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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云珞愣怔之际, 荀肆已拿过弹弓跑到丈外,拾起一块小石子打了出去,云珞没想到会碰到这么一个混的,那石子打在屁股上生生疼。
  再去看荀肆,她已笑开花:“饶你不死了。”
  云珞心生异样,微微红了脸。眼见着荀肆朝他头一点,走了。
  愣愣站了会儿,还在回不回之间徘徊。他从小与景柯不亲, 又担忧见了惹舒月不快,是以中秋这一日能躲便躲出去。但皇祖父今日一早特地讲过,要他今天不许走。
  云珞在外头又消磨许久, 皇祖父派人来寻了, 他才往回走。远远的见景柯站在那等他, 心中一酸。
  “父皇。”云珞唤到。
  景柯拍了他肩膀:“比去年又长高了。”
  “皇祖父每日一早便要儿子爬起来去山上跑, 而后练功夫。”云珞微微一笑。云珞挑了他生母和景柯出挑的地儿长,同样是出众俊美, 云澹带着几分正气, 而云珞却带着几分不羁。景柯知晓自己向来偏爱云澹,对云珞几乎从未尽过父亲之责。
  “今天中秋, 晚上一起用膳。”
  “好。”云珞应了声好,而后随景柯一起进门。看到荀肆正在仰脖子灌水,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荀肆茶碗一放, 回头瞅见云珞打量她,眼睛一立,看谁呢?!荀爷是你随便照眼儿的?她的凶相落在云珞眼中却与皇祖父养过的那只看门小犬无异。一点唬不住人。
  “那是你皇嫂, 去请个安吧!”景柯并不知他二人之前交过手了。
  云珞闻言走到荀肆面前:“见过皇嫂。”显然不想旁人知晓适才林子里的事。
  荀肆又不傻:“小王爷好。”放了他一马。
  云珞感激的看她一眼,而后随景柯去见舒月。荀肆听到云珞给舒月请安,舒月好像给了云珞什么,再然后就没了动静。
  舒月不知该与云珞说什么,云珞亦不知该与舒月说什么。他打小羡慕云澹,父皇随云澹母亲走了,走之前将一切为他安顿好。世上最好的丞相欧阳澜沧、最好的大将军穆宴溪和宋为,都在他身边。而自己,长在皇祖父身边,还咿呀学语之时起,身边便只有皇祖父。
  每年这天,景柯心里都会难受。很多事哪怕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舒月坐了会儿,指着外头说道:“我去瞧瞧我们的小胖丫头干什么呢。她闲不住。”朝云珞点点头,走到门口之时顿了顿,而后折返到云珞面前。
  云珞见舒月站着,亦站起身,看着舒月。
  舒月想了想说道:“云珞,你好歹唤我一声母后。今年你满十八了,十八载是一个轮回。从前的事都与你无关,你也是个可怜人。往后不必刻意躲出去了,那头坐着的那位是你亲生父亲,星儿是你同父所出的哥哥,咱们都是一家人。”
  云珞眼眶红了:“多谢母后。”
  舒月压在心底那块儿巨石被搬走了,瞬间轻快起来。手拍了拍云珞头:“生的多好,与你父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朝云珞笑了笑,这才出了门。
  出了门,见荀肆蹲在一棵树前,胖身子蜷成一个团儿,脖子却伸出老长,悄悄走过去一瞧:这祖宗看蚂蚁搬家呢!看就看吧,还捣乱,蚂蚁好不容易要走到了,她给横上一根粗棍儿,排列整齐的蚁军瞬间溃散,她在那咯咯咯乐,真是坏透了。
  舒月也乐,这小人儿好玩,满脑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荀肆听到声响回头看舒月:“母后。”
  “玩你的。”舒月搬了把小凳坐她身侧,看到日光为她小巧的耳垂镀了层金色:“星儿平日里待你如何?可有欺负你?”
  “可好了。”
  “怎么个好法?”舒月偏着头看她。
  荀肆想了想:“宫里的好吃的都给我了...”
  舒月噗嗤一笑:“这..没了?”
  他不强迫与自己圆房算吗?这事儿不能与母后讲啊!
  舒月见荀肆这样费力的想,心道星儿是真不争气,还没开窍呢!你赏人家吃的算怎么回事?人家一想起你的好,想的都是吃的,吃的谁不会给?
  舒月这问题一问,倒教荀肆思量起来。一边看蚂蚁搬家一边想云澹的好,自己咬他踢他他不急还留着自己小命,是为好;自己不爱看账本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为好;他有吃的想着自己,是为好。也有不好的,这人阴晴不定,整日说话噎人,这不好;时常叫自己滚蛋,这不好。不,这挺好。
  荀肆把自己脑子绕乱了,嗨!管他好不好呢!将就到出宫就不来往了,好不好能怎么着!
  云澹直睡到日头西沉,外头有了响动,饭菜香气入鼻,这才睁开了眼。起身整理好后出了门,见到正在候着皇祖父起身的云珞。
  云珞朝云澹行了大礼,而后对云澹说道:“皇祖父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今早起来还在叨念皇上。他想您了。”
  云澹点点头:“这次见皇祖父亦觉得他身体大不如前。”指了指云珞的头顶:“个头比去年还要高些。”
  “比皇上还差点儿。”云珞笑道。
  “见过你皇嫂了吗?带你去认人。”云澹问他。
  “见过了。”
  云澹想起景柯与他提过一嘴,说云珞不小了,该立府了,只是这府立在哪儿,有些难。景柯不再过问此事,交给云澹去想。
  “这段时日得空去京城转转,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宅子。前几日朕让欧阳丞相将京城之内的名门贵女整理成册,过两天送来你先看看?”
  “是。”云珞应到。皇祖父曾与云珞说过,能活着已是万幸,若想安稳保命,这一生莫奢望莫逾矩,安心窝在一处,若能做个闲散王爷最好;若做不了,有一口饭吃也不必委屈。“谢皇上恩典,但臣弟想陪在老祖宗身边,若有一天老祖宗去了,臣弟择一清净处,种田打猎足以。”
  云澹看他一眼:“你想好。此事不急,朕还需与老祖宗商议,待过些日子你决定了,再与朕说。”
  “是。谢皇上。”
  云珞甫出生时,云澹抱过几回。那时云澹自己也不大,不懂爱恨,只觉得这娃娃好玩,肉手捏着他手指,小嘴吧唧两声,乖乖让云澹抱着。倘若没有他生母,兴许两人会做很好的兄弟。
  但云澹又不恨云珞,他懂什么?那么小就被送到这荒无人烟之处,一住十八载,期间担忧云澹忌惮,连京城都鲜少去。
  伸出手拍拍他肩膀:“今晚能一起用膳,朕很开心。一家人总该一起赏一回月,不然此生到头猛的一想,这一世竟是踽踽独行白活一回。”
  云珞深吸一口气,泪水猛的盈满眼眶,用手掌抹了。
  荀肆从小厨拿了一个鸡腿出来,看到这一幕,躲到柱子后以免他兄弟二人尴尬。忘记自己的胖身子那柱子是遮不住的,云澹睥睨一眼:“比那柱子还粗上几分,顾得了头顾不得屁股。”
  荀肆听到他又训人,嘿嘿一笑打柱子后出来:“您说的对您说的对。”
  “吃什么呢?”
  “鸡腿。”
  “好吃吗?”
  “好吃。”
  云澹头凑过去咬了一口:“嗯,尚可。”
  荀肆愣在那儿,这人怎么还抢人东西吃,还当着旁人面?速速几口吞了那鸡腿,才不给你留!
  “看见没?你皇嫂护食。”云澹丢下这一句,拉着荀肆袖口走了。
  留云珞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待用了饭,舒月提议留下赏月,明日再上山。于是文华帝命人在院中摆了桌,几人移步院中。
  这会儿月亮慢吞吞爬上来,在一缕云后,时而露出,时而躲起,逗人玩呢!
  文华帝突然问荀肆:“荀肆,这月亮如何?”
  “嘿!今儿这月亮可顽皮,被天狗追的紧,一会儿藏起来一会儿跑出来。”荀肆一听老祖宗点名了,忙将此情此景说给他听,担忧他难过,加了一句:“不比从前的好看。”难得她懂事,云澹偏头看她,她正仰头望月,眼中闪烁流光,心中那根弦又颤了颤。云珞亦看了她一眼,只敢看一眼。
  文华帝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赏过的那场月。今时月还是当时月,而当时与自己一同赏月的人,早已化作青烟一缕,消散在世间。
  院门开了,众人望去,马车上下来一个青衫道姑,缓缓走进院中。
  景柯舒月忙起身,欲开口说话却被道姑摆手拦下,她缓步到文华帝身边坐下。
  二人没说一句话。
  云澹在桌下捏住荀肆的手,轻声说道:“出去走走罢?”
  “啊?”荀肆看那道姑奶奶生的好,还想多看几眼,有些不情愿,被云澹拉了出去。景柯舒月云珞也借故退下了,独留二人于院中。
  “这些年可好?”太皇太后问文华帝,当年她负气出宫进了庵,曾盼着他来寻她,他却生生将她忘了。
  “尚可。你呢?”
  “尚可。”
  想来二人已相识一个甲子年,许多陈年的恨都散了,许多话也不必说了。太皇太后前晚做了一场梦,梦到文华帝身着锦绣华服来掀她盖头,说的却是:“此生一别,再会无期。保重。”
  她多少年未梦过他,亦未哭过,却在那场梦中落了泪。醒来之后便想着来见他,哪怕这一路山路颠的人快要散架,又吐了几回。
  “来这第三年之时,有一天梦到你,醒来想去看你。却在临行前改了主意,你兴许不愿见我。”文华帝幽幽的说:“当年,对不住了。”
  他声音梗在那,一滴老泪散在眼角纹路中。
  太皇太后仰头看了会儿月亮,才偏头看他,那人已闭上眼睛,无声无息的去了。
  她缓缓探过手去,他的手冰凉..
  “来世不要相见了吧!走好。”而后恸哭出声。
  ......
  第31章 舍东舍西水生(十二) 云澹心中掀起一……
  傍晚还冒着烟火的小院, 到了三更已裹上素白。一个小小灵堂,几个守灵人。
  老祖宗人走的突然, 却在前些日子悄悄安排了后事,显然早有预感。提前留了话:不操办,早早落葬,不昭告天下。
  云澹心生空落。儿时老祖宗要他伴驾,时常要他如旁的孩童一样去玩泥巴,掏鸟窝,还要逗他哭,老祖宗嫌他少年老成。老祖宗要失望了, 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不会如旁人那样哭出声来。一个人出了灵堂回到午后歇息的屋内,灭了灯坐着。
  不知光阴过了几许。门吱吱呀呀开了,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看到他坐在月光之中, 长舒一口气, 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
  一只肉手探过来,先触到衣袖, 而后向下握住他的手。
  “您若是难过可以哭一下, 臣妾捂着耳朵不听。”云澹转过头去看她,她瘪着嘴, 显然受不得生老病死人世轮回。回握她的手,轻声说道:“对不住你了,没料到会走的这样急。你心心念念出宫玩...”
  “什么话!”荀肆另一手去堵他嘴:“快别说了。”
  云澹拉住她手, 站起身将她轻轻带进怀中,在她耳边呢喃:“就一会儿,荀肆。”而后头沉进她肩膀。
  荀肆从前觉得眼前的人冰冷冷的, 这会儿看他难过亦不会发出声音,手缓缓抬到他后背,拍了拍。
  月亮落了。
  下一日是阴天。
  老祖宗不愿在人间待满七日,下二日便落了葬。他为自己造的墓边空了一块儿,那是为太皇太后留的。太皇太后却摇头:“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舒月看她一眼,母后心中苦她知晓。那年与母后一同去庵中,母后屋内的灯夜夜长明,木鱼儿声声敲着,终日不言不语。终究是恨自己错付了。锦衣华服一件件脱下,那件青衫素袍从此不离身;金银珠宝一样样摘下,那根木簪一直伴她至晚年。人生活的长了也不过百年,日月流光,弹指一瞬,转眼阴阳两隔。她倔强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
  舒月去拉她手:“母后。”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早已不恨他,只是觉得此生我命未能由我,死后总该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舒月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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