醒来,闻到的是食物腐烂的味道——这是她一个人独居的第二十七天, 她睡了好长好长的一个觉, 如今总算是醒来了。
  祝宛从地上爬起来, 环顾四周,地面上到处都是食物和各种其他杂物的垃圾, 泡面碗放在桌子上已经发霉,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没有什么食物能够保持完好。
  她走到洗手间,镜子斑驳,映照出一张无比憔悴、苍白、病态的面孔。祝宛都要认不出镜子里那个人是谁了, 她觉着自己疯魔, 又觉着自己清醒,似乎上一秒想要崩溃大叫, 下一秒就把所有委屈吞到了肚子里。
  她一败涂地。
  祝宛慢慢地开始收拾,她先是把垃圾归类, 装了好几个大垃圾袋,然后辛苦地拽到楼下丢掉——她住五楼,这里最高也是五楼, 没有电梯,之所以住五楼是因为五楼的房租最便宜, 祝宛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她把垃圾丢掉后回到房子里,又把地清扫了一遍,开始用拖把拖,拖完了趴在地上擦, 擦干净了再用干拖把弄干净。
  锅碗瓢盆全部都重新洗刷,脏兮兮的纱窗跟窗帘,还有许久没换的床单被套都拆下来清洗,这花了祝宛整整一天的时间。最后她脱掉身上泛着汗味臭味等种种异味的衣服,打开了破旧的莲蓬头,冷水当头浇下来,炎热的天气里,祝宛终于得到了一丝活着的感觉。
  她洗完澡,擦干头发,坐在了卧室的桌子前面。桌子上摆着小女孩才会喜欢的劣质廉价的粉红色头花,还有小男孩喜欢的铁皮坦克,都是祝宛在地摊上买来的,不值钱,但却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
  祝宛是个疯子。
  他们都这样说她。
  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病态。这是他们给祝宛定性的名词,她是个癫狂的不讲理的疯女人,于是最终她失去了一切。
  祝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人有一双世界上最惨淡空洞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燃烧的灵魂,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醫遮住了眼球,使得她的瞳孔显出一种灰白色。看起来,更像是死人的眼珠。祝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心跳;试了试自己的鼻息,有呼吸;她又探了探自己的脉搏,会跳动。
  她真的活过来了。
  从一具腐尸,活了过来。
  死而复生的第一天,应该做什么呢?祝宛打扫了家里,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等到第二天天亮,她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活人了。
  她一千多块的国产手机好久没充电了,祝宛有点不会用,找了好久才找到充电器,一开机,就涌出了许许多多的消息跟电话。她怔怔地看着,纤细的手指头一点点摸索过去,对话框里还有孩子的照片,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与穿着小西装的小男孩手拉着手,又乖巧又漂亮。
  ——妈妈,爸爸今天带我跟妹妹去了游乐园,可是我想,要是妈妈也在就好了。
  ——妈妈,奶奶说你生病了,你病好了吗?如果好了可以带我跟哥哥回家吗?我们好想你呀!
  ——妈妈妈妈你看我今天的裙子漂亮吗!
  ——妈妈我去博物馆了,以后我也想当个科学家!
  ……
  祝宛泪如雨下。
  孩子们年纪还小,大多数发的都是语音,奶声奶气的,有时候还口齿不清,祝宛流着泪,又忍不住笑,她那干涸的枯竭的心脏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救赎,她摸着照片上的兄妹俩,模糊的视线中给他们发了信息:妈妈也想你们了。
  几乎是立刻的,孩子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祝宛接起,嘴巴张着,却不知自己要如何开口——太久太久没有说话,她有些生疏。孩子们喜悦天真的声音在耳边围绕,她就安安静静地听,并不打断,直到半小时过后,兴奋的孩子们还不肯挂掉,才换了个人。
  那是祝宛深深爱过的人,只是此刻他的声音清冷,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个周末我会带孩子们过去,希望你收拾好,不要再吓到他们,我先带他们去吃早餐。”
  祝宛嗯了一声,那边就把电话挂了。她放下手机,扭头看向窗外——那里太阳高高升起,普照着所有污秽不堪的灵魂。
  今天是周四,再过两天,孩子们就会回来了。
  祝宛找了找存折,查看了自己所有的存款,她之前在一家普通的私立小学工作,工资不高也不低,但是要养活自己跟两个孩子就很吃力了,因此也没存下什么钱。再加上前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很差,根本没有办法胜任教学工作,学校那边就把她辞退了,换句话说,祝宛现在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她拿什么跟孩子们的爸爸比呢?他能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生活,听说他已经有了交往稳定的女友,能给孩子们更安稳、更幸福的家庭,而不是……跟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女人。
  祝宛开始在网上找工作,她筛选了几家需要长期稳定招人的,就她目前的状况不适合继续从事教育行业,所以祝宛把目光投向了一家只需要半天班的咖啡厅,她学历高,年纪也不大,拾掇一番也能见人,很快就接到了老板打来的电话,祝宛找了身适合外出的衣服换上,又梳了梳头。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态度温和,祝宛上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的班,按小时付工资,一小时二十元,小费另算。在这个需要赚钱的时候,祝宛已经不在意是什么工作了,但是她要求做五休二,老板考虑了一下也答应了她。
  就这样,祝宛等到了周末。
  她是紧张的、不安的,她早早就买好了菜,从一大早就开始等,上午十点钟敲门声传来,祝宛立刻跑过去开门,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对小朋友。
  “妈妈!”
  祝宛蹲下来,紧紧地将他们抱住,孩子身上的奶香与糖果的气息如此清晰,从没有哪一刻让祝宛真正意识到自己活了过来,她吻了吻孩子们的脸蛋,“谁送你们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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