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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恍惚了半晌,看了一眼在油锅里沉浮的怪物。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学校大门,突然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她是在骗我,也做不到看着她受苦。”
说着,便撇开宋小言,跑向池子边缘,把鱼头人从里面拉了出来。
鱼头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油水烫得通红。她狼狈不堪地握着少年的手,一下子扑进少年怀里。
紧接着,一手握住戒尺,不顾他的痛苦哀嚎,硬生生把戒尺拔了下来。
轰——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拌着少年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整栋教学楼都在颤栗。
宋小言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褚和光拦住她,不赞同地摇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可能每一回都有人帮他善后。”
宋小言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听了褚和光的话。
鱼头人手里拿着沾血的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少年,厚厚的鱼唇一张一合:“为什么?先是那个贱人,现在又是宋小言。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背叛我?”
少年乞求道:“妈,我没有背叛你。只要你答应让我出去看一眼,以后我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看一眼,看一眼……”鱼头人焦头烂额,拍着自己的手背在原地打转,“不行!只有待在妈妈给你造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弄进来。”
少年痛哭流涕:“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她抛下你跟别的男人跑了!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连死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鱼头人激动地大喊,伴着一声声惊雷听起来无比骇人。
宋小言再也忍不住,气愤地质问:“你确定你自己说的是实话吗?不该不会说多了谎话,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吧?”
她大步走向的少年:“她死了,死在一个坛子里。凶手把她塞进坛子里,和鱼腌在一起,被发现的时候,她面目狰狞,死状态凄惨。在梦里,她一直为我为什么。现在,我就来问你们母子一句,到底为什么!”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像被一只手扼住喉咙:“你……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宋小言抿着嘴,没有回答。
褚和光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暴雨已经小了,一丝丝雨丝随着大风吹到两人脸上。
他这才发现,幻境里的天空,出现了绵延十数里的雷暴云。泼墨一样的天空中,一道道电光在乌黑的云团里氤氲着。
云层低得怕人,似乎直接笼罩在他们头上。他甚至能闻到风和电光交织产生的独特气味。
“我们在坛子里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死者的头发。经过鉴定,头发的来源是嫌疑人陈美兰。”
“有目击证人证明,死者失踪当天,曾与陈美兰一起离开谷园村。”
“从陈美兰家中搜出数件红裙,龙溪高中的留言系陈美兰散播。镇里涉案的服装店,是陈美兰娘家亲戚所开。此前的溺亡的几个死者,生前也都与陈美兰有不同程度的接触。”
……
宋小言能感觉到幻境的屏障似乎变薄了,这些声音都是从卫生站病房外面的走廊传进来的。再看天空,像是剧变之前的平静,云层越压越低,正如出奇平静下来的少年一样。
“小道长!”她吃惊地看了褚和光一眼,从他眼里得到了相同的想法。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其实困住这少年的并不是鱼头人,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少年自己。而鱼头人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顺从,才将他锁在了他自己创造的牢笼里。
——直到这少年得知自己最深爱的人,凄惨地死在了鱼头人的手里。
鱼头人双腿打起颤,手抖得连戒尺都握不住了。刚才跳出油池的几条鱼感受到他的愤怒,纷纷变成了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少年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戒尺:“为什么?”
鱼头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双手捂住鱼嘴,“扑”的一下跪在地上,捣蒜一样磕头:“我不想杀她的,是你们要私奔,要丢下我一个人!然后这鱼头,对,就是这颗鱼头附在了我头上!一切都是它唆使我做的,我没办法啊!”
少年回头看了眼宋小言,平静地问道:“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懦弱,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宋小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沁出血泪:“是我对不起她!我生前没为她做过什么事,死后总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说着,走到鱼头人面前高高举起戒尺,绝望道:“我是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托生在你肚子里!”
鱼头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少年不再多言,扶着鱼头人的脖子,像行刑一样高高举起戒尺一挥而下——
一颗硕大的鱼头落在地上。
褚和光脸色一变,捂住宋小言的眼睛。
以少年和两人之间为界,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整个环境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满手鲜血,冲着两人摆了摆手:“走吧。”
宋小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褚和光拉着在幻境的龙溪镇马路上狂奔。
两人跑到麻油鸡店门口,看见店门前挂的一面八卦镜射出一道金光,里面传出王师傅焦急的声音:“小师叔祖,小言,你们没事吧?我怎么听到里面地震了,是不是幻境要塌了?”
“少废话,快来接我们!不然我们都要死了!”褚和光咬破手指,拿出自己的八卦镜,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
两面八卦镜的光芒汇合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麻油鸡店的门开了。
王师傅一开门就瞪大了眼睛:“我去,这么刺激?”
褚和光和宋小言在脚下的路崩塌的前一刻跳了进去,再打开门时,外面已经恢复了热闹的街景。
张富强在病房外面和同事讨论了一下案子,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绝望的嚎叫。这声音仿佛穿脑魔音一般,吓得张富强的魂儿都要掉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猛地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在病房里的宋小言和褚和光不见了。
躺在病床上的陈美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绳索闯出病房。张富强和同事没反应过来,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两个年轻小伙子使上吃奶的力也没追上她,只见她不要命地跑到马路中央,一架运送砂石的大卡车来不及刹车,当场碾了过去,把她的脑袋碾得稀巴烂。
卡车司机吓坏了,下车时腿都是软的:“这……这,是她突然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呕——”张富强跑到这里已经喘成狗,看着一地的红红白白,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美兰的案子震惊了整个龙溪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对陈美兰印象不错,除了脾气差一点,陈美兰是龙溪高中里相当负责,并且有能力的老师了。要不然,龙溪高中也不会把毕业班交给她带。
可谁知,陈美兰这一带,竟带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卡车司机可以腿软,张富强却不就可以。作为直接接触陈美兰的警察,写报告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落到他手上。
因为报告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被局长骂了几遍了。张富强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局长这么不满意他写的报告,却偏偏非要让他写。
张富强因为错过午饭时间,就到镇子街道上找了家小饭馆吃饭,正好看见宋小言和一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出来。
两人聊了一阵,只见宋小言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你第一回做笔录的时候,是写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吧?要不然,你还那样试试?”
张富强垂头丧气:“也只有这样了。”
这个时候,张富强身边的公文包里传出了电话铃声,他赶紧掏出一部大哥大,接了电话恭敬无比地接了电话。
“局长,我的报告马上就写好了。您放心……什么?您不是来催我写报告的。那您……哦,还到王师傅那里买麻油鸡?局长,还吃麻油鸡啊?我们食堂都连吃了一个月麻油鸡了,大家都说吃的想吐。”
“局里没钱我有钱啊,我可以让兄弟们顿顿吃好的!局长,局长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和王师傅订麻油鸡去!”
宋小言早在张富强接我电话的时候,就拉着蒋兰兰离开了。
蒋兰兰看着张富强暗暗咋舌:“言言,这个警察同志家底好厚啊。”
“那可不是?”宋小言想起张富强送给她的那只万宝龙钢笔。
张富强果然没有骗自己,他这回下龙溪镇又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好在小地方的人大多都不认得这牌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口舌解释。
暮色中的青牛背分外秀丽。
布谷鸟的叫声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姑娘,虔诚地给三清像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小声念道:“求神仙保佑杨哥和他妈,让他们母子二人下辈子还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