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秋日林中干燥,河坝的木材都见不得火光,本侯早早下令坝上不许生火。且战事和工事期间,军中士兵严禁饮酒。但那三人,明知禁令,却在坝上生火烫酒,先引了大火,烧断了承重的木桩,导致整个河坝塌毁。”
“本侯杀他们,不仅仅是军规的缘故,更要给其他辛劳的兵士、劳工们一个交代。”
北歌没想到萧放竟会同她说这些,她原本以为那三个工兵只是失误酿成了大错,现在听来,她似乎可以理解,萧放白日里为何那般气怒,那般毫不留情。
“妾知道…严行军规是震慑三军的根本,不可轻易动摇,您自有您奖惩的规矩,妾都明白的。”
萧放听着北歌回答,盯看她了良久,随后转回头,再次闭上眼睛:“你明白…就好。”
北歌被萧放这番话搞得云里雾里,实在想不明白他这话中用意,最后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去。
昨夜睡得太晚,北歌醒时,身侧床榻已空,北歌惊讶自己竟睡得这般沉,连萧放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北歌从榻上起身,兀自穿好衣裳,在妆台前随意绾了个发髻。
有下人端着早膳进来,北歌询问:“侯爷呢?”
“侯爷一早就和连将军出去了,吩咐等您起身后,再送早膳。”
北歌闻言点了点头,向那下人道了谢,便让她先退下。
午后,北歌听见屋外有动静,推开门,见是连祁回来了。
连祁刚从军中回来,奉命去取北歌的行李和疗伤的金疮药,连祁见北歌开门出来,将行李递给她,紧接着问了句:“昨日可吓到你了?”
北歌听着先是一愣,随后想明白连祁应该是询问昨日萧放处死那三名工兵的事,北歌摇了摇头。
连祁见了,似乎放心一笑:“侯爷今日还后悔,说当时不该让你在旁。你自小就在京中,没碰过什么血腥,军规森严,侯爷怕吓到你。”
北歌听了连祁的话,倒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她似乎突然明白,昨夜萧放那些没有缘由的话是从何而起。她只是没想到,萧放同她说的那些话,竟是想要安慰她。
连祁见北歌不说话,因身上还有其他急事,匆匆道了别。
北歌抱着行李回房,她说不上如今心里的滋味,只是从昨日起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惧意,散开了。
第18章 白温之
萧放傍晚回来时,带了北歌想要的堤坝图纸。
平日萧放去河堤上监工,北歌便留在房中研究图纸,一看便是一整日。北歌发现,不仅仅是堤坝建造过程中出了差错,其实在地基上就已经存在问题。
萧放亲自在河工上监工数日,终于将坍塌的废墟清理干净。本打算让工人们修整两日,重新开始搭建堤坝,却被几个年长的百工发现,水坝的地基存在问题,若不修改,只怕明年春潮来时,会再次坍塌。
只是地基上的问题虽被看出来,但那几个百工一时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众人不敢贸然动工,工程只得先搁置下来。
萧放这几日留在山庄,一边等手下的百工们想出解决办法,一边命人在幽北地界重金悬赏懂得修坝治水之人。
因大周地处相对偏北,国境内受水患的影响较小,圣.祖朝时曾有心借助地利天和,锦上添花发展水利,在当时确初有成效。但后来,宫闱巨变,原本的端仁太子被废,庶出的二皇子登基,便是后来的成祖,北歌的外祖父。
成祖登基后,一改圣祖朝的许多旧制,其中便包括兴修水利。现今历时两朝,大周懂得治水修坝的百工已经不多。
大周之南,与齐国接壤。南齐不同于大周,因受气候的影响,一年中雨季颇长,常常会生水患。是以南齐国策以懂得治水的百工为众工之首,使得南齐的治水人才,层出不穷。
因为工时实在紧急,萧放在大周寻人的同时,又派了文栋赶往南齐,想聘请几位南齐治水百工前来幽北。
午膳后,萧放在书案前处理营中前几日积压下来的军务,北歌坐在萧放身侧,借了书案一角继续研究图纸。
今日营中又快马送来好些待批的折子,连祁从下人手上接过,亲自端着军务送进来。他踏入房门,瞧见书案前两人并坐的身影一愣。
“侯爷,这是营中新送来的折子。”连祁走上前,将手中的军务恭敬的摆在萧放书案上,他的目光扫过北歌手中的图纸。
萧放批阅着军务,未抬头:“寒之的伤如何了?”
“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取了营中最好的金疮药给白庄主送去。”连祁想到白寒之笑了笑:“您别看白庄主平日里像个文弱书生,其实还挺耐打的,十五军棍他受得住。”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抬眸瞧了他一眼。
连祁对上萧放的眼神,心上一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先住了嘴。
萧放垂下眸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才又道:“本侯一会去看看他,退下吧。”
“禀侯爷,今天一早白庄主就下山了。”
“下山了?”萧放蹙眉:“他身上有伤,下山做什么?”
连祁闻言先看了看一旁的北歌,自他进来,她便一直专注在图纸上,随后回答:“今日是温之姑娘的生辰,白庄主是下山去酒肆了。”
萧放听了连祁的提醒,才知今日是白温之的生辰,他吩咐连祁:“你回营中替本侯挑件礼物,亲自送过去。”
连祁领了差事,俯身告退。
连祁走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北歌目光落在图纸上,心思却飘远了。
温之,寒之,原来那日在酒肆见到的姑娘,是白寒之的妹妹。
如今萧放驻守幽北,得青荷山庄财力上相助不少,白寒之本人更是鞍前马后的效忠萧放。
萧放如今尚未娶妻,与其娶长安城中受灵后控制的贵家之女,倒不如求娶白氏之女,且那白温之本又是个难得的冰清美人。
北歌想的出神,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萧放。
萧放如今年岁不小,却一直没有娶妻。这其中自然夹着上辈人的恩怨,从前萧放不娶妻,是因北侯府处处受帝王打压,世贵之家没有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清门小户里的浊骨凡胎,自也很难入萧放的眼。
如今风水轮转,萧放手握重兵,世贵之家都争着抢着想攀附上一层关系,但灵后早已忌惮萧放权势,肯定不会许他再娶个贵妻,助他成事。
如此掣肘重重,倒不如娶白温之,娶了她,便等于娶下整个青荷山庄。青荷山庄富甲天下,行兵打仗,最最缺少不了的便是钱粮。
只是萧放若真娶了妻,她又算什么,妾吗?可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其实自北歌决心要投靠萧放时,她便没考虑过什么名分。她的想法很简单,萧放用权势庇护她,她付出仅有的美色取悦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可她来到萧放身边后才发现,她从前的种种想法太过简单。
萧放无妻的时候,只要他不厌弃她,她大可在他身边做个魅惑君侯的狐媚,一旦萧放娶妻,且不说萧放愿不愿再留下她,白家兄妹容得下她吗?
萧放被北歌盯看了许久,终于放下手中的折子开口:“和安。”
北歌从胡思乱想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紧盯着萧放的目光,她错开眼神,眨了眨眼眸,随后又转眸看向萧放:“侯爷……妾早已不是郡主,那个封号也不再与妾有关系了,您为何总是这般唤妾。”
萧放闻言,看着北歌沉默了一会:“你的爵位你的封号,是先帝,你的舅舅赐予你的,与灵戚氏有何干系?”
“人贵自重,你若自己先看轻了自己,这世上也无人救得起你。”
北歌闻言直愣愣的看着萧放,一时道不清心中的滋味。大概落入深渊的时候,她受尽了白眼嘲讽,体会过了何为拜高踩低,知道了骨气是怎样可以低到泥土里。
也会有好心人心疼她,可怜她,像徐娘一样护着她。
却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依旧是她,是摄政王的嫡女,是大周的郡主,物化的权位,更替不上她与生俱来的骨血。
……
幽北城内的九爷酒肆今日没有开张,只午后十分迎入了一位客人。
白寒之屏退了小厮和婢女,独自上了二楼,中间房舍的门,敞开一丝缝隙。
白温之听见身后推门的声响,一转头见白寒之含笑走进来。白温之迎上去,俯了俯身:“兄长。”
白寒之瞧着身前的白温之,眸底含满暖意,他抬手温柔的将白温之鬓侧的碎发别在耳后,随后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长案前坐下。
白寒之望了望菜肴:“又都是你亲自下的厨?”
白温之低头看着仍被白寒之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兄长。”
白寒之感受到白温之的动作,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相较白温之略有尴尬的神色,他倒是面上一如平常。
白温之做了白寒之最爱吃的松鼠鳜鱼,白寒之看着那菜片刻,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鱼肉。
“你过生辰,都做我爱吃的菜,算什么意思?”白寒之不停替白温之夹菜:“你身子不好,多吃些补补。”
白温之望着碟子堆得高高菜,终忍不住开口:“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白寒之听了又多夹了好几筷子,才肯罢手。
白温之不能吃鱼,她看着那盘没动几口的松鼠鳜鱼,看向白寒之:“是我今日做的鱼不好吃吗?”
“你做的怎会不好吃,我只是还舍不得吃,”白寒之说着将鱼端到近前,指着鱼身,面上露出浮夸的凶光:“我现在就把你吃光。”
白温之被白寒之的模样逗笑了。
屋舍的门被人敲响,有小厮在外禀告:“主子,来贵客了。”
连祁带着礼物登门,说是萧放送给白姑娘的寿礼。
白温之和白寒之一起俯身道谢,白温之亲手接过礼物后,才转给身侧的小厮。
白温之望着连祁,温声开口:“连将军一路前来辛苦,妾做了些家常菜,连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同我与兄长一同用膳吧。”
连祁闻言看向案上的菜肴,不禁夸赞:“不想白姑娘手艺竟这般好,只是我有差事在身,还要早早赶回去向侯爷复命呢。”
白温之闻言也不强留,笑着点头说道:“那连将军回去的路上小心,妾命人备了薄酒,还望连将军不要嫌弃。”
“白姑娘酿酒的手艺远近闻名,我怎敢嫌弃,多谢白姑娘美意。”连祁说完对白温之和白寒之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白寒之碗筷旁的鱼肉,连祁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是鱼肉,不由指着那鱼好心提醒:“白庄主,您背上受伤了,还是少吃这些鱼虾,不然伤口泛痒,比挨打还难受。”
白温之闻言一惊,她看向白寒之:“你受伤了?”
白寒之闻言轻咳一声:“小伤而已。”他看向连祁,对他暗蹙了蹙眉。
连祁看着白寒之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圆场道:“小伤也得注意啊白庄主。侯爷还等着我复命,我现行一步。”连祁说完,笑着对白温之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大步离了房舍。
连祁走后,白寒之松了口气,他转头去看白温之,却见到她湿红的泪眼,白寒之心上一紧。
“兄长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吃那鱼?”白温之说着,眼泪便滴滴的掉落下来,她即便是生了气,声调还是软软的,只是多带了几分哭腔。
白寒之看着白温之的眼泪,心疼的很,他抬手捧着她的脸蛋,将她面上的泪滴滴拭去:“我只是小伤,吃几口没事的,我一会不吃了好不好。”
“你骗人,你伤在了哪,给我看看。”白温之扯住白寒之的衣袖,她埋怨自己大意,如今近看白寒之的面色,才发现竟较往常苍白憔悴了那么多。
“我没骗你温之,我们吃饭,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烟花,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白寒之搂着白温之的肩,将她按坐下来,自己随着在桌案前坐下。
白温之坐在桌案前,却久久不肯动筷子,她只垂着眸,一声不响的,任由泪珠掉落不停。
白寒之的心被白温之哭软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人能像白温之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弄得无措。
白寒之妥协了,他脱下上身的衣衫,将后背给白温之看。白温之看见白寒之背上的伤,更是捂嘴哭的厉害,她顾不上自己的身子,急急的向外跑,要去拿药,却被白寒之拉住。
白寒之吩咐了小厮去拿药,他将白温之抱入怀里,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别哭了,你身子不好,不能这般激动,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
白温之靠在白寒之怀中,她的侧脸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白温之耳朵烫得发红,她慢慢抬手推开白寒之,从他的胸膛离开。
白温之背过身去,拿着帕子擦泪。
白寒之感受到白温之的动作,眸色暗了暗。
小厮拿着金疮药急急跑回来,白温之接过药,命小厮退下,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