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灵后坐在床榻上,神色愈发阴冷:“又是她?”
  “程元泽那香料便是为她偷的吧?下作的东西,本宫从前还真没发现她有这种本事。”
  “萧放既然这般稀罕她,不惜冒犯军规,本宫就做一回好人,将那贱人赏了他。”
  陈尚宫闻言一愣,她抬头看向灵后:“太后…这,这只怕不妥吧……幽北遥远,若真放北氏去了,日后恐再不好控制。”
  灵后瞧着陈尚宫,冷冷一笑:“你以为幽北是好去的?这山高水长的,保不齐生个病,半路就殁了。”
  陈尚宫对上灵后的目光,片刻后低垂下头:“小人明白了。”
  “手脚干净些,本宫不想听那帮言官聒噪。还有…北箫呢,可还安分?”
  “小人刚得了消息,正想禀告太后,北箫他……一进幽北地界便丢了。”
  “丢了?”灵后闻言,眉头一紧:“这帮废物都是如何做事的?那个大个人,都能看丢。给本宫找,找到了一并解决干净,北家姐弟不死,本宫心中难安。”
  ……
  北歌坐在屋室内,门外是熟悉的燕平伯的声音,徐娘正替她费力拦着。
  她设计了程元泽,不仅让他被贬出京,更是让程家丢了费尽心思得来的侯爵。
  这口气,想那燕平伯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咽下。
  北歌手中把玩着萧放留下的金弦玉圆珮,随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屋门前,将门缓缓从内打开。
  北歌看着燕平伯铁青的脸,和他身后几名手拿木棍的家丁,接着对着燕平伯一笑:“程伯父。”
  燕平伯看着主动出来的北歌眯了眯眼,听她唤的一声伯父,冷冷一笑:“北歌,那龙涎香是不是你教唆泽儿去偷的?”
  “偷?”北歌轻挑了挑眉,像是不明白,问了句:“伯父您在说什么?”
  “北氏,你莫要同老夫装糊涂,泽儿就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会去偷拿贡品,你害得我们程家遭祸。”燕平伯盯着北歌,眼中恨意滔滔:“今日若不给你些教训,便真当我们燕南伯府好愚弄。”
  北歌看着燕平伯,唇角笑意淡下去:“燕平伯如此,便是不打算顾念昔日主仆情分了。父王遇难后,我一直想曾经备受父王信赖的燕平伯,可否会为旧主讨还公道,洗刷冤屈。却不想,再见到燕平伯,竟是来要我的命的。”
  燕平伯闻言,脸色愈发难看:“笑话!燕平伯府向来只效忠太后和陛下…北逆身为摄政王,却心怀不轨,滥用职权,想要伤害太后和陛下,动摇大周的江山,其罪本就当诛!若非太后仁慈,留你性命,区区教坊司贱婢,还敢在此叫嚣!”
  “来人,抓住她,给我好好的打!”
  北歌冷笑看着走上前要抓她的人,缓缓抬手,亮出手中的玉佩:“敢问燕平伯,可识得此物?”
  燕平伯看着北歌手中的玉佩一愣:“…不是碎了?你怎么会有?”
  “我父王的那枚的确碎了,可是这世上不止我父王那一枚。”
  “北侯?不可能!”燕平伯先是一惊,接着便朝北歌冷笑:“萧放同你摄政王府一向不睦,他会将玉佩留给你?”
  “为何不会?”北歌侧眸打量着玉佩,唇角笑意忽填妩媚:“忘了同燕平伯讲,我如今已经是北侯的人,侯爷说了,谁若是敢动我,必定让那人加倍偿还回来。”
  “此玉佩,正是你口中所效忠的太后所赐,象征北侯。你不过区区末流伯爵,岂敢动我?”
  北歌握着玉佩,一袭热烈红裳,冷眸盯看着几步之外的燕平伯,自幼便养成的上位者的威严气势,溶在骨子里,磨灭不掉。
  她是大周郡主,摄政王府最尊贵的嫡女,她的母亲是大周柔嘉长公主,她身上流淌着一半皇室血脉。即便如今不幸落尘,又岂是燕平伯此等奸佞小人可以折辱的,他也配?
  燕平伯瞧着北歌身上的气势,忽觉得心底发虚,他曾经也是多年,跪拜在这位大周郡主的脚下。
  北歌同燕平伯正僵执,忽听得身侧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她寻声看去,只见长梯木栏旁,慵懒的倚着一个身影。
  第5章 前往幽北(一)
  长梯旁的男子青衣金冠,身量修长,红唇白齿,一双桃花美目生的极炯炯有神。
  北歌瞧着陌生的面孔,眯了眯眼眸,却见他突然直起身子,朝这边走过来。男子走上前,挡在她和燕平伯之间,将她护在身后。
  燕平伯瞧着突然走上来的人,咬了咬牙:“你是何人,怎敢管燕平伯府的闲事?”
  男子冷扫了燕平伯一眼,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在燕平伯眼前晃了晃。
  燕平伯瞧着令牌,面上瞬间变了色。
  “还不滚?”男子眉头一蹙,已露出几分怒意。
  燕平伯愣了一瞬,最后似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北歌一眼,随后带着人匆忙离去。
  北歌看着离开的燕平伯,缓缓松了口气,她目光落向身前的男子,见他转过身来。
  北歌垂眸想看看男子手中令燕平伯如此畏惧的令牌,却见他已将令牌收入怀中,他站在她身前,一双桃花眼,正如沐春风的对着她笑。
  北歌稍退后半步,同那男子拉开些距离,近距离瞧他容貌,北歌确认此人她从未见过,并不相识。
  他看上去似乎位高权重,只是这样的陌生人,何故替她出头?
  北歌盯着男子,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她缓了缓,开口问道:“你是谁?”
  戚修贤听着北歌的问,低笑了笑:“早闻和安郡主仙姿,今日得见却不想世言诓我。”戚修贤盯着北歌的小脸,一字一顿说的颇为认真:“人言所描绘的,竟及不上郡主真容一二。”
  北歌听着戚修贤的油腔滑调,面色不变,只又问了句:“你究竟是谁?”
  “我方才帮了郡主,郡主不打算先道个谢吗?还是说郡主就这般好奇,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身份?”
  北歌看着戚修贤眼中的笑,扯了扯唇角:“公子方才站在一旁看热闹时,想来也是一样的好奇。”
  “公子觉得,我手中有北侯的玉佩,燕平伯敢动我吗?”
  戚修贤瞧着北歌唇边的一抹冷,挑了挑眉,看来她并不打算领他的情。戚修贤目光落向北歌手中的玉佩,的确,燕平伯还没有胆子得罪萧放。想来她也是看出这点,早给自己备好了退路,才敢这般算计程元泽,算计程家。
  “郡主如此说,我倒是当真好奇了,郡主真的是北侯的人吗?”戚修贤抬手指了指北歌握住手中的玉佩。
  北歌闻言微顿,她一时拿不住戚修贤话中的意思,他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在试探什么……
  京中能让燕平伯如此忌惮的,无非灵后母家戚氏,北侯府,和几位老王爷。
  眼前这位太过眼生,不像是皇室中人。肯替她出头的,更不可能是戚氏的人。
  莫非,他是萧放手下的人?北歌瞧着戚修贤那未及眼底的笑,他若真是萧放的人,那她方才假借萧放权势威胁燕平伯,岂非都暴露了?
  北歌心底突生了些心虚和尴尬,她对上戚修贤投来的目光,正想着如何开口,就见从一侧长梯走上来一位女官。
  徐娘看着走上来的人心下一顿,连忙迎上前。此人是教坊使身旁的红人,她突然前来,难道是因方才燕平伯的事情被惊动了?
  那女官并未看徐娘,她将目光落在北歌身上,又看了看她身前的戚修贤。
  “北氏,宫中来了人,随我前去领旨。”
  女官话落,徐娘和北歌皆是一愣,徐娘担忧的望向北歌,随后低下头,试探的在女官身侧问了句:“敢问姐姐,宫里这旨意是……”
  “哪那么多问,去了不就知道了。”
  北歌看着神色不善的教坊女官,心下微沉,灵后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前世便是借程元泽的手要了她的命,可如今程元泽被贬,她也一直留在教坊司,灵后没有证据再治她什么罪。
  北歌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戚修贤,随后随着女官一路下了楼。
  女官将北歌领至正堂的时候,堂下已经跪了一众司中歌姬,教坊使恭敬的站在一侧的矮椅旁,矮椅上坐着位锦衣公公。
  女官推着北歌跪地,也跟着跪了下来,宫人瞧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将随身携带的圣旨展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北歌垂着头,正堂内的烛火有些暗淡,她听着那宫人宣旨,心底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因萧放幽北大捷,灵后赏了一批歌舞姬子前往幽北,她刚好在列。前世这个时候,灵后根本没有下旨赐过萧放什么美人,如今突然赏赐,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北歌同一众歌姬领了旨,再回房时,戚修贤已经走了,徐娘担忧的等在门前,见北歌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圣旨上说什么。”
  北歌先同徐娘回了房内,待关上屋门才道:“灵后将我和几位歌姬赐给了萧放。”
  徐娘听着先是一愣,随后道:“这也是好事啊……侯爷不是留了玉佩给您,您正好借此机会前去幽北,离开这京中泥泞。”
  “徐娘,灵后怎会是真心想送我去幽北,她如此恨我,定是得知了萧放来教坊司的事,怕我真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想动手杀我。”
  “我一直安分留在京中,她没有机会对我下手,可是一旦离了京城,前去幽北这一路上都是她的人护送在侧,杀我易如反掌。”
  徐娘闻北歌此言也反应过来:“那该如何是好?您若不去,便是抗旨,灵后还是不会放过您。”
  “她也是料定了我进退皆是死路,才会废此周折。”北歌冷笑了笑,随后对徐娘道:“离启程还有几日,容我想些对策。”
  徐娘点头,正想离去,便听北歌问道:“方才那人,您可识得?”
  “看着面生,不像是常来司中的人,他刚刚是随着您一起下去的,您没看见吗?”
  “随我一起?”北歌蹙了蹙眉:“京中能让燕平伯如此忌惮的没有几人,他,我却偏偏不识得,徐娘,您帮我留心打探一下,今日这位究竟是谁。”
  徐娘离开后,北歌一个人在妆奁前坐了许久,这旨意虽是灵后给她设的局,可也是前去幽北不可多得的机会。她没有出关文牒,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教坊司,才能出京城。
  ……
  摄政王府被抄后,北歌身无分文,唯前阵子程元泽来时送她的那些首饰还值些钱,北歌全都交给徐娘典当了,让徐娘托人在长安城关外替她备了一匹马。
  北歌思量,灵后应该不会选择在京内动手,应该会等到出京后,那时便没几人认识她,动手杀她再毁尸灭迹,才算方便妥当。
  届时她便随着队伍北上出京关,只要出了长安城,一切都好说了,她可以逃开队伍,在乡野躲上一阵,再骑马自行前去幽北。
  既然留在教坊司也是一死,倒不如借此机会一搏,没有人能救她,想活着,她唯有靠自己。
  三日后,宫中来人赐下灵后赏给十位舞姬的统一衣饰,拟定好次日寅时由宫中军卫护送出发。
  翌日北歌早早起身,穿戴好后,在妆奁柜子的最下层,摸出一柄匕首。徐娘捧着为北歌整理好的行李推门进来,她看见北歌手中的匕首吓了一跳,接着担忧的红了眼。
  北歌连忙将匕首收好,她走到徐娘身旁拉起徐娘的手:“也只是带着以防万一,您别担心。”
  徐娘亦紧紧的握住北歌的手,强忍着眼泪:“替您准备的马在城外驿站的马厩里。出了城,你们应该会在驿站歇脚。”徐娘将行李递入北歌怀中:“小人典当了些首饰,这里的银两足够您去幽北。”
  “徐娘,这使不得。”北歌听了连忙摇头,要将包裹里的银两还给徐娘,却被徐娘紧紧握住手。
  “小人没有什么能再帮到郡主了,小人只是希望您去幽北的路上能少吃些苦。等您到了幽北,若是能给小人寄一封信最好,小人也可安心了。”
  “若是您不方便,小人便等,等郡主归京那日。小人知道,您选北侯而不选程家公子的原因,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小人只盼郡主平安。”
  北歌抱住徐娘,两人皆哭得厉害,直到有人敲门来催促。徐娘擦干北歌面上的泪,陪着她下楼,看她被兵士搀扶着登上马车。
  北歌推开车窗,看着窗外教坊司大门前,徐娘不止的抬手擦眼泪。北歌红着眼对徐娘挥了挥手,随后一狠心将车窗关上。
  此番北上,无论她结局如何,都不会再连累到徐娘,她亏欠徐娘太多,若能活下去,必结草衔环为报。
  北歌听得几声鼓响,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狭小的马车颠簸起来,一路向城外而去。
  她们是寅时出发,按照现在的车速,出城时天色应该彻底黑了,北歌紧握藏在衣袖下的匕首,思索着到驿站后怎么骗过看守。
  日光透过窗牖的缝隙照入狭小的车厢内,颠簸了一日,夕阳落却,车厢侧壁上昏黄的小烛灯在愈黑的天色下被点燃。
  北歌紧绷了一日的神经,在夜色降临时达到了顶点。摇晃的马车慢慢停下,北歌推开一点缝隙向外看,月色下,紧闭的城门威严肃穆,她们的车队正在受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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