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北歌一路前来,如今隔着一方小院,站在叶医士门前不由紧张。她原本紧张是怕这位张院首口中“脾气古怪”的师兄,会不肯轻易给箫儿医病,但方才在马车上,听院首提及,这位叶医士医者仁心,随军来到郑州城后,为这里的百姓无偿看病,想来对箫儿的病症,不会不施以援手。
  只是箫儿病势汹汹,整个南齐都无对策,张院首虽说叶医士曾治愈过此类病症,但不同的人,情况也不同,姝怀太妃便是在染上此病后匆匆病逝的……她很害怕,若明日叶医士看过箫儿的病,也没有办法救治该如何?
  张院首话落,见北歌站在远处,盯着苑内不动,不由再次开口:“北姑娘,我们进去吧?”
  北歌闻声回过神,她连忙点头,接着推开轻掩的苑门,同张院首走入苑内。
  ***
  叶老从外归来,收到师弟张之元留下的信,读到他在信上说明的来意,连忙去刺史府的侍卫处留了他入府的腰牌,便在苑中等候师弟前来。
  叶老手中拿着信,一是忧心病人的病情,这病症他从前接触过,格外凶险,如同与死神抢人般,他当时也是试了很多法子,若非那病人是个壮年男子,身体本身硬朗过人,只怕也很难治愈。二来自祖上获罪,他被白老爷救回大周后,也有数十年未曾归乡,这些年虽断断续续与南齐的故人通过书信,但乡音是太久太久未曾听闻,得知师弟前来大周,不禁心生了想念。当年离开故乡时,虽也带了许多怨怼,怨恨天家无情,可是对故土的眷恋,藏在天性骨子里,再长的岁月也磨灭不掉。
  叶老原本在院中等待师弟的到来,却不想先等来了侯爷与连将军。
  连将军说军营中恐怕生了时疫,营中的军医们一时无法决断,想请他到军营中一看。情况紧急,叶老来不及等到师弟前来,只得随着侯爷先前往军营。
  叶老这厢才随着萧放从府中正门离开,北歌与张院首就从西门入内。
  北歌入院后见院中空空无人,不由怀疑可是走错了地方,张院首瞧见一旁晾晒的药材摇了摇头:“这该是师兄的房舍,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不如我们在这等等?”
  “也好,”北歌点头,她顾忌着院中无人,便提议在苑门外等候。
  张院首闻言连忙称好,便同北歌朝院外走,二人行至苑门前,撞上两名来人。
  白温之受了叶老的嘱托,前来等候他从家乡来的师弟,待他向师弟转达今日突生了急事,请师弟明日再来。
  白温之携着侍女云桃走到苑门前,便见有一男一女从院中走出来,她连忙迎上前,却在目光落在女子面上时,整个人生生愣住,她身旁的云桃看见女子时,更是吃惊的瞪大双目,险些呼出了声。
  北歌瞧着前来的女子,心上不由一动,暗自感叹世间竟有这般清冷美人,女子身上只着了件极为简单的素白衣裳,鬓边的簪花更是清丽雅致,似若不食烟火般,让人望之便不忍心动。
  白温之直愣愣的看着北歌,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回过身,对着北歌,竟一时无语,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北歌,会遇到三年未见的北歌——在萧放驻军的城府中。
  北歌对上白温之的目光,她眼底的情绪过于复杂,北歌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她亦不知该对眼前这位陌生的美人说些什么,一直对视着也是尴尬,只得率先低眸,错开目光。
  白温之见北歌躲闪的目光,更不知如何开口,该不该开口,她的目光落到北歌身上,三年不见,她倒没有多少变化,好似岁月也不忍在她绝艳的容颜上留下痕迹,只有量身比从前稍稍丰腴了些,不似那年的弱不禁风,看来她这几年应该生活的极好。
  白温之的目光顺着北歌的小脸向下划过她的身量,又从下至上,待瞧见北歌所梳的发髻时,神色一凝。
  她听白寒之说,郡主是去了南齐,随着南齐新皇离开的,南齐的那位天子,在郡主初来幽北的时候,就曾夜里带人潜入青荷山庄将郡主带走,只是被侯爷一时撞破,才落空离开。
  听闻郡主与南齐天子自少时就相识,二人之间有一段颇深的渊源。
  白温之盯着北歌的发髻,一时说不出心上的感觉,她这般打扮便说明已做人妇,是嫁给了南齐的那位天子吗?可是既嫁给了南齐皇帝,又为何要再回来呢?
  院首看着前来的姑娘,只愣愣看着北歌,一直不说话,不由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在下失礼,敢问姑娘这可是叶医士的院子?”
  白温之闻言才想起还有一人在,她将目光移向一旁稍有年老的男子,心想着这位应该就是叶老的师弟,她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不知先生可是叶老的师弟?”
  “正是在下。”院首闻言抬手对白温之一礼:“师兄给我留了腰牌,让我入府找他,只是我方才入院,见师兄不在房内,不知姑娘可知道师兄去了何处?”
  “正是叶老让我前来等先生的,刚刚…”白温之说着一顿,她下意识看向一旁垂眸的北歌:“刚刚侯爷来过,有些急事将叶老请走了,叶老让我来同您说一声,明日这个时辰再来府上找他。”她说罢又看向北歌,想看了看她的反应。
  却见北歌神色丝毫不变,对她口中的话,对她提及的人,毫无反应。
  张院首闻言了然,他向白温之道了谢,随后将腰牌递上:“还请劳烦姑娘替我将这腰牌还给师兄,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府上叨扰。”
  白温之双手接过腰牌:“先生客气了。”
  张院首开口同白温之道别,北歌亦跟着开口,她与白温之互行了一礼告别,接着同张院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白温之停留在原地,她望着北歌的背影,心上很是混乱。
  云桃见北歌的身影走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这和安郡主怎么还敢回来?”
  白温之闻言,不由侧头看了眼云桃。
  云桃却盯着北歌的身影,她未注意到白温之的眼神,继续道:“她偷了侯爷的兵力部署图,害死了文栋将军和那么将士,怎么还有脸回来?侯爷当年下了通缉令四处搜寻想要捉拿她,却被她逃去了南齐……您说她都跑了三年,为何要突然回来,还主动送上门来…您说她是不是又有其他图谋?”
  “您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侯爷,告诉庄主,万一那和安郡主又要做什么坏事,会连累您的…当年您就险些被她连累……”
  “好了云桃,不要再说了。”白温之被云桃说的越来越心乱,她急忙开口出言打断,接着转身朝自己的屋院走去。
  三年前,当侯爷得知和安郡主失踪时,派人在幽北与周围的几个郡苦苦寻找了很久,她听白寒之说,侯爷当时心急如焚,生怕和安郡主出了什么意外,甚至已经着手准备一支精骑,若发现是灵后所为,便要发兵长安,他还说自己跟随在侯爷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侯爷情绪这般波动过……只是后来,连祁追查到,在和安郡主失踪的同时,还有兵力部署图一同流失出去。而最后,兵力部署图出现在敌军手上,郡主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南齐皇宫中。
  自此,侯爷派出寻救北歌的命令换成了通缉令。
  这份通缉令也是在前不久,才刚刚撤去……她虽不知侯爷明知北歌身在南齐,为何还要在大周下达通缉令,但是这份通缉令撤去时,白寒之曾同她隐约提及,过了这么久,侯爷许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这份放下,放下的究竟是情?还是恨?
  白温之想不通,但她能确定,此时绝对不是北歌出现在萧放面前的好时候……她这般贸然前来大周,更是出现在城府中,一旦被萧放撞见,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难保…按照侯爷的性情,在此等背叛和文栋将军等无数将士的性命下,侯爷会不会要了北歌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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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问医
  晚些时, 叶老从军营中回来,他为那几名被隔离的兵士诊了脉,并非是得了时疫, 只是中暑严重, 军医们开的方子又太中规中矩, 无法做到药到病除, 他重新拟了方子让士兵们先服用,过两日他再来复诊。
  白温之得知叶老从营中回来,连忙前去竹苑中寻他。
  叶老回到房中, 正想更衣后去找白温之, 询问他师弟的情况, 不想白温之先找来了。
  叶老请白温之落座稍等,命房中小厮看茶,他先回内房换了件长衫,叶老换好衣服出来,对白温之笑道:“小姐久等了。”
  白温之今日在竹苑喝的茶,是叶老用药材搭配的, 入口虽有些许苦味, 但回甘无穷, 夏日里饮用不仅清凉避暑还可清神醒脑, 只是现下白温之无心同叶老论茶, 她满心想着突然回来的北歌。
  “我师弟可来过了?”叶老先喝了口茶,询问道。
  “来过了,我已替您转达, 请他明日再来。”
  “多谢小姐,我还想着更了衣去找您,不想您倒先来了,可是找老朽有什么事?”
  白温之闻言先是顿了顿,接着试探的开口:“听您说您的师弟是从南齐来,如今大周正在打仗,他现在来找您可是有什么急事?”
  叶老闻言叹了口气:“他是来找我看病的,他的一位病人患了急症,南齐的医士没有治愈的法子,只好跋山涉水前来寻我。”
  看病?白温之不由心上一紧,难道北歌病了?可今日看她的面色不像是得了急症啊……白温之有些担心,她望着叶老,不是该不该同他提及,今日与师弟一起从南齐前来的还有多年不见的北歌。
  她纠结了半晌,最终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罢了,若是明日北歌前来,叶老自会看到,此事该不该瞒着,要如何瞒着,都等明日再看。
  白温之又在叶老处坐了一会,便起身告退,叶老命小药童装了一罐他配的药茶,让白温之平日泡着喝,日头越来越热,以免中暑。
  白温之道了谢,同叶老道别,离开竹苑,朝自己的兰苑走。路上云桃又不忍开口:“小姐,您为何不同叶老说来看病的是和安郡主?我们若是给叛徒看病,侯爷知道了,会怪罪您与庄主的。”
  白温之闻言下意识蹙眉,她看了看身侧的云桃:“你没听叶老说,那病严重,整个南齐都无药可医?不管前来看病的人是谁,都不该见死不救。”她说着一顿,停下脚步转身,颇为郑重的对云桃道:“此事你不许同他人多嘴,尤其是兄长。”
  云桃很少听到白温之语气严重,如今闻声低垂着头,呐呐不语。
  “听到我说的话没?”白温之见云桃不说话,语气又重了几分。
  云桃见白温之真的动了怒,连忙点头赔罪,她上前扶住白温之的手臂:“小姐,婢知道错了,再不敢多嘴了。”
  白温之闻言稍稍缓了神色,复携着云桃回兰苑。
  兰苑内,云枝已经开始着手预备晚膳,白寒之昨日被侯爷派去城关巡查城防,上午时他着人递了信回来,说今晚便能归家。
  白温之回房后换了身衣服,亲自去小厨房下厨,准备为白寒之接风。
  因为是随军,白家能带的侍从不多,除了白温之贴身的侍女云枝云桃和白寒之贴身的两名小厮,便是一位厨娘和医士叶老。
  云桃年纪小,原本在白温之身边也只侍奉些茶水,并不会做饭。云枝倒是会的多些,日常餐饭便是她与厨娘来做,有时白温之还会亲自下厨。
  云枝已经按照白温之的吩咐,将食材准备好,将鱼去了鳞,开了膛,洗干净放在案板上。云桃随着白温之来小厨房,便帮忙洗洗菜,递一递调料,也会偷吃几颗云枝刚剥好的花生粒。
  白温之忙了一下午,做了三菜一汤,其中有白寒之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她着人将菜色盛出一份送去竹苑给叶老,便回了房中,命人备水沐浴,洗掉身上的油烟味,又换了件淡紫色的绣栀子花的襦裙,她坐在妆台前一边梳妆,一边等白寒之回来。
  云桃握着桃木梳子,她替白温之梳通长发,赞叹道:“小姐的发质真好,握在手中像绸缎一样。”云桃虽不会做饭,却很会梳头,绾起的发髻又灵巧又好看,过程中还不会弄断主人的一根头发。
  白温之见云桃这样乖巧,知道她是怕自己因下午的事责恼她,白温之心上微叹,她望着镜中云桃为她绾起的少女髻,不由又想起今日北歌所梳的发髻……她是真的嫁人了吗?
  白寒之检查好城防已快至晚膳的时辰,城关处的守将想留他在此用过晚膳再回府,白寒之心知白温之在家中等他,便连连道谢后回绝了守将,带着人策马快速往城内赶。
  白寒之回到西院时,还是较寻常晚膳时晚了一个时辰,菜温在锅中,白温之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书。
  天边夕阳落却,天地间光线柔和,橘黄的光晕染了半片天际,夏日晚风习习,院中幽兰吐香,隐隐若若似她的发间香。
  白寒之静步走上前,从后蒙住她的眼,白温之先是一惊,接着她将书卷放在腿上,抬手将白寒之的手从眼睛上拿下,她转头望他:“回来了?饿不饿?”
  他闻声点头,从后轻轻将她环入怀中:“相思如疾,如今是该饿虎扑食,饥饿的很。”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口中的话,双耳不由发烫,她红着小脸,挣脱开他的怀抱,拿起书从秋千上起身,快步朝屋内走:“再晚些,菜要凉透。”
  白寒之连忙追上,握住她的小手,不住说道:“抱歉是我回来晚了。”
  白温之知他公事繁忙,哪里会真的责怪他晚归,她只是怕云枝云桃撞见,连忙甩开他的手,急急入了房舍。她命人传膳,云桃很快端着水与方巾进来,二人净过手后,对坐在长案前。
  白寒之早便饿了,他看着端上来的菜色,便知是白温之亲自下的厨,他开口打趣她:“温之这般贤惠,不知世上哪个男子这般有福气。”他说着面上笑意不减,似带了几分得意洋洋。
  白温之却怀着心事,她闻言只淡淡一笑,她小口吃着米饭,见对面大快朵颐的白寒之,思虑良久,才迟疑开口:“…不知和安郡主如今如何了?”
  白寒之闻言抬眸看向白温之,他知她是重情之人,当年和安郡主失踪,除了侯爷,最为担心便属她了,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她还念着。
  他开口颇为冷静的劝道:“人各有命,你与她早已不是一路人,缘分既已尽了,就别总想着了。”
  白温之听了,下意识的用小牙咬住箸尖,她沉默半晌,又隐隐说着:“那若是……我是说假如郡主会回来…”
  她话未说完,已被白寒之开口打断,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颇为郑重的看着她,说道:“和安郡主若是聪明人,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那若她不聪明呢?或是有紧急的事情必须回来呢?”
  他听着她的话倒是笑了:“你的假设不成立,郡主很聪明,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说罢正要拿起筷子,就又听她问:“那你说,郡主若是真的回来了,会如何?”
  “郡主若是想回大周也不是不可能,大周幅员辽阔,若是有心想避开侯爷也不难。”他见她似乎对此事很纠结,索性就此将此中的厉害关系讲明白,免得她往后再胡思乱想:“温之,侯爷不会放过和安郡主,且不论她怀着二心对侯爷不贞,更有她不忠偷盗兵力部署图给靺鞨,害死文将军和那么多将士,便理该军法处置。此等不忠不贞,你也认识侯爷多年,你觉得和安郡主若是回到大周,被侯爷发现捉住,会是怎样的下场?”
  “再者,文栋将军因她而死,你觉得文家人会放过郡主吗?我们现下虽尊称她为郡主,可摄政王府获罪,她不过只身一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文家想要她的命替文将军报仇太过轻易。还有,她偷盗兵力部署图这件丑事,侯爷虽压着,知情人的不多,但是文将军曾经的下属与亲近怎会不知情,军中最最忌讳便是通敌之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和安郡主吗?”
  白寒之说了叹了口气:“温之,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无论你认不认同,和安郡主背信弃义,为女子不贞,为臣下不忠,行为不端则人品存疑…你不该一味的重情义却不分是非,我只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在人前提起她。”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话,心上的担忧愈来愈重,她忘了,在大周,除了侯爷,还有那么多人恨着北歌……若是被他们发现北歌回来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原本忧心的出神,却在听见白寒之后话时,猛然抬起头,她看着白寒之,咬唇盯了他半晌,终是坚定开口:“寒之,我并非是不分是非之人,只是我不相信郡主会做那样的事,她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白寒之听着白温之的话不由蹙眉,他反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难得严肃,她话落后,不由一时沉默,她望着他,咬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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