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眼疾恢复,别的事情也该拨乱反正,最先得下手的,当然是梁贞莲在长安城内胡说八道的事情。
  她看着顾鸿,嘴角缓缓翘起,“长久不见,我总得给我阿兄写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鹤羽:我恨.jpg
  下章跳个时间轴,回长安城啦xd感谢在2020-05-08 20:07:55~2020-05-09 20:0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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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归还
  十一月破局, 十二月启程回京,李殊檀却没跟着几位节度使回去,反而在范阳一带休整调养, 等请来的医师亲口说养得差不多,她才动身回长安城。
  冬去春来, 转眼就是小半年,李殊檀到长安城时正是三月, 天下初定,新科还未放榜,石榴花尚未长出花苞, 一切都恰到好处, 一切都还来得及。
  宫女递过来的发饰也恰到好处,大朵的绢花,模仿的是石榴或是海棠, 颜色浓得深沉肃杀, 像是开到极致, 又像是浸透了血。
  李殊檀接过其中一枝绢花,对着铜镜,缓缓簪进发间。
  在她面前的是面立镜,大概是西域诸国传过来的工艺, 比她这个人还高一些, 四角镶金, 大漠上常用的花纹托出打磨得透亮的镜面。镜中的女孩早不是身陷叛军中时干瘦的模样,拔高了一截,身形在礼服里也隐隐看得出起伏,面容更像她阿娘,端庄而明艳。
  指尖按在镜面上, 恰巧点过眉心的花钿,镜里的女孩忽然露出个笑容,镜外的李殊檀则开口:“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好看,殿下国色天香,当然好看。”宫女频频点头,把手上的长簪也别进去。
  名义上的长公主多,得宠的长公主却只这么一位,哪怕压根不是一母同胞,连阿耶都不是一个,皇帝都能为了迎她回长安城特意宴请群臣,长了眼睛就知道多得宠爱,宫女自然卯足了劲儿夸赞,反正这位长公主真是美人,多夸几句也不至于死后拔舌头。
  宫女又夸了一通“倾国倾城”“花容月貌”之类的话,想想还觉得不够,沉声,“这可不算奴婢胡说,前几日奴婢去外边,可听见有来往的年轻官员夸殿下美貌又威严,说若是能尚主,重考一回都愿意呢。”
  李殊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转身:“妙心,你觉得呢?”
  被点到小字的梁贞莲一个激灵,顿了顿,才点头:“……好看,自然好看。你从小就好看,我记得你还没及笄,那会儿也不像现在这样肤白,看着还有些像少年郎,都有人想着过来提亲,倒是姑父一个都看不上。”
  提起宁王,她似乎有些哽咽,嗓子发黏,一句话刚说完,就从袖中摸出帕子,在脸上轻轻按过,再朝着李殊檀点头,“如今你这么好看,想来若是姑父还活着,大概更看不上他们了吧。”
  “那我之前还没来长安城的时候,”李殊檀不接她的话,只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她,“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你有个长得还算不错的表妹啊?”
  梁贞莲手里的帕子蓦地一紧,勉强露出个近似嗔怪的笑:“若是我没说,你是不是要怨我没能提前告诉他们,不然过两天,跑过来提亲的人还得再多一队?”
  “没这回事。”李殊檀摇头,在她肩上按了按,一脸严肃,“倒是你,来长安城这么久,要记得按太医开的方子吃药,养好身子,这样将来嫁人才不会受委屈。”
  “……好。”梁贞莲又是勉强一笑。
  李殊檀跟着笑出来:“骗你的!养好身子是真,但嫁不嫁人无所谓,我们又不是生来就要嫁人的。若是你找不到合心意的,我就养你一辈子。”
  她直起腰,“算了,先不提这个。我阿兄应该在含元殿前等我,那我先走啦。”
  “嗯,去吧,别让陛下干等着。”
  李殊檀最后朝着梁贞莲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刚才替她梳妆的几个宫人纷纷跟上,簇拥着新到长安城的长公主,有人替她整理披帛,更多的则刻意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俏皮话,意在讨她欢心,年轻女孩的声音到很远都还听得见。
  屋内只剩下守门的两个宫人,看似乖顺,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外瞟,恨不得以身代跟出去的那几个。
  梁贞莲一眼就看穿她们的心思,淡淡的笑容在脸上浮起:“你们也别在这里站着,去准备茶水点心,记得时时换新,别让长公主回来吃不着东西。”
  两个宫人霎时抬头,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忽然朝着梁贞莲齐齐屈膝,面露喜色:“多谢娘子!”
  一礼行完,宫人扭头就走,生怕去小厨房慢上半拍,从头到尾没问过是不是也该替梁贞莲准备一份。
  梁贞莲看着她们跑远,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攥帕子的手又紧了三分,简直要生生抠破织物。
  **
  平叛还不到一年,新帝又不爱奢华,含元殿前的彩缯灯笼撤得一干二净,唯一的装饰是殿门前的皇帝,还有分列在宫道两侧的京官。这些经历过繁华也经历过苦难的人站在含元殿前,而含元殿本身是大朝贺时才启用的,两相结合,竟然有种极尽朴素萧索又极尽庄严肃穆的感觉。
  陪她一同前来的宫人识趣地退下,宫道上只剩下李殊檀一人,她遥遥地看着尽头年轻的皇帝,嘴唇紧抿,一步步往前走,踩过铺在地上的一块块砖石,越过宫道两边官员的视线。
  被她越过的官员依次屈膝,宫道两侧站立的人均匀地渐渐矮下去,仿佛海潮褪去,而等李殊檀站在皇帝面前,海潮又汇聚在一起,声音整齐划一,让她想起庆贺新年的钟声。
  他们说:“臣等拜见昭临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李殊檀知道他们不是跪她,她只是莫名其妙撞了大运的普通人,借着一场生死颠倒的迷梦复苏而已,他们真正跪的是被天下人困在大明宫里的皇权,是为天下人流血的天德军。
  她受不起这些或年轻或老迈的官员一跪,但是一力扶持新帝继位的宁王遗孤受得起,死在战场上的万千天德军将士受得起。
  所以,李殊檀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堂兄冷丽的面容,轻轻地说:“阿兄,我回来了。”
  李齐慎同样微微一笑,向着她伸手:“回来就好。”
  但李殊檀没有拥抱他,她在贴近胸口的位置摸了摸,从怀里取出一直贴身存放的那对青玉,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妾于叛军之中曾见一乐姬,因不肯为叛军奏乐而触墙自尽,仅余一忽雷,可惜忽雷损毁,带回长安城只有这对青玉。”李殊檀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换了更庄重的自称,“妾特地将其带到陛下面前,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李齐慎并不计较她不给面子,顺势收手,把那对青玉推回去:“是烈性女子,若是能活着回长安城,恐怕要令诸多人自惭形秽啊。”
  他闭了闭眼,眼瞳里的碎金刹那明灭,旋即转身往含元殿走:“开宴吧。”
  皇帝发话,底下人自然无有不从,宴会就此开始。
  说是给昭临长公主接风洗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祭奠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或许再多一个触墙自尽的乐姬,宴上没人推杯换盏互相吹捧,一场午宴很快结束,李殊檀走出宫门时未时还没过半。
  刚回长安城,先前又接连有旱涝和叛乱,李齐慎自己的礼服都只扣扣搜搜地新裁了一身,自然没想着给李殊檀建公主府。于是她如今暂居在已同回纥和亲的长宁公主府上,带不出去的宫人不得已和她惨别,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贴脸让她记住自己是谁。
  李殊檀只笑不应,一路出丹凤门,在马车边上终于被人拦了。
  拦她的是个年轻郎君,看着二十岁上下,一身青袍,蹀躞带下按规矩空空如也,看得李殊檀都想给他挂个鱼袋。
  当然她手里并没有鱼袋,只能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郎君找我有事?”
  “……失礼了,臣卢绍,恭请殿下万安。”青衣郎君慌忙弯腰行礼,等她回应,才缓缓直起腰,定定地看着李殊檀,眼眶隐隐发红。
  李殊檀以为他是宴上喝酒,或者被五月里的风吹的,礼貌地点头回应:“郎君安好。”
  “臣……容臣失礼。”卢绍似乎没准备好,相当无措,但他又确实没有丝毫回避,“臣冒昧,敢问殿下,那对青玉,可是在范阳一带拿到的?”
  “是。”李殊檀说,“郎君何意?”
  “那容臣再问,那乐姬……姓甚名谁?”
  李殊檀想到他的姓氏,心头一跳,沉默片刻:“我也不知。只从其她女乐口中听来,说是姓卢,平常叫她玥娘。”
  在她吐出那个称呼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对面的卢绍肩膀一颤,几乎要摔在地上,但他又强行挺起腰身站稳,原来的那点红晕彻底吞噬了眼眶,眼睛里浮出一层薄薄的泪膜,眼泪却终究没掉下来。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瞬间暗哑:“若臣没猜错,应是舍妹。因受家父宠爱,留在范阳本家,没随臣进长安城。”
  卢绍停顿一下,低低地说,“到如今……已两年不曾与臣见面了。”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霎时涌起,李殊檀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没想到再见一回,原来还是一样的痛。
  “抱歉。”思来想去,再多的话都没用,她只吐出这么一个词,从怀里取出那对青玉,捧在掌心里,双手递过去,“这对青玉曾被火灼过,擦洗不净。”
  卢绍颤着手接过,抚过青玉上的裂痕,忽然朝着李殊檀再次行礼,这回是个跪下的大礼:“多谢殿下慷慨。臣暂任大理寺主簿,将来若有所需之时,臣必赴汤蹈火。”
  李殊檀只摇摇头。
  卢绍没听到回复,也不强求,握着那对青玉,起身告退。
  此时丹凤门里出来个宫人,低着头,恭顺地对李殊檀说:“殿下,这是娘娘送给您的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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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曲江
  随话递过来的是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两层,看外边的纹样,是宫里常用的那种。
  偌大的大明宫, 能被称一声娘娘的,就只有如今的皇后。李殊檀在宴上和谢氏女打过照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总觉得嫂嫂有点紧张, 就没缠着她多说话,倒是没想到,宴后还能收到特意差人送来的小礼。
  “娘娘说殿下路上颠簸, 宴上又不怎么见吃东西, 怕殿下难受,这才特意送来点心。”宫人解释,“是娘娘亲手做的。”
  李殊檀受宠若惊, 赶紧接过食盒:“替我谢谢娘娘, 就说等我安顿好, 改日亲自拜访。”
  宫人点头,大概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连多露露脸的话都不说,等李殊檀也点头示意, 立即转身往回走。
  先前见的都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宫女, 乍见这种一看就是老实人的, 李殊檀还有点不适应,转念又忍不住想,能派来送东西的,总是蓬莱殿里得脸的,性子上总和皇后有合拍的地方。
  这么看来, 她家嫂嫂也是个老实人,倒是她阿兄占便宜,八成是被骗进宫的。
  李殊檀无端地笑了笑,顺带呼出先前压在心头的那口气,拎着食盒上马车,待马车慢腾腾地上街,打开食盒。
  食盒一开,一股糕点独有的香气立即漫上来。就这么一层,不大不小的食盒里硬是分了六格,每一格里都放了不同的点心,从咸到甜,从绵软到酥脆,能想得出的口味都在里边,像是用巧思在盒内放了每个口味的代表,总有能合得上胃口的。
  李殊檀为这点巧思又笑了一下,随手拈了块不掉渣的点心放进嘴里,果然是软得如同云絮,一抿就化成恰到好处的甜香。
  她忍住没拿第二块,移开第一层。
  但第二层不是她想象中别的花样,浅浅的底,里边只一封信笺,信封外敲了个花印。
  李殊檀拆去烫上去的火漆,展开,露出来的是一手秀丽的小楷,显然是皇后的亲笔信。
  信笺上的字迹清清淡淡,说的却絮絮叨叨,比如不知李殊檀住不住得惯,若是缺什么,往宫里说一声就好,又比如宴上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不合口味,喜欢哪样点心记得回信告知。
  一通有的没的,不像是皇家之间通信,倒像是随便哪家找来的劳心命长嫂,用了足足三张浣花笺,才到正题。
  正题倒是很短,只说快到放榜的时候,按规矩会在曲江设宴,届时新科进士都会前来,请李殊檀也过来看看,权当散心。
  散心是一回事,和新科进士一同散心就是另一回事,李殊檀才想起来如今她身上有个长公主的名号,李齐慎这是借谢忘之的手,暗搓搓地告诉她,让她可以着手物色夫君。
  李殊檀蓦地叹了口气,把信笺放回去,又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这回这块烤得酥脆,让她皱着眉一咬,一声脆响,恍惚像是咬裂石子。
  **
  三月十二,今年新科放榜。
  三月十六,曲江设宴,宴请的正是今年新科。
  李殊檀到长安城时已经是三月初,行卷温卷的事都轮不着她这个长公主,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注意到最先到场的几个新科进士,都是年轻漂亮的郎君,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她想着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崔云栖,意兴阑珊,借口被花粉熏得不舒服,找了处阴凉地方坐着,有一个没一个地摸点心吃,顺便问跟着伺候的宫女:“妙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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